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平良策

袅袅青烛烟,烘得室内暖意昏昏,也印出窗纸上的剪影狰动,不若李夫人袅娜窈窕如絮,倒似有人粗蘸了墨笔或草草或疏狂涂就。

厢间廊道里有好几个汉子正言辞粗鄙的堵住个伙计盘问两个怎么怎么样的人,拙鄙的言辞令出生钟鸣鼎食诗礼簪缨之家的士子皱眉不已,荀彧眉目一皱犹是玉生痕,庄雅之余更添憾惜。

荀彧无声拍下郭嘉手里的乌筷,攥着他细瘦的手腕,轻快的推开叠格纹木门侧身出了门,引着郭嘉仿若无事的穿过髹漆绘彩的楼廊,径直下到大堂。

那些闲汉眼见着一枝莲般的人飘过,纷纷扬头望去,待到反应过来将那伙计往木墙上一搡扑奔过去时,人已经下了楼掩没在筵席宾客间,只能下到桌桌筵席间四处穿行。

荀彧领着郭嘉侧身隐在楼梯后,一青年一少年都团在阴影中,郭嘉却拉着荀彧从楼梯后绕到后厨,后厨大都有通向屋院外的小门,这间也不例外。避着往来端菜上茶的伙计,穿过后厨小院将要越门时,郭嘉却不知怎的被一捆东西绊倒,咕噜噜像深秋霜打透的红橘滚倒在地上。

荀彧扶将他起来,正想寻个安宁之处察看郭嘉有没伤着,厨里头却响起了一个闲汉的声响。

那人嫌堂里人多,看的眼晕,索性躲懒到后厨里,更重要的是宴席上的菜肴多半都被尝过了不说,拿起来就吃还会被找上麻烦,后厨里有的是还没人下过嘴的好料。

那闲汉嘴里叼着个鸡腿,却不巧一眼望到了小门一闪而逝的青栀影,栀气清素如溅雪,厨里烟火气匀匀蒸融,鲜洁好似出水的瓷瓯 。方想去追,却被厨里的伙计截下了。(因为拿了厨房里的鸡腿)

荀彧见郭嘉走的蹒跚,伸手摸摸他膝上,那处一边的布料已经沾湿了,还有些黏糊,略一犹豫,俯身背起郭嘉。虽未及冠已长成青年的荀彧身量虽高,却不甚健壮,郭嘉有些忧心的转了转身,被荀彧拍了两下才安分起来。

荀彧背着郭嘉回到水镜先生宅院时,月轮正安闲的在棠梨梢头徘徊,驴马浅声嚼着夜草,青石板浇磨出水光幽幽,夜未深,却已是极静极默,风似是也放慢了脚步。

若安君蹲跪于地,十二幅衣摆散开如百合,绾蜷似菊瓣。

草木有心,遗我华颜。缥碧衣裾几日来流连繁英十二陂,海棠夜哭,桃红垂泪,野蘩难别,已是红泪阑干,燕脂淋漓。

淡色衣裾浸在夜凉井水里,红丝游曳似无端从浅素衣料中拉出的红线,又似破缝瓮中游出的锦鲤。

劲秀十指抚在衣裾上,藕节在太液水中浮沉,涟漪千千。似有白雁长啼,犹是披月玉美人。见他们进来,怡然而不随意的簪上青玉簪,拢拢垂发,温温和柔的抬头,一眼发觉郭嘉不良于行,长身而起快步近前,一把从荀彧臂弯接过郭嘉扶抱进里屋。

水镜先生就坐在新制的青竹榻椅上,浸没在墨染夜色中:“仲端莫急......”默默叫来仆僮抱了新洗晒的被褥裯枕,烧来热汤送去。

进到里屋,郭嘉被放上架子床,以一种失礼的箕坐姿势,青纱帐幔层层叠叠,次第衔在玲珑铜鹤嘴里,床榻上铺着玉簟席。

若安君不显的瞪了一眼水红的锦裯,亲自动手挽起郭嘉的胫衣。膝腿已然磕破,殷红映着青紫分外骇人。

水镜的仆僮麻利的送来了伤药白布,郭嘉却眼巴巴的望着荀彧,若安君若有所思,眼神空空望着案上鎏金银竹节博山熏炉:“文若缜密,想来不会弄疼你,若是文若不介意,不妨便文若来。”

若安君出了屋门,水镜先生正临月伴竹而立,夜凉盈满袖。若安君就立在他身后两步远处,静静的,衣上梨枝像是扎根入土,开出郁郁的离。

良久,或许只有一瞬,“这是第几次了?”唤我仲端?若安君的双唇一直微张着,发问时几乎没有蠕动,更似一声叹息。

“仲端不妨猜猜?”

若安君直接无语,反手抽出佩剑,用剑柄挑起水镜下颌,又滑至肩头,一同越过沧浪如水的月练,跃上院墙头,修长而肃然,墙头无端生出两座塔楼,或是旗杆。凛然恒亘在月华成河与万家灯火间,与叠翠群山泠然曲水遥遥相望。

相望的眸中是攸攸秋水,谋者的深邃,阴阳的玄机,隐约破碎的山河......

