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嘿,老高头。”一个短袴的青年扛着锄头,在地里遇到同样下地的高老头,招呼道,“你家孙子孙女,又去书舍了?最近可没看见他们啊。”

高老头背着背篓,将拔起来的杂草扔进去,乐呵呵的说,“嗨,就是识些字罢了,不值一提。”但满脸都是骄傲的神情。

他为了供自己两个孙孙读书,每年都背着布和粮去县中书舍。虽然大多数时候,文夫子们都百般推脱,不过他还是会坚持送去,为此甚至去堵过县令,硬是将粮布都塞给她,只求他们能善待自己的孙子们。

这件事,直接在乡里出了名,如今谁见他都愿意问一句。

“要我说,你也去念念书。”高老头背着草,和青年相携往回走,“你种的是分到手的公田,这些年都不用上税。手头肯定比我们这些人宽裕,书舍又不用钱,你拿点粮去找找文夫子,肯定就收你了。”

按理来说,书舍只收十三岁以下的孩子,只不过心思活络的人,早在去年就背着粮食,去求那些文夫子收下自己。县令好像知道这件事,只不过并没有制止,反而在询问了县人的想法后,在书舍门口张贴了告示,要求超龄又想识字的人,可以在交些束脩后,在晚间或休沐的时候去念书。

成人比孩子学的快些,又不打算去读公学,临乡的有人已经学成,在县中给人算账了!这可比在地里讨吃食要轻松,满乡的人都羡慕他。

青年闻言闪过一丝犹豫的神情,然后四处看了看,招手让高老头靠近自己,悄悄地说,“我表哥不是在郡上嘛,最近回来了。听他说,有人得了消息,这世道又要乱了。”

“怎么说?”高老头顿时严肃了起来,“难道黄巾......”他没有说下去,青年就是因为加入黄巾军战败,才留在了汝阳。

“这话可不要乱说。”青年连忙摇头,“如今日子不错,谁还想拼命啊!”虽说,确实有黄巾军又发起了叛乱。

实际上,很多跟他一样的黄巾遗民,都打算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过,县令是个好人,若是需要,我也能去做她的卫兵。”

“那这世道还能乱?”高老头不信,在他看来此时已经足够乱。农人们搞不清皇帝怎样,那些高官又怎样,只知道今日家人还能吃上饭。

“嗨,我可不知道。”青年摇摇头,表哥也没有细说,“但是,多攒些粮食没错。”

唐婥并不知道农人们讨论的事情,她此时正在与仓吏一起清点今年税收。因书舍、公学的开办,县中有能者越发多了起来。有了人手,她一直想算清的亩产、户均人数等等用来指导明年政策的数据,也终于收集完毕。

汝阳县中户均为五之多,约等于六人。除去力役和她为所有人负担的苛捐杂税外,每户都需要缴纳田租、口赋、算赋。田租旧制是三十税一,但天子因想要修建南宫和其他施舍,恢复了秦的制度,将田租涨为十税一。

她在县中推行铵肥,亩产几乎是翻倍。曾经上田亩产最多能有3石,大概为360斤粮,下田只能种菽,也不过2石。在水利和肥料的双重支持下,如今汝阳县已经是出名的富县,亩产有6石。

天子要求十税一,甚至有的县都收到三税一,唐婥依旧顶着压力只收二十税一。原先汝南郡守徐璆还劝过她,旁郡每亩得3石,收3斗,为十税一,如今汝阳每亩得6石,收6斗,则交3斗也可。时局变化颇快,当存粮以早做打算。

唐婥知他是好心,当时也只是笑笑没有多言。百姓手中有粮,便可换其他生活用品,而她在全郡、甚至全国做生意,自然得利颇丰。不需剥削或征税,通过正常的贸易她也存下了粮食。

百姓生活富裕,她为未来赞下粮草。

前年,马钧厌倦了在城外烧纯碱,收集铵肥,带着一些书舍的孩子去涝池收集了腐植物,又向唐婥申请了几分地试验他的猜想。唐婥大概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虽然不报希望,可不忍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也就没有再管。

谁知道,马钧竟然给了她一个惊喜。要知道,不论是铵肥还是氮肥,在施肥的过程中必然会有损失,先前亩产仅仅翻倍就是因为这些肥料的利用率极低,而马钧公学读书,了解了过去的农学,并且在总结了农人们施肥的时间后,认为这些农家肥的原料可以促进种子发芽。

并且经过一年的实验,他向唐婥提交了自己的报告。腐植物可以促进种子提前发芽,在低温下效果最为明显,并且在实践中,率先使用腐植物——没有经过沤肥,仅仅是自然腐烂的树木和动物骸骨,并且在生长过程中使用铵肥,这种土地产量比正常施肥的土地,产量更高。

他在公学中,同文先生们学习了唐婥提出的控制变量法和利用率,应用到这才实践中,则确认了傅植物可以提高铵肥的利用率。

所以,如今汝阳县的种田模式已经优化,变成播种时下腐植物,在施肥阶段则由农家肥和铵肥交叉使用,保证田亩的营养。这种方式让亩产数又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因为是去年推行,所以亩产提升了多少还没有确切的数据。

唐婥看着今年用二十税一收上来的粮食,笑着对一旁跟着的几名仓吏说,“看样子,阿钧的法子效果相当好啊!”同样的税收,但县库中的粮食明显多过去年。

整个县有70多万亩田地,上田只有不足四成,中田最多有五成,而下田只有不足一成。如今每年大约可以收21万石粮,再加上去年的技术革新,今年能得30万石应该没什么问题。

