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某好像是有印象了。”阴郡守捋了捋胡子,他还在雒阳为官的时候倒是对唐家的事情略有耳闻,经荀彧一提醒倒是反应了过来,“是否为唐司空子侄?”
“正是。”荀彧温和的点点头,“唐氏承假父爵位,自幼由唐司空教导长大。”
“文若不必暗示我什么。”阴郡守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好脾气的摆摆手,“不论男女,只要有功于国我自不会强压赏赐,只是最后还要陛下圣决。”显然,他也不认为皇帝会封赏一位素未谋面女性——尤其是在她已经继承了侯爵的情况下。
荀彧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并没有在意而是谈起其他事情,“如今多事,国用不足,产子一岁,辄出口钱,民多不举子。更莫说方才平定战乱,如今再加口赋恐不利百姓生业。”口赋是对全国人口从七岁始到十四岁止所课征的人口税,超过十四岁则另征算税,也就是口赋和算税加在一起才算人头税。汉初口赋原额每年二十钱,至武帝时,又加三钱,以补充武备,并以此为定制。每年二十三钱看似不多,但这是朝廷所定,到地方上起征年龄不同,钱数也不同。
以颍川为例,经济稳定又被各个大族把控的地方自然是按照朝廷要求自七岁上税,每年也不过二十五到三十钱不等,但若是稍远些的贫穷地方或者官吏盘剥严重的州郡,孩子自出生便要上税,税额也相当庞大。
阴郡守赞同的点点头,却又无奈道,“朝中先前又命我等交捐以充军资,本就减免三年税收,如今又免口赋可如何对朝廷交代?”他只能保证自己不徇私,但也不能因此不顾皇帝的御令。
荀彧也知道这件事,他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但脸上毫无波澜道,“某便阅历年税收可知颍川富庶,即使一两年内不加口赋也可交齐杂税苛捐。至于其他可用商税和其他倍算之税暂代。”如今的口赋和算税对于奴隶和商户征收双倍,在颍川这种非常传统儒生又多的郡更是三倍重税。
比如唐婥手下的商队和仆役,她本人虽然是主家但不必交其他税,但因汝阳侯府的主人只有她一个,所以自她以下的所有人都是三四倍的重税,若是商队到幽州、凉州这些比较混乱的地方,可能需要交的税更多。
这也是为什么颍川的大族,除非那些非常有钱的人家,其他家族仆役很少,大部分家务都亲历亲为的原因之一。
他说着,将早就算好的税收总和交给郡守。阴郡守看了看手上厚厚一沓的奏表,没有同意但同样没有反对。荀彧知道自己如今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也不再劝,转而谈起朝局之事。
直到夕阳西下,他才自郡守府脱身。他如今是郡中主簿,虽然只是个三百石的小官,可却是标准的位卑权重,按理当有三四进的院子再佐以官婢小吏数人。不过他念及如今百废待兴,也不习惯独身被众多侍从婢女服侍,所以假借郭太尉之命推辞了过去,如今借住在郭家。
“如今这郡守,倒是比前任令人舒服不少。”还没进书房门就听见因读书同样借住在郭家的郭嘉和戏志才谈话的声音,“观其所为,倒是久任地方的循吏。”戏志才随口说着。
“可惜过于看重门第家事,有谄媚之嫌啊。”郭嘉很不客气的说,“他将整个郡府大吏都分给了钟、荀、郭、韩们,而且还让中常侍族弟在府中任主记、方正,若是他继续再位,你我恐怕没有出头之日啊!”这些都是一等一的士族,剩下的如陈、辛之类的士子不论多有才干都未能入选。
“阿嘉不是打算隐居,怎还关心这些?”戏志才调笑着,一抬眼就看到荀彧从外面进来,连忙行礼。
等到荀彧回礼后,他才问道,“今日怎回来的如此晚,夕食已经没有了。”
荀彧没有在意吃饭的问题,他抖了抖袖子说道,“颍阴表功的奏议到了,和郡守商谈误了时辰。”
“表功?”郭嘉一听倒是来了兴趣,斜靠在隐几上梗着脖子努力看向正坐的荀彧,“恐怕你家最多吧!”颍阴的高阳里是荀氏族地,其他家族在神君荀淑和荀氏八龙的映衬下都黯然失色,护卫颍阴恐怕也是荀氏最出力。
荀彧没有否认,戏志才倒是看着郭嘉无奈的摇摇头,“你要是想看着文若的脸说话,就坐好。”这样梗着像什么样子。
郭嘉闻言立刻放弃了看着荀彧,一仰头又瘫回去了,他勾着自己的剑穗举到自己眼前无聊着,“如果真的如望显兄长所言,汝阳侯肯定也在名单之内。”荀棐已经到了阳翟,最近同荀衍一起在郡府中帮荀彧的忙,“只文若难道担心郡守会将汝阳侯的名字抹去?”
