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张南跟着袁熙就在邺城,幽州只留有焦触一个秩位比较高的军官暂掌幽州兵权,相比于心思更单纯耿正的别驾韩珩,上官婉儿当然不敢心宽的相信有史鉴的焦触了。
她现在还没离开袁氏,能谨慎就谨慎。
于是,她将袁熙即将返幽的讯息,嘱咐送信人亲自交托给别驾韩珩。
上官婉儿叮嘱完送信人之后,从案前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久坐过后腰腿确实有点僵硬。
她身体年纪还小,可不愿意就此为患病。
前世侍奉女皇文书,她常常数个时辰埋头案牍不敢动弹半分,后来几年,纵使不用再服侍陛下了,她的腿脚也偶会在阴雨天酸痛不止。
这辈子,可不要再患伤病才好。
忙碌了半天,上官婉儿一边按揉肩膀,一边抬头远眺,见日头有些微微泛红。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每天都在做什么,有何意义。
白捡的一生,她甘愿狼狈一世吗?
袁氏败亡已成必然,自己又能去哪里?
理智告诉她,跟着曹魏混,无疑最有出路。
但是感情上,她侍奉了一辈子武皇,已经是胆战心惊,不会再想在魏武帝眼皮底下耍小动作的。
曹操奸雄之志,她虽自诩聪慧,但终究不会再以身侍虎。
前世武皇惜她爱她,封她用她,除却她对武皇忠心可昭日月,竭诚尽节,匡辅有方的原因之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武皇需要她。
可曹操举贤任能,唯才是用,数年来,麾下人才济济,文武百官如今已颇具规橅,将帅才畧比比皆是,纵使她对曹操俯首称臣,也难取代一众谋士武将。
骥伏盐车,志在千里而难达耳。
跟着刘备打天下,上官婉儿是嫌累的,身累心也累。
她虽曾是大唐的女侍中,对于内政在行,打天下的军争政务她也不算出彩,尤其是在一众诸葛关张心腹面前。
更何况刘玄德重士轻家,婉儿女流之辈,难不被疑。
跟着孙权混吃等死,婉儿又怎会甘心。
江东鼠辈,不与为伍。
上官婉儿身为女奴客,本身在袁府就处于边缘地位,袁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一直混吃混喝,平日里该做的活计做完,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
虽说是心底不愿侍奉曹操,但上官婉儿也知,自仓亭一役之后,曹操统一北地已成定局,她最终只能选择侍奉曹魏。
不在曹操面前称臣,那也是要侍奉在他的文臣武将麾下。
待日后曹魏建国之后,于四海之内,她上官婉儿能得立锥之地。
这几日上官婉儿思虑很久,最终还是选择接受袁熙之饵,为他打探腌臜之事,如此才能更快拿到身契,摆脱袁氏奴客身份。
——
袁熙射下袁谭的鹞鹰,十余日,还是被久等鹰返的袁谭发觉。
“贼子安敢如此!”
牲畜终究是牲畜,家禽传书虽快,但稳妥不足,袁谭最初也留有心眼,另派亲信亲自返回邺城,传信辛、郭二人,也正因此,他不难得知自己传信的鹞鹰被袁熙截获。
“小觑了显奕,区区庶生子,竟想坏吾大计。”
袁谭现在威风至极,虽然得知被袁熙看透有些恼羞成怒,但并不认为,平日里,人前唯唯诺诺的庶生子袁熙,会把他杀害袁尚的消息公布于众,乃至于会对他继承袁氏有所阻碍。
语气仅有些冷嘲热讽:“他看后如何?”
“可有大惊失色,向吾告罪祈饶?”
袁谭暴虐,眼中并无几个弟弟,就连同生母的袁尚尚且可以杀害,对待袁熙那更是毫无亲情可言,他只在意,袁尚已死,待袁绍百年之后,袁熙是否会乖顺地称他主公。
“又是何人教他做出这等忤逆大兄之事?”
在袁谭看来,袁熙截获他的信帛,是忤逆,是不乖的挑衅。他留在邺城打探讯息的亲信,自然一字不落地把婢女郭婉的所为告知袁谭。
“是个马厩的女婢?”袁熙连连摆手,“不乖的人,留之何用?”
“不顺吾意者,当填在野之壑。”
“杀之。”
短短几字,就交代了上官婉儿的结局。
如同那夜下令杀她的临淄王。
可惜袁谭不知道的是,郭婉已逃。
他派人的暗杀,终究如篮盛水走,一场空空。
原本上官婉儿其实也没想今日就逃跑的。
她还没搞清楚,今世身份几何,家在何处,若是寻常百姓也要有身契才能行走九州,若身后有豪族大族,当然这是她想多了,那也要清楚自己是何人才对。
她只知道今世姓郭名婉,连小字也没有,那为何她今日就要离开邺城呢?
