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虽然没有对唐婥的来信，有任何反馈，但私下里经常和荀彧提起唐婥，常常感慨若是无她，现在豫州定然会是兖州的威胁。

“荀别驾，这是官吏选拔的标准，别驾再看看有什么需要改的。”袁雅将手中的人员登记表和各种考核标准，整理成册，一并交给荀彧。

在鄄城的州治所内，文吏们都坐在州牧府衙的大堂内，荀彧坐在最上坐，有事需要寻他，可以直接过去。袁雅作为功曹从事，带着功曹的所有吏属坐在他的下手，和他商量事务不需要起身凑近。

她将考核计划放在托盘上，在地上一滑刚好停在荀彧的手边，荀彧低头正处理着其他公文，只是嗯了一声，没有立刻去处理。

袁雅在汝阳县任县吏时，跟着蔡贞姬学习数论和天文星象，有时需要借用县衙的书房绘制星图，经常可以看到唐婥头也不抬的处理公文，也是如荀彧这样，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旁人说什么，就嗯一声，任凭身边的文书越堆越高。

不过她知道，唐婥肯定是能分得清身边的文书，究竟出自谁手，需要怎么做，荀彧也同样。

“别驾，阁下寻您。”有仆役从门口趋步进来，跪在荀彧案几前俯身请道。

荀彧终于将自己从文书中拔出来，抬起眼皮对仆役道，“可是急事？”

“阁下言请您速去。”

荀彧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捋平袖子，手里还夹着成卷的公文，一边走一边在上面做批注，不少属吏见他起身，也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一一接过他手中，已经批阅过的文书。

“蝗灾后，会有瘟疫。督促各郡县尽快掩埋尸体，河、井中也要撒些石灰净水。”他边走边吩咐躬身跟着他的人，等那人领命退下后，又跟上来一个，不用他做提醒，荀彧继续道，“去信曹统领，粮草辎重最迟十日内，必达徐州。”

“尽快组织农人春耕，三日内将州内先前的的耕地统计，找给彧。”

“兵器的生产受阻？汝南不是派了铁匠来，既然有更高效的冶铁技术，怎会不足？可是铁矿不够？......知道了，彧会尽快调集铁矿。”

等到走过穿廊，来到曹操的议事堂前，荀彧已经将身后的所有属吏都打发了，他在门前站定，脑子里飞快地将最近的局势过了一遍，又将进贤冠戴正，衣掾捋平正，解开佩剑递给跪坐在门口的侍女后，才躬身进门。

“主公。”荀彧抬手作揖，端正的行礼道。

“文若啊。”曹操正站在地图前，眯着眼睛看如今被吕布所占的地方，他并未叫其他谋臣，只找了荀彧一人来，“袁本初遣使，劝操归顺于他，迁家属于邺城为质。”

“仲德劝我莫于人为质，文若以为如何？”

虽然因为他们早有防备，如今的情况，比起前世要好上不少，但吕布并非可以轻易攻克之辈。夏侯惇将吕布拦在山阳以西，保住了兖州过半的城池，另一半却无力夺回。即使曹操在遇到蝗灾时，引兵归来，趁吕布军无所食将山阳夺回，可却没有攻下濮阳。

甚至濮阳一战中，吕布还设反间计，引曹操入城，差点将他烧死在城里。此时袁绍想要曹操归附他，是趁人之危。

荀彧坐在席上，沉默了一会道，“吕布寡恩，连胜时士气足，一旦有败则将士溃散。主公有过半徐州，豫州两国，汝南郡也可为退路，而吕布则进退失距，不足为虑。”

“袁本初好谋无断，今日愿受主公归附，明日就可使主公送死，并非良主。某认为，仲德所言极是，不可轻信袁本初。”

曹操点点头，又招来袁绍使臣，拒绝了袁绍的提议。

荀彧原本对于曹操如今的势力，没有非常直观的感受。前世他跟着曹操南征北战，直到曹操进攻徐州将他留在兖州，才结束了军旅生涯，做起了文官。

那时他们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完全没有今生的安定。

刚刚荀彧脱口而出的分析，不仅说服了曹操，也让他自己突然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已经在三州都拥有土地，早已不是丢掉兖州，就进退维谷的时候了。

他在脑中飞快的核算现今可用的人口，隐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最后只能无奈地放弃。他一直很好奇，唐婥是怎么做到，在短时间内对手下人口、土地等等情况了如指掌的。

即使不是战乱年代，这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文若，攻克吕布后，又该向何方进军呢？”曹操打发了袁绍的使者后，问还没离开的荀彧。

荀彧并不善于军事，他也毫不掩饰这点，只是拱手回道，“徐州、豫州各有利弊，此事彧并不擅长，主公可问询志才。”郭嘉没有跟着回来，不然曹操也不会来问他了。

曹操捋着胡子盯了一会地图，又问荀彧如今粮草如何。

得到的答案并不乐观。荀彧确实知道些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可他也不能掌控粮食生长的速度，即使清楚蝗灾、旱灾的到来，也不过是早做准备——在战事频发的年代，能做的准备，也相当有限。

如今他们已经是寅吃卯粮，若是想要向外扩张，最早也要等到今年六月份，去年的冬麦收割后。

“文若，粮草不丰，该当如何啊。”曹操习惯性的问荀彧。

“安如来信，言颍川人少而畜牧多。”荀彧轻声说道，“且颍川如今，还有黄巾军流窜，若是攻下也可作为劳力。”实际上，唐婥如今根本无心去关注颍川情况，这些信息是前世攻下颍川后，他们才知道的。

