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旦评是平舆二龙许虔许劭两兄弟编写,两人年轻时便富有盛名,喜好品评乡党人物,每月都改换题目出‘月旦评’,品评诗词人物等等,无论是何人何物只要一经两人品评,便身价倍增,世俗流传。
有趣的是,两人品评人物大多先褒后贬,所以也少有人在月旦评上被羞辱,也很难有人得到月旦评纯粹的夸奖。
当然,也可能是那些可能会被羞辱的人根本不会出现在月旦评上。
袁雅偷偷瞟了一眼唐婥,心里默默地想,‘比如眼前这位。’
许劭是一个年少时就敢在颍川游学时,拜见诸君唯不候陈太丘,而归家后又不去参加同乡前太尉,陈番妻子的丧礼。有人问他为何不见这些名臣长者,他甚至公然说,“太丘道广,广则难周;仲举性峻,峻则少通。故不造也。(1)”
要知道,陈太丘携子侄见荀氏神君及八龙时,太史观星禀先帝云‘有德星在五百里相聚’,最后查明那日五百里内只有太丘公和神君相聚,所以世人皆称两家为德星下凡。
许劭如此妄加点评陈太丘,已经很能表现出他的大胆。不过这样的行为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负面的评价,反而更多人觉得他不畏盛名的品评方式更值得信任。
左右陈太丘是个出名的和善君子,就连他的儿子元芳也颇为温和,两人甚至在第一次党锢之后还参加过同郡张常侍母亲的葬礼,所以他们都不会因这种小事生气,太丘公听闻此事后甚至还赞赏许劭有独到之处,这更使月旦评声名显赫。
而许劭如今在汝南为功曹,在月旦评公布之前,汝南各县的才俊都会尽量在他面前展示才学,所以如今汝阳县内士族派小辈来,恐怕也是一些还未成人的小子罢了。
“言辞不爽,谓之金石语;乡党公论,谓之月旦评。”唐婥当然听说过这个闻名郡中的每月品评,只是从未凑过这个热闹,她忽然想到了这话随后记在稿纸上,“倒是可以写作幼学,供孩子们了解时兴的文人词意。”
袁雅见她好像全不在意,笑着说,“阁下倒是不想让许家兄弟品评一番呢!”
“婥没有兴趣让人平头论足,不过是虚名而已。”唐婥轻笑了一声,“百姓们的评价才是我该关注的,至于婥本人嘛。”
“等到婥为高位,自然无人敢桎梏什么。”
袁雅看着眼前平静的唐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只能笑着摇摇头,拿起案几上的图纸低声细语道,“雅,恭祝阁下心想事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唐婥好像从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和评价,只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去践行自己的计划。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和家教给予了眼前这位阁下如此胸襟,即使唐婥如今只是七品小官可袁雅毫不怀疑她日后定成大业。
她用玩笑般的口吻说道,“苟富贵,勿相忘。”
“那卑居可要努力了,日后若是得了机会可不要错过了。”唐婥低头在纺车的图纸上画上确认的印记,交给袁雅,鼓励道。
几天后唐婥便在汝阳侯府招待了这些士子们。按照常理应是县衙招待他们,只是如今县衙里放满了公文图纸和各种有待试用的农械,县吏们甚至都要挤在一起办公,没有办法腾出更多的地方召开宴会。
唐婥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真的看到前来赴宴的士子们后她还是有些震惊。
除去陈蕃的儿子陈逸亲自前来外,其余的人都只有十多岁,唐婥本想同士族们商量的事情自然无疾而终。她有些头疼的看着堂下一群半大孩子,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跟她一起回来的蔡琰招呼着大家探讨些诗书辞赋,这才没有让宴席冷场。
而陈逸显然也没有想到同乡们竟然如此大胆,县令的宴会都可以如此肆意,只派小辈应付差事,此时正坐在唐朝的下手处发呆。唐婥也好奇的看向陈逸,她原本失去了这个时代的记忆,可却早就知道陈逸的父亲。
‘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滕王阁序》中的这句陈蕃之榻说的就是陈逸的父亲。可惜的是,陈蕃在二十年前因与大将军窦武共谋铲除宦官,事败受刑而亡,她无缘见到。
也许其他人在后世的诗文中也被提及过,可惜前世的记忆太过久远,她已经记不得那么多了。
感受到唐婥的目光,陈逸抬眼看向她微微点头问道,“君侯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本是想同诸君商议朝廷政令,没想到只有陈君一人前来,婥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唐婥笑着说。
