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之中,小鱼儿的声音消失了,那雌雄莫辨的人声再次回归。
【夏家本有十亩薄田,夏陆山会读会算,与人做账,夏氏做得一手好胡饼,经常拿去集市售卖。一家人日子虽不富足,却很幸福,直到三个月前……】
天门之中,出现一行人,他们踢开了彼时还完好的小小院门,二话不说,开始打砸,夏氏原本正与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在院中玩闹,见状赶忙抱起自女儿,惶恐的想要避回屋内。
她被恶吏拦住了。
【在东汉,一户人家,一年需要缴纳的税金,大致包含五大类】
伴随着夏氏求饶的声音,婴儿啼哭的声音,恶吏索要税金的声音,还有让人不适的、污言秽语之声。
【田租,算赋,口赋,更赋,以及地方杂税】
【东汉田租三十税一,加上附加与损耗,一般情况下,实际支出在5%-10%】
【算赋,15-56岁成年人,每人每年120钱】
【口赋,7-14岁儿童每人每年23钱】
【更赋,代役钱,成年男性每年300钱,夏家男性有正经工作,可免赋】
【地方杂税,顾名思义,名目繁多,难以估算】
【青州刺史为加官进爵,纵容手下敛财无度。剿匪税,修堤税,筑城税,祭祀税……原本家境尚可的家庭,一夕之间债台高筑,入不敷出】
【官吏拖走了夏陆山‘抵债’,夏陆山反抗,被当街打死。官吏们一不做二不休,当日又来到夏家搜刮,在与夏氏周旋的过程中,‘失手’摔死了不足两月的婴儿】
天门之中,夏氏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只见她怀里尚在襁褓当中的孩童被恶吏一把拽走,她扑上去想要抢回,却被另一恶吏拦腰抱住,掐声调笑。婴儿不停大哭,恶吏被扰的不耐烦,满脸凶狠,高高举起手臂……
“不要——!”
“啊——!”
天门之下,无数人发出与夏氏一样的呼声,他们不敢再看,纷纷别开眼睛。
马赛克挡住了可怖的画面,却挡不住所有人的脑补。婴儿的哭声停止了,大家都知道,那个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的孩子,已经去世了。
……
秦朝。
李斯紧紧皱起眉头,“暴虐无状,枉法害民,纵容如此酷吏,乃是州牧的失职!”
扶苏满脸悲戚,“稚子何辜,民女何辜?怎能如此残害百姓,只为一己私利?”
王翦摇摇头,“法不成法,上计不通,下民无路,乱象丛生啊。”
嬴政在思索。
为了加强中央控制,削弱地方势力,稳固国家统治,使政令通达,举国一心,郡县制是必须推行的制度。只是,现在看来,仅仅只是流官任职依旧存在弊端……
……
西汉。
卫子夫伸手捂住了霍去病的眼睛,卫青的拳头捏的邦硬。卫家一对姐弟,也是从微末中爬出来的,他们是幸运的,幸运的遇见了圣明的君主,幸运的来到了整个大汉最富足、最不需担忧吃不饱饭的地方。
“陛下。”
卫子夫微微敛起双眸,不愿再看。
刘彻沉着一张脸,天门之内的惨状,尚在接受范围之内。作为一国的君主,他考虑的从来不是凄惨与否,而是为何会如此,可会动摇国本,如何能够抑制。
……
清朝。
民间儒士正在慷慨陈词。
“官乃民之父母,此吏行事简直禽兽不如,当真天理难容!”