颍川向来富庶，只不过经过董卓军的屠杀后，没人觉得颍川还会有多少人畜。但他们高估了董卓军队在颍川的活动范围，实际上临靠汝南的部分，一直都比较平稳。

在攻下颍川后，曹操立刻获得了一大批农具、耕牛，以至于可以借牛给流民们，让他们重新成为农民，进行耕种。

曹操没有追究唐婥为何不向他禀报此事，而是告诉了荀彧——若是人家夫妻间的闲谈，难道他还要插手吗？

他捋着胡子点点头，“三四个月，足够豫州刺史平定梁国、沛国和汝南了吧？届时命她与我等一同，夹击颍川。”三四个月后，去年的冬麦就收割了。

荀彧暗自叹了口气，今年有蝗灾，究竟能收获多少粮食，实在不确定。处理了吕布后，要选拔新的官员，一定要加上典农从事，专职负责农业生产。

于此同时长安，二月汉帝便更改年号为兴平，也就是说，曹操他们记为初平五年的日子，已经换为兴平元年。

此番改年号，是因为关中大旱，谷价腾贵，一斛至钱五十万钱。百姓实在不堪重负，甚至在皇城脚下都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

皇帝命侍御史侯汶出太仓、郿邬贮米作粥施舍，但饿死的人依旧源源不断。

“太守，你可知此事？”

年轻的皇帝坐在屏风之后，他如今手中无兵，但郭汜等人与董卓不同，他们占据长安只为敛财，并不揽政，所以皇帝有了一些喘息的机会，时常召臣子进宫。

荀攸在去年的廷试中表现优异，被皇帝记在心里，常常招进宫中与他商讨局势。

荀攸在牢中伤了精神，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皇帝自言自语。不过，荀攸是不愿再说话，而不是傻了，他躬身看着眼前的半块砖，简洁的回答道，“官吏克扣。”

皇帝虽然并未受到先帝什么教导，可当年荀爽留下，本用作教导他兄长的书籍，在董卓乱政时期，他都拿来一一详读。荀攸虽说的简单，皇帝略加思索，也明白过来，他抿了抿嘴又说道，“朕好心开仓放粮，竟然被这些硕鼠吞噬，并未有一丝一毫归于民间。”

他站起身在皇位边上踱步，喃喃自语了些什么，荀攸听不太清。

他实在对于大汉江山失望，在监牢的黑暗中，他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叔父曾经对大汉的评价，终于承认了大汉已经无可救药。也许稍加培养，皇帝还能有所作为，可他已经看不到一丝希望。

在董卓死后，他本想和袁基一同回乡，可如今颍川混乱，族人又都搬去汝阳，他们若是想回去也颇为困难，所以在执金吾袁滂的劝说下，他和袁基依旧留在长安，他还参加了去年的廷试，被任命为任城相。

这个冬日一过，他就要去赴任了。

不过，荀攸并不想去任城国。

蜀汉地险城坚，人民生活殷实，在思考良久后，他请求担任蜀郡太守。皇帝已经答应，但要在夏日时分启程——那时，大旱应该已经过去。

荀攸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本身他请求为蜀郡太守，就是因为那里遥远，现在这种情况根本到不了，所以想要拖些时间，等朝廷把自己忘了，就回汝阳隐居。

所以等到什么时候去赴任，都可以。

袁基如今不良于行，不想联系自己那两个弟弟，便也停在长安，打算和荀攸一同起身回汝阳。

“太守，卿能否为朕带一碗城外施舍的粥？”在荀攸走神时，皇帝已经琢磨出方法，走到荀攸跟前说。

荀攸不用抬眼就知道皇帝想要做什么，他没有出声，只是抬手行礼，示意自己明白后便告退。

第二日朝会，皇帝亲自于御座前量米做粥，与城外粥棚的米汤对比，这才让群臣承认其中有诈。

一位皇帝，被逼到要在朝堂上拿出铁证，才能逼臣子们承认克扣施舍的粮食，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袁基在轮椅上，听荀攸简洁的讲述昨日和今日的事情，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

“如今既然被发现，那些粮官自然不敢再犯。”他捂着手炉咳嗽了几声，“皇帝已经没有借口留你，你我，也应该启程了。”

荀攸点点头，他并不打算再和皇帝商量此事，不然肯定又会被留下。他和阿骛知会了一声，半个月后，几人便带着侍卫，驾车离开了长安，对外便说是去蜀郡上任了。

兴平元年夏，唐婥与曹操同击颍川，汉献帝东归洛阳，郭汜、杨奉等随驾护送。九月，唐婥与曹操与颍川治所，阳翟会面，唐婥正式占据豫州，为豫州刺史。

而曹操则在阳翟的刺史府中，见到了荀攸和袁基。

“现今天下大乱，正是有谋之士费心劳神的时候，而先生却想前往蜀汉静观时局变化，岂不是空费才能？”他早就听说荀氏众人的才名，也听说了荀攸刺杀董卓的事情，联想起自己也曾谋刺董卓，顿时引荀攸为知己。

荀攸看着眼前有些热切的曹操，向他身后的唐婥投去求助的目光，唐婥微微一笑，见眼睛撇向别处，没有再看他，任由曹操拉着有些惊恐的荀攸，向室内走去。

两人到底聊了什么，唐婥并不清楚，她正替曹操去见他们以为，已经死在雒阳的袁基。

“安国亭侯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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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 1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