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洛阳城热意尚未散去,城门校尉仰头望了望仍旧毒辣的日头,用袖子擦了把汗,不耐烦地对着面前缓缓而来的牛车喊道:“停车!干什么的?入城可有符传?”
虽是牛车,可四周却跟了十多个身材魁梧的家丁。
车帘一掀,一位明眸皓齿的年轻女郎探出头来,将木制符传交给问话之人,不慌不忙地答道:“我们是从陈留来的商人,这些都是我家中的仆役,入城后我定会严加管束他们,还请校尉放我们入城。”
那城门校尉仔细审视手中的符传,这才抬手对身旁的士卒道:“放他们进去。”随后又对排在后面的人高喊:“抓紧下一个,都把符传准备好!”
卫姝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里进了洛阳城,并未放下车帘,而是好奇地打量起这座东汉都城的街景来。
若不是当年汉高祖刘邦定下祖制,不许商贾之人乘坐马车,她也不至于坐在慢悠悠的牛车上耗费近一个月才抵达洛阳。
至于符传这东西,她倒是适应得很快,这不就相当于后世的身份证嘛,无论你去哪儿,得有凭证才行。
自从年初在公司金牌投资人颁奖礼上莫名其妙地穿越,卫姝已经渐渐熟悉了汉朝人的种种生活习俗。
虽说她凭借出色的业绩而理应获得的奖金打了水漂,但总的来说,卫姝对自己这次穿越还是十分满意的。
因为她穿成了陈留富甲一方的大商贾卫家的女儿。而且一穿过来,她那便宜老爹就已经病入膏肓,躺在榻上有上气儿没下气儿了。
果然,不出半月,卫姝便成了卫家唯一的继承人。那偌大的家产,一院子的仆役,还有遍布各地的客户网都成了她自己的财富。
曾经勤勤恳恳在岗位上奋斗了好几年,如今竟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行来洛阳,一是为了领略一下这座繁华都城的风景,二是与父亲的老客户们联络联络感情,争取谈几笔大生意。
牛车行得很慢,卫姝靠在坐垫上,渐渐有了睡意。
然而,一阵独属于孩童的清脆歌谣声突然闯入耳中:
“京师有大兵,两宫流血!”[1]
此等不详之语令卫姝猛地一震,丝毫困意也没有了。向车外望去,只见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围在一起,边蹦跳边拍手,口中不断地重复着几句歌谣:
“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2]
童言无忌,卫姝坐在牛车里的身形却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现在是中平六年,就在她穿越过来不久,汉灵帝刘宏驾崩,年仅十四岁的太子刘辩继位。
卫姝清楚地知道,如今看似平静的洛阳城其实潜藏着巨大的危机。种种迹象都表明,乱世三国即将拉开帷幕。
看来这次谈生意得速战速决了,卫姝默默在心中告诫自己。洛阳不可久留,见事不妙,就立刻走人。她这次之所以带了这么多家丁,外人看来是商贾之人为炫耀家资而摆的排场,只有卫姝自己最清楚,这些人其实是来给她当保镖的......
“女公子,谒舍到了,可以下车了。”
卫姝勉强打起精神,与店家交涉一番,成功将整个谒舍包了场。
**
是夜,卫姝早早便和衣躺下,但睡得并不安稳。
仿佛白日里听到的童谣应了验,卫姝的梦中一片血光之色。
先是几个宦官打扮的人将一颗圆滚滚的头颅掷出城门外,卫姝看不清晰,却隐约听到有人惊呼“何大将军”。随后,无数手执利剑的士兵在一位颇有姿貌威容之人的带领下冲入宫门,口中高喊着“清剿宦官”四个字,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嚎之声吵得她头痛欲裂。
卫姝猛然惊醒,喘着粗气坐起身来。梦中的一切过于真实,就好像...就好像是已经发生了一样。
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夜晚的宁静,随之而来的则是充满惊恐和愤怒的杂乱脚步声。
卫姝拉起卷帘向窗外望去,只见几个手执兵刃的士卒刚刚从窗边飞奔而过。
“给我追!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白面无须,必定是阉竖。”领头之人如此嘶声喊着,而他身后的几人仿佛杀红了眼,举起手中已经染了血的剑柄,边跑边应和着。
原来,刚刚并不是梦,而是一场预告。
不知道汉宫中有多少人已经在袁氏兄弟的威势之下成了刀下亡魂,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宦官,又有多少只是因为没长胡须便白白丢了性命。[3]
侥幸逃出宫门的,便如刚刚那人一样,在寂静的街巷掀起层层波澜。
“挨个房间细细地搜!一转弯儿就不见了,必是藏在这家谒舍里。阉竖,你给我听好了,就是钻进地里老子也能把你揪出来!”