月练如鲛人绡风卷着笼住云烟。

月华似是都为他们而醉,尽数织成绡披拢在他们身上,或是束在腰间,至少在墙下闲汉看来便是如此。

似是谪仙人。

水镜头不仰,双臂一甩,一袭红衣艳若桃李掩上了浅碧底色的梨花。秾丽的似三春海棠。

何需浅碧深红?若安君矗立如玉雕成。

“看来平需要先解决这几个头大脑木的愚夫,再来与良卿说道。”若安君陈平张开双臂,广袖大衫盈风回兰蕙朔云雪,涵虚剑出,秋水太清。

已是夜透春衫袖,张良羽氅綝缡,佩玉陆离。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形貌未变,气度却是蔽月青云散,芙蕖绿波出。

当是谪仙人。

闲汉大没甚么见识,将手中棍子胡乱往院墙头丢去就忙不迭的一溜烟跑了。

棍子大都打在墙上发出闷闷的击打声,有一根抛的格外有力的竟翻上了院墙。

张良振臂,腰间佩剑出鞘,凝霜可切玉。

凌虚剑出,月残烟孤。

一个优美的剑花挽起,毫不费力斩落木榉,犹是一枝雪亮的白芙蓉。华为瓣兮刃作枝。

折芳馨兮遗所思。

“良卿......”陈平不再安静,眨眨眼,抓着涵虚剑鞘垂手而立,“这身红衣,是要平作大司命‘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么’?”

张良敛了剑,竖起食指碰了碰唇,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我们都经历过衰老与苍暮,悲怨以至绝望。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

“那下回送平一身玄黑的吧,正好和良卿凑成一对黑白无常......”陈平亦有所觉,换作快意打趣。

“玄黑的鹤羽不好找,仲端不妨用乌鹊的做一身吧!”张良顺着他的话,半真半假地答道。

想到自己屋子里惨兮兮的小乌鹊,“看来平离‘被薜荔兮带女萝’不远矣。”

张良浅浅地笑了笑,方才自己那个未曾生疏的剑花没有白挽。

“君思我兮不得闲?”

我不惊异于你的到来,毕竟颍川是生你养你的水土;我从前便知你是子房,方肆意采下你栽种的蔬果;方与你共将睄探插遍,方与你一同不走寻常路;我熟识你的一颦一笑,相信你也这么熟识我。

知音世所稀,却是重逢作不识。以新的身份,半新或旧的方式,亲近一个本来熟悉的人,明知那人名姓,早已在心齿间徘徊千百遍,却只作名士的称道:

“水镜。”

“若安”

明镜止水。

长安盛若。

“搴芙蓉兮木末。”

陈平听过不知何人所作的涉江采芙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他们从前运筹帷幄谋定天下,临了了也是不愿忧伤以终老,不甘思公子兮徒离忧。所以你怀着芙蓉花来找我了。

他从前也想过归来,当是寻个天下有变时,轻车简从,款步而归,檐角铜风铃依旧是他们共同描画的式样,碧风中响的清脆悠长,系铃的红丝绦鲜妍如故。拾阶而上,青石阶铺展垒叠,好似他们一同行过的长路,登过的高台。

他还想过踏着苔痕推门进了观,轻轻对他说声:“平回来了,”终于......然后一瞬不眨地望着那千百回早已熟识的美人面容。自意的在他身边坐下,接过一杯新煮的清茶。

“那仲端现今打算如何?”张良立于墙头如皓月当空,仙袂袅袅。音色清透而缥缈,似是高楼弦唱的歌者清切的商音。

他拂去张良的易容,“平决定再细细看子房一眼,从你眼中看出平是温柔,亦或凉薄?”

张良对上他的视线:“温凉如璧。”

温良如璧。

清隽华莲,气韵步虚。

世之朱颜,为之倾倒。

为你也为我。

是夜,宅院里的人似是梦见松涧鹤仙扑零零的变作白衣青佩眉目明婳的青年,手携美如冠玉丹霞满襟的狐妖,走遍阳翟的每一条街巷,蹚进颍水里濯冠濯足去了。

次日,荀彧晨起的准时,无奈郭嘉睡相不佳,缠在他身上不松开,上完药瘫软如泥,也不忍心将他推搡开去。于是自小便被良好家风家训规范的荀彧难得的享受了一回赖床。

那壁厢,若安君陈平以窈窕婉转的兰花指捏着兔毫笔,案上蚕丝帛纸上爬满女人的字迹。张良在一旁煮着茶。

等着字迹干茶煮成的无聊间隙,陈平问道:“他人呢?上哪周游去了?”

张良自然知道他问的是司马徽:“许是冀青,或是荆扬。”

陈平笑笑,便不再言语,子房是不会无端抹杀一个颍川人的,那司马徽还是颍川名士。

*苏轼《赤壁赋》

本章引用了屈原的九歌

这里的设定若安君陈平,与暂时取代水镜的张良大概是混杂着知己和恋人,恋人大概是指精神恋爱

张良在唐朝被封为凌虚真人,在秦时明月里佩剑便是凌虚,所以说在这里,张良的佩剑也被设定成凌虚,陈平的比着为涵虚

陈平在我这里的私设表字是仲端,因为张良的父亲叫做张平,在秦末时期,避讳问题尚且还靠自觉,但越到后面规范越严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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