“咔吧、咔吧”,一大早,伴随着脖子扭动的清脆声响,孙墨“吱呀”一声推开了窗户。
朝阳的清辉洒了进来,伴着丝丝冷意与清晨独有的干净。孙墨不禁深深吸了一鼻子。
“呼——”
一股浊气张口呼出,一路上被尘土折腾的肺,总算被这口晨风小小宽慰了一下。
深呼吸之后,孙墨又平平抬起双臂,用力打开,然后再合并,再打开。
——扩胸运动,两下。不多,就两下。
又是两声“咔吧”脆响。
然后她就利落地下了楼,毫无意外的看到了蔺治平,以及一旁被捆得死死的曹操。
蔺治平坐在食案边,案上已经点好一碗粟粥和一碟豆酱,还有个白水煮鸡蛋。
孙墨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老老实实跪坐在草席上,吃早饭。
汉时寻常百姓一天只吃两顿,一顿是早九点左右的朝食,一顿是下午四点左右的夕食。穿越而来的孙墨对于这三餐变两餐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毕竟只要是周末,她最多就吃两餐。
还挺习惯的。
但现在上将卡和体能挂钩,为了用“挂”,孙墨只能把晨起锻炼变成了每日必修。
那就必须吃点东西了。
“咕噜”
孙墨咽下一大口粥,温度刚好,不冷不热。她开始蹙眉剥鸡蛋。
“杨二老实吃鸡蛋了吗?”
蔺治平听了,温和一笑:“公子的命令他哪敢不听,每日一个,吃完就去打熬筋骨了。”
他是不敢不听,但他敢逼得自己这个老板也每天一个蛋。
把蛋看成了什么宝贝一样,说什么公子不吃自己也不吃,死活不肯吃。
我不吃鸡蛋是因为吃不起吗?
那是从小被迫每日一个,吃厌了。
孙墨一口咬掉半个蛋,腹诽道。从吕家带出的金银,都够他们几人衣食无忧数年了。
“你真的不要来碗粥垫垫肚子?”
“请公子慢用,”蔺治平笑着拒绝,随后话锋一转,“——杨二已经扎完马步等了许久,若不快点,今天夕食前就赶不到阳城了。”
“……”
夕食之前赶不到下一个城池,意味着没歇脚处,意味着又要吃生命体征维持餐——麦饼。
孙墨瞪了一眼蔺治平,然后把那一碟豆酱全倒在粥里,使劲搅拌几圈。
“……咸了。”
孙墨三两口就将粥吞的一干二净,然后大步跨出旅舍,正式开始崭新的一天。
“到洛阳,本无需走阳城。你特意绕路阳城,无非是想让他看看,阳城现状。”自被抓以来,曹操就一直被控制在腹内饥饿但饿不死的状态。此时他嘴唇干裂,脸色浅浅发白,比遭受通缉时又狼狈了不少。
他盯着蔺治平,惟有一双眼睛精光不变:“你本忠义之士,奈何从贼?”
“我若是忠义之士,就不会跟随公子投董了。”蔺治平目送孙墨离去,然后一扯嘴角,“天下义士何其多,独没有蔺某的一份。”
“……”
曹操听出了话中的自嘲,微微偏头扫了一眼大门,只见门外空无一人。
他没压低声音,说得坦坦荡荡:“你若解开绳索,亦不失忠良之名。”
蔺平治垂下眼帘,不言不语。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的边缘。
思索多日下来,他终是决定试一试。倘若公子见了阳城惨状,依旧无动于衷,那么自己绝不能与之合污。
——杀曹操,报吕家之仇后,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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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6分钟配速跑算不上什么难以达成的目标。
但对于孙墨来说,八百米都能要了她的老命。
而使用上将卡,可以近似认为在做6分钟匀速长跑。
因此开启上将卡,然后跟着系统投影舞了十分钟后,她已经心跳一百八,呼哧呼哧气喘如牛,恍如破败的风箱。
而一旁先站了半小时马步、又跟着临摹了一整套的杨二,只是面色微红,连大气都没喘。
“莫非我没掌握要领,所以锻炼不到地方?”杨二睁大眼睛仔仔细细临摹孙墨的一举一动,生怕漏了一丝一毫,“一套下来,公子都这么累……一定是我练的不对。”
杨二心里痒痒的,想请教孙墨,但又不敢。
“公子没赶我走已经是大恩了,我再看看,我再看看。”
于是累坐在石阶上休息的孙墨,刚缓过气来,就猛然发觉,一道热切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孙墨:“……”
她咬着牙起身,再次挥舞起环首刀。
二次再练,就没使用上将卡了,而是单纯地熟悉武艺。
杨二目不转睛,孙墨如芒在背,力求每个动作标标准准。
就像当初清澈无邪的小学妹错以为自己是大佬,满怀憧憬地询问解不出来的题。
“大佬”不得不熬了个通宵,第二天珊珊而迟的先回复个“稍等”。
然后等待半小时,再拍下解题过程发过去。
面上轻而易举,云淡风轻。
至于其后的泪水,只有自己知道。
如此半个时辰之后,晨练结束。孙墨抖着手、颤着脚,一步一拖坐上马车,坐在驾车的蔺治平身旁。