刚刚在窗边听到的嗓音再度响起,不过这次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卫姝眼下所住谒舍的大门口。
卫姝慌忙将衣带系好,推开房门,看着自己的家丁们睡眼惺忪、摇摇晃晃地走到谒舍的正堂,似乎还没弄清楚状况。而店家早已哆哆嗦嗦地躲到了桌案之下。
卫姝勉强平定下心神,小心翼翼地倚在门边。所幸临行前挑选的家丁都足够壮实,不太可能与宦官联系在一起,那些人只扫了他们几眼便排除嫌疑,专心在每个房间搜查。
卫姝眼看着那下达命令的校尉进了自己的房间,暴躁地将床垫、衣物掀在地上,口中还不断低声咒骂着什么。
各个房间接连传来器皿被打碎的撞击声,随后那些人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彼此交换眼神,摇了摇头,又去下一处搜捕了。
临走前,卫姝注意到那校尉手里紧紧抓着她最喜欢的几件首饰。显然,是从她的房间里“搜”到的。
几个家丁看不下去,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被卫姝用一记眼神拦住,拳头尴尬地悬在半空中,有些不知所措。
在披甲执刃的士卒面前,她这些赤手空拳的“保镖”很难有还手之力。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丢了几件价格不菲的首饰,而是如何保命的问题。
如果她没记错,当今圣上刘辩和未来的汉献帝刘协这个时候已经被张让、段珪等人挟持出宫了。不久,他们将在回宫的路上迎面撞上董卓的西凉铁骑。到那时,洛阳将不再有一个都城该有的样子。
卫姝的脑海里只剩下“出城”两个字。
是非之地不可留,要出城,要立刻出城。
“你们快些收拾行囊,等宵禁一结束我们马上离开洛阳。”卫姝吩咐道。
“女公子,这次不是来谈生意的吗?我们赶了近一个月的路,刚到洛阳怎么就走了?”
显然,家丁们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在他们看来,倒霉的只有宦官,根本无需大惊小怪。
卫姝没办法与他们解释未来的事情,只好胡诌道:“我得到消息,黄巾余孽要攻打洛阳,我们还是暂且离开为好。”
“什么?黄巾军又来了?”他们可能没听说过董卓的名字,但黄巾之乱一定给所有人都留下过心理阴影。
“是,都别愣着了,我们要抓紧时间出城。”卫姝催促道。旋即转身回到自己屋内,将杂乱的散落了一地的物品一件件拾起,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包裹在行囊中。
五更,鸡鸣。
卫姝仍旧坐在牛车上,一行人早已守在洛阳城门边,只待开门。除了他们,还有不少预感到情势危急之人纷纷向城门赶来。
今日前来换岗的守卫已经站定,刚要将巨大的城门闩取下,忽听后方一阵马蹄声愈来愈近:
“且慢!将军有令,关闭城门,城内搜捕宦官,任何人不得出城!”一传令兵飞奔而来,阻断了在场所有人出城的希望。
“哪位将军的命令?”人群中有人不满地问道。
那传令兵面无表情,冷冷答道:“司隶校尉袁将军。诸位先回家休息几日,待我家将军诛灭这洛阳城内的阉竖,再出城不迟。”说罢便策马而去。
迟,怎么不迟?卫姝不敢想,等董卓的凉州兵进城,会是何种光景。
围在城门口的人群渐渐散去。见卫姝仍愣愣地坐着,几个家丁疑惑道:“女公子,现在我们出不去城了,要不还是先回谒舍吧。”
“好,”卫姝恍惚道,“我们这几天就在谒舍待着,不要轻易出去。”
**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士族联合外戚杀了宦官,自以为绝一大患,谁想到最后却被董卓撷取了胜利果实,将本已岌岌可危的东汉带入深渊。
好像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氛,洛阳城各个街巷的行人少了许多,就连平日里小商贩的吆喝声都听不到了。
街头突然出现了一些骑着高头大马,手握马槊和大弯刀的凶悍武夫,其中有一些甚至瞧着不像汉人。
这些凉州兵与前晚闯入谒舍的士卒还不一样,他们似乎是以烧杀劫掠为乐的。几日内,被焚烧殆尽的房屋数不胜数,街上尸骸遍地。
卫姝已经不敢再打开窗子向外看,生怕哪一眼被路过的凉州兵瞥见。
如今的洛阳与她刚入城时的景象已经天差地别,卫姝试图在自己脑海中搜索一个形象的词汇,可想了半日只有“炼狱”二字......
坐以待毙是不行的,哪怕侥幸逃过凉州兵的魔爪,也逃不过未来的那一场熊熊大火。
卫姝决定自救。
以这几日的经验,清晨时分是比较安全的时段,因为凉州兵前一晚玩乐累了,这个时候通常都在呼呼大睡。
这日卯时,卫姝将家丁们唤醒,轻手轻脚地走在清冷的街巷上。每走一段路就会看到尚未清理的尸骸凌乱地倒在街边,让人不由得捂住口鼻。
一个家丁不小心踢到了散落在路边的纸灯笼,竟吓得“呀”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卫姝一行人暴露在危险之中。
“哟,哪儿来这么漂亮的美人呀?”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群兵卒,不怀好意地向卫姝走过来。
几个家丁主动上前迎敌,喊道:“女公子快走,我们在这里拖住他们。”
卫姝不敢耽搁,扭头向相反方向奔去,却迎头遇上另一批兵卒。
卫姝心道不好,连连向后退去,可身后的家丁已经被打翻在地,惨叫声不断。
“大清早的,跑什么呀?陪哥儿几个喝酒去吧。”
眼看那些兵卒离她越来越近,卫姝连忙陪上一副笑脸,顺手解下钱袋递了过去,“几位将军,我们急着出城赶路,还请通融一下。”
“将军?这称呼我们可不敢当。今天咱几个就是想让美人儿陪,怎么,你不乐意?”
被打翻在地的家丁们勉强爬起来,试图保护他们的家主。可刚一起身,又再次被人一脚踢倒,躺在地上疼得不停打滚。
卫姝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正当她抱着必死的决心闭上眼睛之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之声。
“住手!我说过多少遍,我们并州兵不做西凉人那等龌龊之事!”
本文男主的年龄被我改小了,部分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先后也有调整,当成平行时空的三国看就好。
[1]“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后汉书·窦何列传》
[2]“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魏晋佚名《灵帝末京都童谣》
[3]“绍遂闭北宫门,勒兵捕诸宦者,无少长皆杀之,凡二千余人,或有无须而误死者。”——《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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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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