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坏招

“将军。”

少年的眼神淡淡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静静地望着刘封。

刘封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压下翻滚的情绪。

他看着眼前这只刚刚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又抬眼看了看逄佰颈上那道在逆光中也依然刺目的血痕,最后对上少年眼中那平静得近乎陌生的神情。

……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灼痛,没有去握那只手,而是自己咬着牙,一手撑地,晃着身子站了起来。

逄佰见状,连忙蹲下身,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扶住刘封的胳膊。

刘封站稳后,晃了晃还有些发晕的脑袋。

逄佰看着他后背铠甲和衣服上沾满的尘土和草屑,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拍打了几下他后背的灰尘。

目光再次聚焦在近在咫尺的脸上。

少年已经松开了扶着他的手,退开小半步,正平静地看着他。

那张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唇角似乎带着一点极淡的、近乎抱歉的弧度。

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和此刻的掸灰,都不过是寻常。

……

“咳……咳咳……”

刘封清了清疼得发紧的嗓子。

他扭头看了一眼逄佰拍打自己后背的手,又看了看少年颈上那道刺目的血痕,自己的后脑勺在隐隐作痛。

……

他忽然咧开嘴,笑容显得有些扭曲,带着股发现稀世珍宝的兴奋和一点“玩脱了”的尴尬。

“好……好小子!够劲儿!”

刘封的声音沙哑,但努力维持着爽快。

……

他抬起没被搀扶的那只胳膊,动作放轻了许多,手臂小心地搭在逄佰另一边的肩膀上,力道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

“……走!”

刘封指了指逄佰的伤口,又指了指营地方向,“先去……找军医!给你看看口子,给我……也弄点药。”

他不由分说地就半倚半推着逄佰往营地方向走,

“拉练……拉练让关平盯着!”

……

啊好尴尬呀,好尴尬呀。。

逄佰被刘封搭着肩膀,他看着刘封那张虽然龇牙咧嘴、却依旧兴致勃勃甚至还带着点兴奋和关切的侧脸,满肚子的话堵在喉咙口。

……

他不会喜欢字母吧。。

“是……少将军。”

他没敢把话说出口,老实顺从着刘封的步伐往军帐那边走去。

……

刘封看着军医帐里那个少年。

少年坐在矮凳上,微微侧着头,露出颈边那道寸许长的口子。军医拿着块浸了些三黄汁的布巾,小心地擦拭着伤口。

布巾挨上翻开的皮肉时,少年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他脸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眼睫低垂着,目光落在自己手上,一声不吭,安静得过分。

见少年还算硬挺的模样,心里倒是掠过一丝的欣慰。

刘封的伤处理得快,都是皮肉磕碰,抹了点药膏就算完事。逄佰那边也包扎好了,细麻布在颈侧打了个利落的结。

“走!”

刘封站起身,动作牵到痛处,咧了下嘴,但精神头不减,

“瞧瞧操练去。”

他习惯性地想搭逄佰肩膀,手抬到半空顿了顿,最终只是虚虚地拍了下他胳膊肘。

校场上日头正高,士兵们的影子投在地上。呼喝声、脚步声、兵器撞击声混成一片。

关平正在队列前方主持操练,身姿挺拔,号令清晰。

见他们来,略一点头,号令未停。

不少士兵的目光悄悄瞟过来,尤其在逄佰颈侧的包扎上停留片刻。

刘封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操练的动静:

“都打起精神!看看你们这软绵无力的架势!”

他声音洪亮,带着惯常的严厉,目光扫过汗流浃背的士兵们,最后手臂一伸,竟直直指向了身边安静站着的逄佰。

“瞧见没?军师帐下的逄书佐!”

有种不好的预感……

刘封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近乎夸张的赞叹,响彻全场:

“人家一个提笔杆子的文吏!今儿个早上跟我过手,那反应!那劲头!比你们这群天天舞刀弄枪的强多了!”

“都给我好好练!别连个书佐都比不过!丢人!向逄书佐看齐!”

……

爸爸妈妈,我要飞走了。。

整个校场先是诡异地静了一瞬。

紧接着,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没憋住,如同点燃了引信,低低的哄笑声、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嗡地一下在队列里炸开了锅。

……

逄佰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唰”地冲上了头顶,耳朵根烫得要烧起来,恨不得当场刨个地缝钻进去。

关平站在刘封侧后方,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

目光平静地扫过逄佰微微泛红的耳根,嘴角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原状。

他并未阻止士兵们的哄笑,只是待笑声稍歇,适当提高声音,继续下达下一个操练指令,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回队列动作上。

刘封似乎对自己的“训话”效果很满意,咧着嘴,还在那意犹未尽地扫视着队伍,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逄佰站在他身边,悄悄往旁边挪了半步,心里疯狂盘算着找个什么借口赶紧溜走,又觉得直接告辞不太合适,正犹豫着怎么开口。

“逄书佐,”

关平的声音适时响起,他转向逄佰,

“晨练辛苦。你营中若有文书待办,便先去忙吧,不必在此耽搁。”

逄佰心头一松,立刻朝关平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是,多谢将军。那小子先行告退。”

他朝刘封行了一礼,刘封正同旁边一个将士说话,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自便。

逄佰如蒙大赦,赶紧转身溜了。

……

但他又能溜到哪去呢?

