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吹过高低错落的假山鱼池、繁花绿树，萧萧瑟瑟，不时地夹杂着一点呜呜咽咽的诡异声响，完美地掩盖了荀攸落地时发出的动静。

这座宅院中，最高的建筑修得比皇家宫苑还高，严重超越了法定的规格。

尽管荀彧站在后墙外，看不见牌匾。但颍川这地方，除了权势滔天的大宦官张让，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祖宅修成这样？

唯有逢年过节，张让才会回来小住几天。所以今晚住进张氏祖宅的人，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张让的干儿子，一个名叫张荣的小黄门。

荀彧心中一动——最近，黄巾军渠帅波才似乎知道官兵的动向，突然从颍川郡撤离，逃去了汝南郡。荀彧怀疑军中有内奸，他白日里还跟荀攸探讨过——关于一举消灭波才的军事行动计划，知情人士并不多，十根手指就能数过来，究竟是在哪一个环节、由谁、使用什么样的方式泄密的？

讨论来讨论去，王允、皇甫嵩、曹操，以及王允的好友宋翼和王宏，都没有通敌的动机。因为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平定豫州的黄巾贼，大家一起升官领赏，利益也完全捆绑在一起。

唯有张荣不一样，作为张让的义子，他只关心这次担任监军能捞到什么好处。张荣替他的义父张让传话，向皇甫嵩索要五千万钱，皇甫嵩没答应。这笔钱要是拿去贿赂张让，士兵的军粮、军用物资又没着落了，这仗还怎么打？

所以张荣和众人不是一条心，他通敌的嫌疑最大。

难道荀攸有什么新发现？

荀彧助跑两步，轻巧地翻过院墙。

喵伍化形的大橘猫虽然胖，却非常灵活，翘着尾巴飞檐走壁。

一人一猫无声无息地穿过扶疏的花木，对面的屋檐上倒挂下来一道黑影，正是荀攸。

不需要语言交流，只凭夜风中缓缓消弭的衣香，荀攸就认出了荀彧，叔侄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窗棂间透出昏黄的微光，廊下有两盏灯笼，荀彧考虑了一下光线照射的方向，选择了一个不会将影子映在窗户上的位置，加入偷听偷窥的行列。

一开始，都是很正常的待客场面。

直到张荣收了那位客人的什么东西，他动作极快，一下子就把东西揣进袖子里。荀彧没看清。只听张荣用不男不女的声线幽幽地说：“那皇甫嵩不识好歹，义父很生气，想给他一个教训。波才怎么这么没用？就会逃，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客人脸上的肌肉轻微抽动了一下，讪笑道：“渠帅也想反败为胜，但是皇甫嵩作战经验丰富，看见远处树林中的飞鸟盘旋着不落下，就猜中有埋伏。他身边还有能人，渠帅的每一步，都在那人的意料之中。”

荀彧震惊了，这位客人居然是黄巾军渠帅波才的属下？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永远也不敢相信张让还能和黄巾贼扯上关系。

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荀彧找王允、阴修、皇甫嵩和戏志才重新制定了作战计划，利用张荣放出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一步步诱导，终于在骄阳似火的盛夏，将波才骗到阳翟附近，当场围杀。

至此，豫州境内，其余的黄巾贼或者投降，或者逃散，暂时不成气候了。朝廷论功行赏，皇甫嵩封都乡侯，朱儁封西乡侯。阴修升官，拜为九卿之一的少府。

荀彧拜为汝南太守，戏璕戏志才为别部司马。阴修趁着公务还没交接，以颍川太守的身份，举荐荀攸、钟繇为孝廉。

曹操的内心异常愤怒、煎熬、难过，因为这桩天大的功劳，他被完全排挤在外。连残羹冷炙都没有他的份儿。

王允认为曹操是大宦官的孙子，他身边必然有宦官那边的眼线，如果通知曹操，难免走漏消息，于是干脆对曹操实行保密策略，将他蒙在鼓里。

其实王允也立了大功，然而他从张让的祖宅之中抄出几封书信，是张让和他的门客，以及干儿子张荣跟黄巾贼勾结的物证——当权大宦官张让和反贼波才私通。

王允特意入京，将这个案子捅上天，于是皇帝斥责了张让一顿。然后，张让就记恨上了王允，在皇帝面前使劲说王允的坏话，给他穿小鞋，导致他没能得到应有的封赏。

这天夜里，曹操辗转反侧，梦见同样一件事，却是完全不同的走向。

战场很残酷，军营的生活条件很艰苦。万幸荀彧十分欣赏有勇有谋的曹操，经常鼓励他、帮他筹备各种军用物资。那个星月无光的深夜，荀彧放弃立大功的机会，前来给他通风报信，让他抢得一部分功劳，被朝廷任命为济南相。

庆功宴上，荀彧就坐在他身侧的席位上，和他谈笑风生，对饮同一坛带着独特香味的桂花酿。淡雅的衣香，混合着清冽的酒香，把曹操都给熏入味了。

凭借着战功，他风光赴任，肃清济南国的吏治，收服不少人心，赢得好名声。

然而一觉醒来，庆功宴的酒劲还没过去。曹操的意识先清醒过来——跟荀彧同饮一坛桂花酿的人是戏璕，不是他。作为“阉宦遗丑”，他被孤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灯火映照处，被众人围绕着敬酒的荀彧，完成必须的宴会礼仪之后，甚至没有再朝他这边看过一眼。

隐隐的头痛伴随着强烈的不甘心和委屈愤怒。曹操能真切地感觉到他的面部表情正在一点点扭曲变形。

“文若。”

“文若！”

曹操总有一种执念——他和荀彧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互相欣赏，明明也有相似的志向，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和曹操完全相反，荀彧的心情还不错。虽然因为朝廷的法度①，他不能在家乡做官，但汝南郡位于颍水和淮水之间，离颍川很近。并不妨碍他和戏璕的计划。

戏璕麾下，有几个伍长曾经是盗贼，对黄巾贼的“藏宝习惯”门清。在王允、皇甫嵩和朱儁等人的军队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摸到波才的老巢，将波才在颍川郡、汝南郡、以及陈国、沛国劫掠的钱粮珍宝尽数运回了汝南郡的治所上蔡城。

所以荀彧这个汝南太守一上任，就财大气粗地拨出一批资金搞基建。

不过，更引人注目的是：荀府君的幕僚之中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人，他们自称玩家，总是搞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居然还有一位名叫公孙有田的女郎，被荀彧任命为汝南郡的田曹掾，成为主管种植、畜牧、垦荒等农业项目的官吏。

许多人都等着看笑话。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不值得 2瓶；

①

三互法，东汉末年的官员回避制度。

*

“三互法”的具体操作是这样，严禁婚姻之家及两州之人交互为官，“如甲州人士在乙州为官，乙州人士在丙州为官，则丙州人士对甲、乙、丙三州均需回避”。

*

三互法曾经一度造成官员选用艰难的局面。例如东汉后期，幽、冀二州的长官曾‘久缺不补’。由于回避制度过分严苛，全国十三个州中就有十一个州的人士不得担任幽、冀二州的长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