杨二则精神奕奕,他汗一抹,几个大步就上了另一辆车,扬起鞭子,吆喝:“走喽——驾——”
“吁——”
马儿吃鞭,奔跑起来,马蹄声奏响乐章。
此时已经临近深秋,草木枯黄,风也已带上了寒意。
一股凉风灌进来,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孙墨拉了拉衣襟,尽量遮住些颈子。
“等到了城里,得买些厚点的衣服。”
孙墨的小声嘀咕被蔺治平尽数听去。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味驾车。
……希望你真如那晚所说,不是董卓的走狗。
马车飞驰,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孙墨感到越来越奇怪。
一般越靠近县城,人越多,田越多,屋舍也越多。
但为什么,现在一眼望过去,人见不着几个,屋舍也是一副破败不堪的样子?有的甚至只剩下半截被烧黑的土墙。
田里杂草丛生,一看就是没人管的样子,这也罢了,这时节没人打理也算正常。但时不时出现在田边的土堆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猜的没错,这是坟堆吧?
坟堆上没啥野草,一看就是不久前才堆的。
哪来的这么多新坟?
孙墨拧起眉头,不确定地开口:“这边之前打仗了?”
“二月春社时,太师的军队来此,灭贼寇数千。”蔺治平平静地陈述“官方消息”,语气毫无波澜,听不出情绪。
……所以是贼寇劫掠的?
贼寇这么嚣张吗?
孙墨胸中燃起一股无名火。
都是废物吗管都不管?
这还是首都脚下!
此时已是将近夕食时间,原本肚子开始咕咕叫的孙墨,都觉得自己都不饿了。
于是正式入了阳城、下榻旅舍之后,除了杨二一如既往狼吞虎咽,其他三人刨除曹操不谈,都有些心不在焉。
饥肠辘辘状态的曹操盯着盘子里的栗饭和猪肉,本能地咽了口唾沫。
孙墨盯着眼前的猪肉,在吃与不吃之间反复横跳。
——此时的骟猪法还未普遍起来,猪肉一股子腥臭味。
“啪”
一块石头精准砸在了曹操身上。
曹操本就被饿得虚弱,此时闷哼一声,晃了晃身体。
孙墨下意识扭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
男孩皮肤黝黑,几乎瘦成了竹竿。一双眼睛嵌在皮包骨头的脑袋上,显得异常大与突兀。大眼里面,血丝充斥,布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仇恨。
“你是曹操,我认识你!”男孩大吼道,泪水毫无预兆的奔涌而出。
一时间,大堂内为数不多的几个食客和老板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被绑的曹操身上。
有疑惑,有恐惧,有敬佩。
孙墨一言难尽地望着曹操,心道:你又杀了什么人、做了什么孽。
曹操只感到一阵冤枉。他都没来过阳城,怎么会和这里人有仇?
但转头一望,这孩子的哭喊真真切切,不像是装的。
我干过什么吗?
曹操陷入了自我怀疑。
“你为什么不杀了董卓!为什么不杀了他!替我们报仇!”男孩哭喊的声嘶力竭,又是一个石块砸出。
“砰”
曹操一时呆住,而后一股荒诞之感浮上心间。
他左看看,右看看,一时竟然看不懂周围人眼神。
他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眼中湿润。
“哈哈哈,操之罪,操之罪。操没有杀了董贼,操之罪!”
“古人云,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1]”
“操既持七星宝刀,就该拼得万死,斩董卓于剑下。”
“可恨!可恨!”
“满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无一人有计。[2]”
“天下之人,男者被屠,女者被淫,无一人敢怒。”
“倒头来,却怪我曹操……怪我曹操,怪我曹操!哈哈哈。”
“哈哈哈。”
被捉多日来的屈辱、压抑、战战兢兢,在这一刻尽数抛于脑后,曹操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苍凉而豪迈,震得整个大堂嗡嗡作响。
甚至笑出了眼泪。
豪迈的笑声回荡在大堂,惹得众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男孩的哭声戛然而止,惟有脸上还挂着泪珠。
[1]出自《唐雎不辱使命》。
[2]出自《三国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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