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去年衣带诏事泄,曹操便加强了对汉宫的控制,其不仅向汉宫增派了一个营的兵马,更是将天子刘协身边的内侍也一并换了干净。
大内森严,犹铁桶一般。
汉天子刘协身陷囹圄,难掌权柄,亦不敢在宫内直接接见近臣。
他有任何小动作,都会被曹操看在眼里。
虽然可以上朝,但是朝堂之上,又全都是曹操的人。
可叹可悲。
须知,建安二年的赵彦案,已经让天子一党元气大伤。
继而,建安五年的衣带诏,更是将天子的亲信一网打尽。
如今许都的汉室忠臣可谓是万马齐喑。
就算有人对曹操心存不满也不敢说出口。
毕竟,董承等人的头颅至今还悬于许都城门之上。
就在这个当口曹操去讨伐了袁绍,正是因为曹操给足了天下人震慑,如今的许都天子、荆州的刘表和凉州的马腾一时才不敢忤逆。
郭婉、牵招和杨俊三人,行色匆匆,冒雨抵达许都城下。
原欲在鄢陵城中避雨歇脚,孰料听闻曹操班师,城中将闭,无奈之下,只得连夜启程,离开鄢陵,渡洧水而至。
寒风凛冽,雨丝如织,三人斗笠尽湿。
许县。
因天子移驾至此,世人谓之许都。
郭婉抬头望去,城门上隶书撰写的两个大字颇有沧桑感。
两辈子,她第一次来许都。
十月的许都,寒风萧瑟,这座昔日的小县,如今成了帝王之都,被曹操治理数年,如今虽是大争之世,却能见许都的繁华之象。
——
朝堂之上。
青年天子面色不虞。
闻曹操胜归,心中五味杂陈。
他刚从来使口中得知,曹操讨伐袁绍即将归来。
半年多了。
这半年曹操在冀州各郡征战,他难得不被曹操天天盯着。
曹操派遣留守许都的人,是侍中守尚书令,荀彧荀文若。
荀彧居中持重,在留守许都期间,做了不少事。
不仅负责处理政务、安抚民心,还积极筹措粮草、训练军队,为曹操的前线作战提供了坚实的后盾。
同时曹操也是让荀彧监视天子行径的。
不过,荀彧对汉室忠心耿耿,对天子亦是毕恭毕敬,使得刘协这半年生活尚算安稳舒适。
但如今听闻曹操将要归来,刘协心底里自然不舒坦。
他算是个比较冷静的人,虽然面色不虞,不过有冕旒遮掩,并不会让旁人察觉他的愤怒与不快。
他很早,就知道不能让旁人察觉自己的情绪。
当他还是个幼儿的时候,他的生母王美人就被皇后何氏杀死了。
其父孝灵皇帝生怕他也遭何皇后暗害,便将他交予董太后抚养。
中平六年,灵帝驾崩,大将军何进被十常侍谋杀,袁绍等人遂入宫诛杀宦官。
惶恐间,刘协与少帝刘辩被宦官张让、段圭劫持出宫,后来在回宫途中遇上董卓的大军。
由于董卓觉得,刘协是董太后所养,且自己又与董太后同族,认为刘协会比较听自己的话。
于是,为了便于把持朝政,董卓废杀少帝刘辩,立刚满九岁的刘协为帝。
之后,关东诸侯起兵讨伐董卓,董卓火烧都城洛阳,挟刘协再迁都长安。
不久,司徒王允联手温侯吕布诛杀董卓。
可王允、吕布二人共同主持朝政不久,董卓曾经的部将李傕、郭汜等人便击败吕布,杀死王允,占领长安,学董卓模样,继续奉迎刘协作傀儡皇帝。
再然后,就是李傕、郭汜等人内斗,曹操趁机派兵去洛阳,让汉献帝东迁。
久经辗转,可以说刘协现下虽才弱冠,但这十多年颠沛流离的经历,让他的心智远较同龄人成熟得多。
因此,就算明知自己只是曹操手中的提线木偶,刘协依旧以挺拔的身姿端坐于朝堂之上,并以冷漠的目光,注视底下的内侍前来汇报司空曹操将要回城的消息。
刘协垂眸。
呵。
他怎会不知,打胜仗,是赚取名望、巩固地位最有效的方式。
曹操凯旋,消息派人提前传回许都。
无疑是在给天下人看,他曹孟德,又打赢了。
刘协知道,这是曹操之计,先派人提前回来送信,如此一来,自然而然就会有人组织百官出城迎接。
曹操既有了面子,也能进一步笼络人心!
“袁本初为何不能击败曹操?”
刘协心里暗狠狠想到。
“真是无用之人!”