仓吏们都是纷纷点头,最早的那位仓吏更是对着账目喜笑颜开,高兴地念叨着,“今年的粮仓已经不够用了,明年可以在城南再规划一片地方,修建新的粮仓。”

“而且有了水转大纺车,咱们的麻布产量也有所提升。”另一个分管布匹的仓吏接着说,“几年前推广的时候,脚踏纺车还没人用呢,现在家家都有一个。水转大纺车用来纺大家的刍稿,脚踏纺车可以纺织家用麻布,乡里人的生活都好了很多。”他来自汝阳县下,一个稍微贫瘠的小乡,最能感受到生活的变化。

正当众人笑着念叨最近几年的改变时,县仓外传来另一个县吏,焦急的呼喊声,“县令阁下,县令阁下,有来自雒阳的加急信——您快出来看看!”非仓吏不能进县仓,他只能在门口打转。

唐婥不慌不忙的将手中的账目递还给一个仓吏,又嘱咐他们仔细核算今年的收成,这才拍了拍手走出县仓。

传信的县吏见到她出来,立刻迎上来低声道,“来自守宫令的急信,商队也收到了黄门侍郎也给您的信。”他一直负责给唐婥送信,对于雒阳的来信非常熟悉,也很清楚寄信人都是谁。

唐婥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心里飞快的回想着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便于一会看到信就能判断情势。

自中平三年开始,大汉的形式越来越不好,虽然汝南富庶,乡人们都认为乱局已经过去,可身为官员的他们都知道,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中平三年,太尉张廷被罢,换车骑将军张温为太尉,以中常侍赵忠为车骑将军。张温不从,以北宫伯玉未杀唯由留边境,那年十二月鲜卑寇幽州、凉州,朝廷征张温还京。而之前,中常侍们就设法,将前太尉张廷下狱死。

因拥有实权的车骑将军换人,整个北方的守军,彻底沦为中常侍的玩物。

中平四年,韩遂杀边章及北宫伯玉,佣兵十万。刚刚上任不到一年的太尉张温,因此事被免。十一月,接替张温的新太尉崔烈因愈演愈烈的辽东局势被罢,曹操的父亲曹嵩花了比崔烈高20倍的价格,买下太尉。

这笔钱,让唐婥刷新了对曹家家资的认识。如今的太尉低价是1000万,因张温被免的突然,崔烈只花了500万就买下了新太尉,比他高20倍就是一个亿!

唐婥现在都不能随便拿出一个亿。

听曹操来信说,这笔钱对于他父亲来说,并不算多。唐婥在脑子里疯狂计算了一下曹家的家资,实在算不清才放弃——她假父也是一个权宦,除了给她留了一个爵位和封地,旁的可能就没法和曹腾比了。

同年末,前太丘长陈寔卒,海内赴吊者有三万余。那时也是她这些年来唯一一次见荀彧。两人在颍川陈家汇合,她已经忘了当时的感觉,可能思念太过漫长,已经渐渐模糊了她的内心。

现在想想,那时恐怕有不合时宜的欣喜和期待。

也是那年,唐珍终于等不及荀彧再徐徐图之,同唐婥商量后写信给荀彧,想要出钱给他买官。还没等谈成,大将军就举荐他为守宫令。

如今不论是否自愿为官,上任的时候都要付买官钱——年俸的一万倍。荀家要同时负担荀彧、荀攸和荀爽的买官钱,这不是一笔数目。

荀彧和荀攸年俸600石,荀爽为司空,年俸4200石。荀氏不愿接受唐婥的资助,她也只是负担了自己和荀彧的部分,至于其他人都没有过问。

‘旁的君侯都在府中豢养奚奴舞女,汝阳侯高洁,府中也无闲杂人等——’那时的荀彧倚在软垫上,慵懒的用手勾着束发的带子笑道,‘如今,倒是让彧拿了君侯的钱,成了君侯府中的人。’看上去,完全没有刚刚才与唐婥分析时局时,那种严肃和忧心。

气得唐婥把自己的发带甩过去。

也不知那时自己,究竟是在气什么。唐婥和县吏边向县衙走,边分神回忆着。也许是因为,宦官夺了实权,并且将原本属于张温的部队揽入麾下,而荀彧明明忧心忡忡且无能为力,还说要说笑打趣自己,来掩盖他的痛心。

而还未等到荀彧想出什么办法,替何进收归军权以防止他身死,天子就置西园八校尉,立新军。唐婥是在此事发生的一周后,才收到的消息,更让人震惊的是,不知为何皇帝开始怀疑何进,新军的头领是一个闻所未闻的人物——前小黄门蹇硕。

曹操已经从济南相卸任,调回中央,他同样来信道‘圣天子疑心大将军,设校尉分权。今宦官为上军,占天下兵马总领之位,虽大将军亦领属焉。’

也就是说,至少边境军队和中央兵马都在宦官的控制下了。

唐婥抿着嘴,将思虑收回。加急的信有两封,分别来自荀彧和荀攸。

两人说的是同一件事,两封信上也是同样的词。

山陵崩。

宦官们杀何进,是有底气的。不仅仅是靠太后的信任,也是手里有兵,到后期何进就是空头大将军,没有实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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