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婥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完全想好纯碱的制法。而荀彧则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接又一次来荀氏私塾读书的郭嘉。
“郭太尉的私塾,你都嫌弃?”他骑着马,载着背着小包袱的友人,“如今不太平,你走过来也不怕被匪盗劫了去。”郭嘉先前到阳翟各个书院求学,杂七杂八的学了不少,借住在郭府的私塾。郭氏是如今有名的廷尉一族,家族史上出了不下二十位廷尉,单是如今皇帝在位期间就有两个,老太尉郭僖更是自廷尉升为太尉,所以郭家的私塾即使在颍川也是数一数二的。
“我和他们又不是一族人,干嘛还赖在那不走?”郭嘉撇撇嘴,“郭公则受到袁本初的征召,去了雒阳。私塾里剩下的都是些无趣之辈,我觉得还是颍阴有趣。”
荀彧听见身后半大少年的抱怨,无奈的摇摇头,“那你就安心在颍阴住着,切莫再乱跑。”郭嘉出身寒门,父母早亡,总是一个人来来去去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郭嘉不想让荀彧再念叨,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的问道,“如今到高阳里,岂不是可以见到君侯了?”
“听志才说,你不是见过吗?”荀彧温和的顺着他转移了话题。
“那时嘉不知道你的事嘛!”郭嘉悄悄把包袱抱在身前,将自己和荀彧隔开,“嘉现在很好奇,文若前世娶的可还是汝阳侯?若不是,如今又做何感想呢?”然后立刻缩在包袱后面,防止荀彧回头抽他。
荀彧偏头扫了眼将包袱举高藏在后面的郭嘉,并没有生气。他轻轻摇摇头,郭嘉这番话他都不需要问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没有谁愿意成为别人的替代品,即使是所谓‘未来’的自己恐怕心中也有芥蒂。更何况,自己对如今这一世的心态决定了日后处理问题的态度,郭嘉担忧也是正常的。
“阿嘉不必试探某。”
郭嘉将脑袋探出来,眯着眼睛否认道,“嘉可什么意思都没有,肯定是文若想多了。”
荀彧轻笑了一下,“我都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了你,阿嘉难道就不能坦诚些?”
经历过战火的土地又在阳光下绽放了新的生机。绿草肆意的在路边生长,野花也舒展着自己的身姿吸引蜜蜂的光顾。郊外的景象像是在彰显着这片土地独有的生命力,即使是经历血雨腥风也能从中汲取生的力量。
“好吧好吧。”郭嘉放下包袱,挺直了腰杆,“我只是很在意,文若究竟是怎么看待我们的。”
“前世我确实与唐氏共同生活了几十年,但那已经是过去了。”荀彧神情有些艰涩,目视前方道,“我并不会追忆过去,那已经毫无意义。前世的经历塑造了如今的我,但从未影响过今生的你们。”
“不论是前世的唐氏,还是奉孝,乃至所有人,他们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当然我也只是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们是独立的个体,曾经有交集但并不代表我们用永远在一起。”荀彧温和的说,“重生之所以称之为重生,便是崭新的开始,若是真的一成不变或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便追求与前世相同的境遇,我也不会同你说这些了。某在心中希望他们从赤松子游,但并不会将你们看做他们。”不论如何,他都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群,与自己再也到达不了的未来中认识的,完全不同的人。
“这是对你们的不尊重也是对彧自身的污蔑。”
他催马快走了几步,远远地高阳里上的隶字已经出现在眼前,荀彧微微颔首像是在回忆什么,“我并不否认在我刚刚苏醒的时候,怯懦的想要将已知的所有事都牢牢抓住,好似只有那样我才能安心一样。但当我听闻唐氏族中并没有熟悉的人时,我才意识到不论重来多少次,生命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未来也同理,我不能仅仅为了自己安心便去追求一成不变。”荀彧一边和郭嘉解释着,他用几乎淡然的语气谈论着自己那时的茫然无措,“至于你最初的问题,以后还是莫问了。不仅仅是对汝阳侯,也是对另一个人的不尊重。”
“哦,我最后果然还是选了奉孝这个字!”郭嘉好像为了缓解尴尬,突然说。
荀彧无奈的摇摇头,“所以先前你试探我的时候,说太尉为你取字这件事是真的?”