朝堂之上,放眼望去,尽数都是曹操的部下。
虽然荀彧照拂天子,但其他人都是以曹操马首是瞻。
刘协感性希望,袁绍与曹操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利。
但理智又告诉自己,曹操败亡只会让自己这个在曹孟德手中的大汉天子的处境更危险。
曹操失败,只会让各地诸侯对天子更不敬。
因而,刘协不得不压下心底的暴脾气,语气平淡地说道:“司空归来,孤那日当出城以贺。”
“陛下,不可!”
“城楼危险,您贵体之驱,不便出宫。”
刘协本想借庆贺曹操得胜归来之时出宫散气,以彰皇威,让庶民知道,天下还姓刘。
却被百官制止。
曹操去年在离开许都之时,就吩咐了手下看好天子,因而刘协出宫是不会被允许的。
荀彧在大殿内束手而立,虽垂着头,但目光中却透露出对天子的深切担忧。
他虽然觉得众臣对待天子太过于无礼,但他同样认为,天子当坐于堂,而不是出城庆祝即将凯旋的司空。
轻声道:“陛下,司空即将归来,此乃国家之幸。然陛下贵体,不宜轻动,臣已备下诸多事宜,以安陛下之心。”
眼瞅着众人包括荀彧在内,都对自己恭敬行礼,而怎么说都不同意让他出城迎接曹操,刘协颓然地回到了御座之上。
苦笑一声,才道:“荀卿所言极是,孤亦知自身处境,然终日困于这四方天地,实感烦闷。”
“孤虽不能亲赴城外相迎,却盼能有所作为,以慰苍生。”
岂能让曹操一人被黎庶迎入城中而目无天子?
毕竟刘协再怎么老成,他骨子里终归只是个年方弱冠的青年而已。
他没有任何办法。
荀彧闻言,心中一动,上前一步,躬身言道:“陛下仁心,臣感佩之至。陛下虽不能亲临,可于宫中设宴,邀群臣共庆司空凯旋。”
“离宫之事,待司空归来,可徐徐图之。”
又是设宴!
又是等曹操回来再说!
年轻人的犟脾气一起来常常会显得不可理喻。
越生气越生气。
这不,此刻的刘协越想越觉得在场的众人都在心里耻笑他傀儡天子,一张俊白的小脸顿时涨得微红。
于是乎,他当即一甩长袖赌气地喝道,“都给孤退下!”
在场的官员和内侍都见天子心情不佳,本就不想在此地多做停留。
此刻耳听天子要他们跪安,自然是乐得顺势遁逃。
对待天子,面子工程过得去即可,他们大多清楚自己的衣食父母是曹司空。
然而,就在一干人等纷纷作鸟兽散之时,荀彧却不顾天子之令,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此刻眼见刘协赌气赶人,荀彧心知天子又在官吏面前吃了一个大哑巴亏,难免会心灰意冷。
倘若就此放任下去,天子必会丧失进取之心。
于社稷不利。
如今之计,必须得让天子暂时抛去之前的失败,转而考虑新的目标才行。
抱着这样的想法,荀彧当即便迎着圣怒上前进言劝慰,说道:“陛下息怒,司空虽威,然亦忠于汉室。”
刘协原本没料到会有人留下来。
闻声,待他抬头一瞧,发现进言者是侍中荀彧之时,他心中的火气立即就平复了下来。
这一来是因为荀彧忠贞之士,对汉室对他都忠心耿耿。
二来刘协本人的性子比较温吞,就算一时气恼发个脾气,也不会暴戾到殃及无辜的程度。
于是面对荀彧的进言,刘协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荀卿,孤也知,为天子不宜犯险,然旧不出宫,孤甚烦闷。”
任谁被架空了权柄都不会开心,更何况是万人之上的天子。
荀彧见刘协为不能出城迎接曹操而长吁短叹,深知自己身为大汉之臣,理应挺身相助为君解忧。
故荀彧当即躬身进言道,“恕臣直言,陛下若欲舒展胸怀,何不从内而外,充盈汉宫,广开才路,以振朝纲。”
“充盈汉宫?卿是说广召宫人?”刘协微微蹙眉苦笑道,“孤实为窟儡子,司空如何能允?”
再者,他一个无权天子,要那么多宫人侍奉有何用?
又不能真的效忠于他。
深宫禁苑,能进来的宫人都是曹操安排的耳目。
看似侍奉,实则监视。
“陛下切勿妄自菲薄。司空忠心汉室,定不会忤逆陛下。若疑心诸侯细作,何不将目光投向汉宫之外的良家子?”荀彧一本正经说道。
“许都城中的良家子?”
荀彧微微一笑,道:“许都城中,多有良家子,才貌双全,何不广集良家,召充选者,以备掖庭?此举充盈汉宫,既可解陛下之闷,又可彰陛下之德,一举双得。”
刘协一听荀彧提起了良家子,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变得古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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