戏志才听闻也偏头看向荀彧,“郡守既然都肯征召张让族弟,自然不是鄙夷宦官之人,即使汝阳侯为女子恐怕在司空的威名下,他也不敢如此。”虽然唐珍已经引咎辞职,但毕竟没有过去多久,阴修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得罪唐家——谁知道唐家还有没有同那些中常侍有来往。
“郡守慷慨,并未在此事上为难于我。”荀彧摇摇头,他目光沉静,“只是减税之事,郡守恐怕再难答应了。”他最近都在忙这件事。
“朝廷增税,阴氏就是再不缺钱也不可能违抗税令。”郭嘉耸耸肩,“更何况,阴郡守若是想要再升回,定然不能在这方面出差错。”
荀彧温温和和的继续点头,“只是想着尽力一试而已。”不成,只能是时机不到。
戏志才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摇摇头转而说起大将军何进。何进原先以国戚身份历任各个重要官职,自然也任过颍川郡守,如今他为张大自身威望,在京师讲武结营,置西园八校尉,各地不断向皇帝表功,年底恐怕会有大封,何进定然在其中。
“世人皆道何将军看重士人,于国有利,我看未必。”郭嘉撇撇嘴,“卢子干将军师从太尉陈球、大儒马融,又歼黄巾数万人,大破张角,为天下士人之表,还不是被自翼州囚押进雒阳大狱?何大将军在雒阳,可从未听说他上书为卢子干开脱。”卢植是因为不愿意贿赂前去监军的左丰才被诬陷作战不利,从而被捕。身在雒阳的何进比谁都清楚卢植的情况却从未有过表示,以小见大可知他并非正直之人。
戏志才赞同的点点头,“也不知是谁传出何将军可同中常侍对抗,解万民于水火的。”原先士人这样宣传,主要是为了借他之口为党锢开脱,如今党禁已经解除,自然就不再宣扬他的人品能力,转而开始以选上司的眼光去看待他了。
荀彧知道何进日后会被宦官诛杀,如今倒是不太激动,反而说起另一件如今看来不太重要,却在日后彻底毁了大汉的事情,“卢将军被捕后,朝中以并州董卓代替卢将军,凉州民风彪悍,蛮族颇多,若是兵至中原恐会引起动乱。”董卓虽为凉州人,但如今在并州任刺史。
戏志才皱了皱眉头,不太理解荀彧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在郭嘉看过来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的睁大眼睛震惊的看向荀彧,“文若是觉得,何大将军会在不敌中常侍时,召董卓进京勤王?”
其实让董卓代替卢植抵抗黄巾军这个命令单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董卓和卢植都是常年在边境抵抗胡人的将领,而董卓又在边郡有常设军队,不需要单独征兵便可作战,自然是如今最好的选择。
可原先朝中对边境将领的政策历来是以打压为主,限制其壮大,每隔几年便会调任郡守督军。而今年初,借黄巾起义的机会凉州边章、韩遂带兵杀刺史郡守陈懿起兵反叛,佣兵十万对抗边郡而紧急征调了大量军士,董卓也在其中,朝廷更是下令可自行招募军士以战黄巾军和叛军。
照此估量,董卓恐怕坐拥军队不比叛军少。
“而且若是董卓进京,朝廷还不能指望各地出力。”郭嘉已经坐直认真的看向荀彧和戏志才,“兴义军说白了,就是朝廷不给各地义军发军饷,还让大家卖命。既然不领朝中军饷,董卓若是势大,州郡自然是以自保为主,断不会同他硬碰硬。”
“但是这些都是你我的猜测,并无依据可言。”戏志才稍微想象了一下到时候的景象,立刻摆摆手让郭嘉不要再说。
等到三人打算各自回去休息的时候,这个话题早就被抛掷脑后。而郭嘉却故意落后几步同荀彧并排走着,“文若,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董卓的?今日所言,倒似真的一样。”
“阿嘉怎突然说起这个?”荀彧四平八稳的反问道。
郭嘉轻巧的快走两步转身拦在荀彧身前,他如今年纪尚小只能仰头看着荀彧,在盯着荀彧看了一会后他突然勾起一个笑容道,“对了,前几天郭太尉说想要给我取字,已经定下了一个,文若说‘子奉’可好?”
荀彧本就认真的听着郭嘉在说什么,结果被他的话惊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瞳孔紧缩脑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正要说话时郭嘉又打断了他。
“嘉日后的字,至少是文若习惯的字不是这个,对吧?”他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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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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