接下来的日子,逄佰算是彻底领教了刘封想到就做的行动力。

他简直是个超人。

无论是去河边打水、去马厩看他的老马,还是想在营帐后找个清净角落翻翻地图,只要稍一停留,刘封的声音总能及时响起……

“子钧!在这儿猫着呢?走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去!”

“子钧!看你这小身板,得练!跟我去校场!”

“子钧!……”

……

逄佰躲了几次,次次都被精准逮捕,无奈之下也只能认命。

每天天不亮就被刘封从被窝里“提溜”出来操练,成了固定节目。

自从第一天那场“切磋”后,刘封算是彻底摸清了逄佰那深藏不露的底子。

这反倒激起了刘封更大的“教学”热情,或者说,是挖掘潜力的兴致。

他觉得光练拳脚不够劲儿,得试试家伙什儿!

于是乎……

……

“来来来,试试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刘封有会塞给他一杆长矛,一把长枪,或是他自己的环首刀,兴致勃勃地要看他舞弄。

……

我看起来像是会舞刀弄枪的样子吗……

他只能应付一下,随便摆摆样子。

这动作生涩,架势走样,看得刘封直嘬牙花子,最后往往以“算了算了,还是先练好步子和力气!”告终。

……

练射箭吧。

这玩意儿文雅点,也实用。

逄佰被按在靶场,对着草靶子拉那张硬弓。

挽弓的势头倒是挑不出错。

就是这准头……

……

你说他射不准吧?

他那箭矢破空而去,次次都能刚好擦着草靶的边儿飞过去,从无失手。

可你说他射得准吧?

那箭头离靶心又确是差着十万八千里,连个像样的“上靶”都算不上。

少年的箭矢像长了眼睛,专挑着靶子最无关紧要的边角料下手,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得分区域。

刘封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眉头拧成了疙瘩,百思不得其解:

“奇了怪了!子钧,你这……到底是怎么练的?瞄心打边儿?”

他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天赋异禀还是天赋异禀的跑偏。

逄佰自己看起来倒是没太在意,每次放下弓,只是无奈地甩甩手臂,看着那支倔强地“擦边”箭,只言是自己射艺确实不佳,火候未到。

反正没射到人,没射到马,没射到营帐,在他眼里,就算成功。

有一次,逄佰擦汗歇息的空档,刘封的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把总不离身的短刀上。

“哎,我说子钧,”

刘封凑近了些,带着点探究,“你这刀子,成天挂着,也没见你使过啊?藏着什么绝活呢?”

他挤挤眼,半开玩笑半认真,

“该不会……比拳脚还厉害吧?”

……

哈。哈。哈。

“没有没有!少将军说笑了!这就是寻常防身的小玩意儿,切个绳子什么的,什么绝不绝活的。”

他语气诚恳,眼神无辜。

刘封盯着他看了几秒,那表情分明写着“我信你个鬼”,最终也只是嘿嘿一笑,带着点“你小子肯定有秘密”的了然,拍了拍他肩膀:

“成!算你藏得深!回头露一手的时候,可别藏着掖着!”

总之,这件事,就这么被刘封用“暂且记下”的眼神揭过了。

不过,逄佰看着他那一脸“我懂但我先不说破”的表情,反倒觉得有点好笑。

日子久了,两人倒是越来越熟稔。

刘封那股子直来直去的热乎劲儿,逄佰也渐渐习惯,甚至……有点适应了。

所以当刘封吆喝着:“子钧!走!打兔子去,晚上加餐!”的时候,逄佰几乎想都没想,牵了马就跟上。

干嘛不去?

白吃的饭,干嘛不吃?更何况是有肉吃诶!

跟着刘封出去,总能混到点新鲜的野味。

晚上一帮人围在篝火旁,把处理好的肉架着,再一边听着他们聊天,一边看肉被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刘封分肉时也大方,逄佰那份从来不少。

这种日子,白日骑着马在旷野里跑一跑,看着刘封和他的亲兵们箭无虚发,笑闹着争抢猎物,傍晚在弥漫烤肉的香气中安安静静的看他们游戏。

旁白觉得,这种日子,抛开那要命的早起,其实……也蛮快意的。。

……

快意归快意,但有一点逄佰始终想不通,也做不到。

刘封这家伙,到底哪来这么旺盛的精力?

他每天天不亮就生龙活虎地来“提溜”人,白天练兵、处理军务、带人巡逻、打猎,晚上还能精神奕奕地跟兵卒们摔跤或者围着篝火吹牛侃大山。

仿佛那点睡眠只是给精力条充了个电,眨眼就满格。

七年?

不。

怕不是七十年积攒的精力都浓缩在他身上了吧?

反观自己,强行提前早起一个小时都把他折磨得够呛。

每天下午,只要等手头那点必须处理的文牍一弄完,强烈的困意就如潮水般不可抗拒地涌上来,眼皮重得如同挂了秤砣。

他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打盹,或者干脆趴在案几上,赶紧补上一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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