“若是君侯不弃,可告知逸,待回去后逸代为传达。”陈逸听懂了唐婥的话外之音,沉静的回道。他少年丧父,对于自己名满天下的父亲最后的印象是他被黄门从官按在北寺狱中踩踏。后来全家和家族门生被流放比景县,他被先赶到雒阳为父收尸的友人朱震找到时,全家几乎都已死在流放的路上。
朱震将他藏在甘陵境内,保他回汝南。自己则被捕,受尽严刑拷打也没有出卖他。
那时还在暂管汝阳侯府的司空唐珍将他保下,也将宦官派来探听他去向的卫士拦在汝阳之外,唐衡当时刚刚去世不久,在宦官面前还剩些颜面,这才让他安稳长大。
这些经历让陈逸心思细腻,沉稳镇定,所以他很快就察觉了唐婥的犹豫。
如今当初残杀父亲的宦官已经身死,他也在党锢解禁后被征为鲁国相,下个月就要去赴任。此次愿意来,很大程度上是感念曾经汝阳侯府的雪中送炭。如果唐婥有困难,自己自然愿意帮忙。
唐婥并不知道陈逸和自己叔父的渊源,毕竟陈逸比自己大了十几岁,如今已是中年人,她那时还只是个一两岁的小孩,唐珍也不会和他提及这些。她心里有些惊讶,听说陈蕃性情刚毅,不畏强权,如今看来他的儿子倒是宽和。
她高兴的拿出准备好的公学的教材和选拔模式,也不用陈逸过来,自己就从主位上挪下来坐到他对面,一页一页的仔细说给他听。公学原本就有朝廷出资,所以束脩只是象征性的收取,束脩轻重也照顾学生家境,没有规定。
即使是这样,很多百姓都觉得影响农耕不愿让孩子读书。所以唐婥将原本计划用来建私塾的钱省下来补贴学生们。若是愿意读书,食宿全包,成绩好还能领到米面补贴家用。
同时她还从汝阳县宗族手中收回了乡一级的吏的任命权,日后这些学生学有所成后可以就地为吏。
而学习的内容则是唐婥和各曹掾精心商量过的,识字阶段可以挑拣容易上口的乐府诗词和民间言语,然后再读儒学经典和初等数术。等到学上一两年,就可按如今的各曹分科,学习专业技能。
“其实婥觉得,一两年还是太着急。若是来读书的孩子还小,可以多学几年。”唐婥笑盈盈的解释着,“陈君可以看看,还有什么婥没有考虑到的吗?”
陈逸看着手上厚厚一沓的公务书,有些讶异的看向认真说明的唐婥,他本以为这位县令只是个空有架子,没想到在这些公务上竟然颇为细致。
他仔细看过这些计划,并没有什么纰漏。只是身为儒生,他还是觉得,公学中安排的儒家经典太少,于是捋着胡子建议道,“即使为循吏,也当以君子之德教之。我听闻君侯颇信重律法,可现今为人法共治,官吏德行文养,是为朝廷之基。”
“宦官弄权,其一便为少受圣言教导,目光短浅,登高位后私欲膨胀却毫无为民之心。”他平静的说着,“君侯建公学,定是为培养更多人才,而不是奸祸。如此一来,童子们所学当以圣人言为先,立身立心,再习艺。”
唐婥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无奈的说,“如今初识字多为《仓颉篇》、《训纂篇》、《凡将篇》、《滂喜篇》、《急就篇》。只是对于孩童来说还是太难,婥先前在侯府庄园中立私塾,教佃户们读书,但因这些书篇都并非以有简到难的顺序教学,孩子们接受起来颇为不易。”
其实唐婥这个话但凡说给其他士人,都会被嘲笑,就连荀彧都不是很能理解她为什么觉得这些蒙学书难学。
实际上,名望士族在幼时都不学这些,大多是《春秋》、《中庸》启蒙,不济的也可能是《论语》开蒙。这些专门编出来启蒙的书,反而不学。
荀彧四五岁就可解《春秋》,也就是说他那个时候不仅可以全文背诵《春秋》,还可以将简短的章句中蕴含的历史事件,计策谋划,造成的影响一一解读。
而大部分平民的孩子,如果有机会读书,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学写自己的名字。
但陈逸只是沉稳的点点头,“高门士族有家学熏陶,自有章程,童稚可辩《春秋》者众。”父亲还在时,亲自为他启蒙也是研读《春秋》和《大学》,“百姓若无家学,习传写字若是困难,可从听教席诵读开始,耳熟能详后自然易得要领,我家小儿并无过人之处,幼时读书艰难,也是这样启蒙的。”
“多习《论语》便可,其他的可日后再研读。”陈逸看着唐婥一边听他说,一边从腰带上拔出笔和牍记着什么,贴心的补充道。
唐婥点头,然后把上面写好的又划掉,重新补充了一些后抬头躬身行大礼,谢道,“陈君高义,婥万分感激。”
(1)《后汉书·许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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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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