自然和袁氏有关。
她替袁熙暗中在袁府四处偷听了许久墙角,俗话讲,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袁谭视她为蝼蚁,远在青州就要取她性命,他的近臣自然辛、郭二人,自然也察觉到有人在窥测长公子的举动。
撞进辛评毒辣的眼神中的那一瞬间,上官婉儿就决定立马逃离邺城了。
她等不及袁熙放她契书,给她安排出路了。
那不知道是猴年马月。
真等到那时,她这个可有可无的奴客,迟早悄无声息地被害。
袁谭不会杀袁熙,只是因为袁熙会对他俯首称臣,而她上官婉儿,可没这个命。
那可是同母弟都可说杀便杀的袁谭啊。
误打误撞,上官婉儿对袁谭和自己处境的认知,让她选择了即刻逃离邺城。
因在府上马厩侍奉车马,婉儿对出府路径清楚万分,不至于慌不择路。
月光稀薄,郭婉轻巧地穿梭于袁府的阴影之中,避开巡逻的守卫,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马厩。
马厩内,马匹们或站或卧,偶尔传来几声低沉的嘶鸣,为这寂静的有些压抑的夜晚增添上几分生机。
前世的上官婉儿会骑马的。
而如今在马厩呆着也有两月之久,今世的身体,也早已熟悉了骑术要领。
于是,她迅速而熟练地解开了一匹看似温顺却又不失健壮的马匹的缰绳,这匹马毛色油亮,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能感受到郭婉的急切与决心。
是她早已选好逃离袁氏要骑的马儿。
这些日子在马厩内,也跟这匹马儿无形之中培养了不少默契。
她轻巧地跃上马背,双手紧握缰绳,心中默念着对生命的渴望,轻轻一拍马背,那马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马厩。
迅敏而无声。
为了不被袁谭亲信察觉,郭婉特意选择了远离辛府和郭府的方向疾驰。
虽已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马蹄声在寂静的夜晚中终究会发出声音,细听之下很难不被察觉。
然她必须冒这个险,因为每一刻的停留都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袁府,她不呆了!
逃亡途中,郭婉紧贴着夜色的掩护,穿梭于林间小道与田野之间,尽可能地避开大路,以减少被追兵发现的可能。
然而,即便如此小心,命运似乎仍不愿轻易放过她。
正当她以为已经逃离袁府,即将迎来新生之时,一名士兵模样的随从突然从路边的灌木丛中冲出,显然是被她的马蹄声所吸引。
郭婉心中一惊,但随即镇定下来。
定然不是刻意来追自己的。
她心底默念,自己不过是一个小人物,行踪必不可能有人时刻紧盯。
她猛地一拉缰绳,借助马匹的力量,巧妙地绕过了那名府官,同时马蹄扬起一片尘土,让追兵一时之间难以分辨她的去向。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名追兵不慎被路边的石块绊倒,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紧接着是几声痛苦的呻吟。
郭婉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这短暂的混乱为她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管是何人在她身后,她不可能停下来任人盘问的!
她策马继续前行,心中既有对生命的渴望,也有对异世前途的忐忑。但无论如何,她都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向着那片属于她的未来之地,勇敢地奔去。
曹操驻扎城外,想要逃离邺城,自然同时也要避开城外的曹军,否则被当了袁氏细作给曹军捉拿,那可没命再逃了。
夜色依旧深沉,而郭婉的身影,已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她不告而别,为的也是活命,想来袁熙夫妇不会怪罪自己。
上官婉儿回想起上辈子幼时,阿耶教她骑马,带她看梅花先吐、柳条未舒,游山间旷野,憧憬凿山作室,凭树为楹。
后来阿翁被杀,自己入宫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骑过马,直到与章怀太子观鸟捕蝉,狩猎出行,游鲁馆,陟秦台,才又做回那个意气风发的上官婉儿。
人依旧而物已殊。
在唐周时期,邺城分南北两城,如今的邺城,曹操还未在此兴霸业、筑铜雀三台,只有北邺城,城垣迂曲,北临漳河,墙外有护壕,正值宵禁,婉儿若是寻常女婢,若想逃离邺城绝非易事。
然她早有谋划,早已利用自己袁氏马厩奴客的身份,置办好了路引,在城楼为自己大开方便之门。
“吱呀”一声,上官婉儿单枪匹马,就从邺城北门令人开了小缝,往漳河方向而去。
出了城门,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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