“当然,话要半真半假的说才能骗过文若嘛!”郭嘉显然深谙这个道理,整理了一下包袱将话题转回来,“我其实不太在乎你究竟怎么看我,毕竟‘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即便是文若不曾有此奇遇,也不可能真正了解我。我只是担忧你对于未来的看法,就像是先前你谈论并州刺史董卓一样,明显是带着偏见的。”
“可能在你看来,朝堂如今命并州刺史镇压黄巾军和凉州之事实乃养虎为患,但就嘉看来倒是正常调遣。”郭嘉嘟囔着说。
董卓如今为并州刺史,与卢植一样是多年讨伐蛮人的骁勇悍将,又有平叛经验,更重要的是他位于并州与张角起事的冀州相邻,更易支援。而这次黄巾之乱的主要将领们也都是身经百战,善于平叛安民的良将,可当初荀彧却隐隐透露出些许悲观。
这种情绪并不是客观上对战况的揣测,而是他无意识流露出来的悲伤——如今郭嘉知道,即使荀彧已经决定救万民于水火,但依旧对大汉的境遇感到难过。
这不代表他想要继续力挽狂澜,鉴于先前荀彧已经和郭嘉说过自己前世的经历,他并不打算重蹈覆辙。
“那阿嘉岂不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碍于他们还在马上,荀彧看不到郭嘉的眼神,只能微微侧头示意自己在和他说话,“阿嘉先前认同的我之观点,皆是基于我对大汉未来的判断,如今又强求我不能用先前的眼光去看待众人,这不是强人所难?”
“人本身就是矛盾的啊——”郭嘉倒是开始耍无赖,伸着懒腰向后倾去,好像忘了自己还在马上。
“小心——”
远处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高声叫道。
本来郭嘉还能保持平衡,被她吓到连忙揪着荀彧的革带往前坐了坐。
荀彧同样听见熟悉的女声,不顾郭嘉还揪着自己就将马停住翻身从马上下来微笑着说,“不是关心汝阳侯,她就在那边。”
郭嘉知道他还是生自己气了,连忙抱着包袱摇头,“文若要是不想送嘉到书院,嘉可以自己去。”然后一甩缰绳,骑着马头也不回的跑了。
......
早晨在荀彧出门后,唐婥便在院中练剑正遇到家中仆役去倒脏土。其实这种事情一般是不会让唐婥碰见,但前些天正巧里中的涝池满了,里正派人加紧挖了个新的暂用,位置选的不好仆役们只能路过后院,这才让唐婥撞见。
“是涝池差点爆起,里正为了安全才命人重新挖的。”一旁服侍的侍女低声为唐婥解释道。
其实早在光武帝之前,农人们便有意识的将排泄物堆积起来发酵,以获得肥料。这种堆积起的农家肥会产生大量氨气和甲烷,纯净的甲烷自然不容易爆炸,但在涝池里的大概率会与氧气混合,如今天气炎热,涝池又是半密封状的,自然不太安全。
可经过这一提醒,唐婥却猛地想到生产纯碱的事情了!
涝池中既然有氨气和甲烷,而氨气极易溶于水,甲烷则不易溶于水,所以只需要稍加改造如今的堆肥坑就可以获得氨盐水。
如今在煅烧石灰的过程中则产生大量二氧化碳,如今是直接被排放到空气中的,只要唐婥将其引入氨盐水中使其发生反应,就可以沉淀得到碳酸氢钠。
再将其过滤洗涤后煅烧,得到的大概率就是纯碱。
这里不是汝阳侯府,没有集中的烧造工地,但好在河边的那些炼钢炉已经燃起炉火,唐婥若是想要再建些炉子也不成问题。她寻来工匠,打算先解决烧制碱和玻璃的窑炉。
这种炉子不像瓷窑需要更高的手艺,唐婥只需要告诉工匠大概做成什么样的便好,只是耐火泥不太好找。
高阳里的东面有一个小型的陶窑,为附近的居民烧制生活用品。但小陶窑温度不好把握,偶尔也会毁炉,那炉陶器便成了废弃品。残次一些的低价卖给农人,实在不能用的便砸了就地掩埋。
唐婥让菽带人去将碎陶片挖出来,带着私塾的孩子们用磨盘将其粉碎,过筛。她轻笑着问孩子们,“你们觉得这些粉末能做些什么呢?”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个小姑娘趴在一边正将陶粉堆好,听见唐婥的话回头说,“君侯莫不是想要拿这个建窑?”
“二丫是怎么想到的?”另一个孩子不服气的问,“这些本来就是烧坏的,怎么还能建窑啊!”
“可是,可是......”二丫一着急,话都说不利索,“可是,我看阿钧哥哥在河边建瓷窑,也说要耐火的土。这些陶片既然烧过,自然是不怕火的吧!”
“二丫说得有道理。”唐婥摸摸二丫的头,和孩子们讲起燃烧的条件,然后一边干活一边为他们解释其中的本质。
直到下午,他们才将所有的陶片都粉碎过筛成合适的大小,唐婥找来先前从县上买来的石灰同这些粉末混合,又吩咐侍从去河边给工匠们说一声分一个旧炉子给她。
可等到侍从离开后,她才想起来河边那些只要还能用的便都给附近的居民打造修补农具了,哪里还有空闲的炉子?她担心匠人们真的停一个炉子给她,耽误了农人们日后收割,便将这些粉末放在一旁,抬步往河边走。
哪知道还没到河边,就远远看到文若带着一个少年回来,那个少年不知道说了什么竟然快要摔下马车!情急之下,她才大声提醒他们。
等荀彧走到她身边,同她解释后唐婥才微微叹气,“这位郭小郎君可真是顽劣,若是从马上摔下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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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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