“非也,依老夫所见,夏氏女本该在被辱之时便一头碰死以保清白,这样既能保全自己的名声,也能保全自己孩子的性命。”
“此言有理,民不与官斗,合该如此。因一己贪生害死自己的孩子,真是愚妇。”
有民妇自几人身旁路过,低垂下头,默默不语。
……
天门之内,惨剧隐去,无论诸天万界如何评说,它只管自己的节奏,不被扰乱分毫。夏家的惨象慢慢淡去。
【此时的青州,去岁少雪,冬麦减产,官吏盘剥,又遭灾难】
青州地处渤海湾附近,黄河冲刷来的肥沃泥土堆积,自古以来都是富庶之地,本应如此。
张良坐在小院中,看着天门之中灾民遍地的场景,心道——仅仅只是冬麦减产,官吏盘剥,便能造就此等景象。
天灾,**,两相叠加,青州乱局已成。如果是他……灾民,用的好了,也是一股奇兵。
【待夏氏转醒后,夫女皆已殒命,无法承受如此巨大打击的她,疯了】
【粮价飞涨,疫病肆虐,压迫与盘剥无处不在。夏氏在浑浑噩噩之际,捡到了一名快要饿死的小女孩,她将小女孩,当作了自己的孩子】
天门内,景象再次切换,所有人看到了之前那个熟悉的小姑娘。骨瘦如柴,面色黄中透着不正常的红,嘴唇皲裂,一副虚弱的模样。小姑娘正拉着夏氏的手,轻轻拍着对方的手背,像是安慰。‘母女俩’就这样并排默默靠在床头,蔫哒哒的,不言不语。
沉默。
【宿主,请积极配合】
【……】
【宿主】
【小鱼】
【小鱼,请不要在直播过程中消极作业】
【……】
【……直播?】
【是,直播】
【……你前面说的那一长串,是在直播?】
【对观众说的?】
【是】
【……】
【我还以为是你专门给我播的旁白呢】
【好像确实是听到过什么直播已成功什么的……】
【这种事难道不该事先告诉我吗?】
【不好意思哈,刚刚穿越,还不太适应】
不知道为什么,系统从夏鱼脑海中话语的语气里听出了冷嘲热讽的味道。
原本还蔫哒哒的女童忽然一下弹起,她坐直了,还顺带理了理头发。虽然看上去依旧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但现在的她,是精神的病入膏肓。
【冒昧问一句,直播的对象是?】
【诸天万界】
哇哦,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具体是指?】
【历朝历代】
【譬如说?】
【从秦汉始,至近代终】
【所有人?还是只是某个特定群体?】
【因特殊原因,近代只有部分人能够观看直播,其它朝代,所有人】
【……部分人,是我想的那部分人么?】
【如果宿主说的是领导##、参与##,为拯救##、重塑###脊梁而无私奉献的那些人,是的,是他们】
立场好鲜明的一段话。
夏鱼呆滞的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下,紧接着,忽然站了起来。
枯瘦的小手紧张兮兮的理了理宽大破烂的衣摆,因为头晕,短暂的靠在墙上缓了一会儿,就又站直了。
“各位前辈们好,”夏鱼的眼睛亮晶晶的,仔细看,里面还有点水光,“我叫夏鱼,来自2025年的种花**省**市……”
夏氏的疯病时好时坏,再加上饥饿,一天里的大多数时间,她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夏鱼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看向夏鱼,喃喃,“……小鱼儿?”
“……目前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穿越到了这里,还饿肚子,还得病……但是没关系!”夏鱼的声音很虚弱,音量小,一句话断断续续,却很能说,“很荣幸,十分荣幸能与诸位前辈以这种方式见面,虽然我看不到你们的脸,虽然我现在是这副模样……其实我不长这样的,真的,真正的我可健康了,白白胖胖的……额……”
“不是,其实也没那么白胖,就是健康,有一点点小肉肉,”夏鱼挺胸,“我体测800米能跑进三分四十秒呢!”
“我还有马甲线!”
“哦,不对,我现在没有了……”
夏鱼萎靡了一瞬间,又支愣起来,“20公斤的纯净水,我一个人就能扛上五楼呢!”
“一口气!”
“虽然现在估计也不行了吧,但是,我相信我以后依旧能做到,还会更厉害!”
毕竟东汉末年,夏鱼对历史的了解非常不细致,只知道天灾**,战乱频频,以及三国大舞台,突出一个乱。既然乱,锻炼身体总不是坏事。
夏鱼缓了口气。
她还是头晕,呼吸也困难,但咬牙强忍着。
不想让前辈们担心,前辈们现在,应该很辛苦吧。也不想让前辈们误会,她想说大家都能吃的起肉了,孩子们都有书念了,大学生都能满地乱晃了……
夏氏拉住夏鱼的手,想要将她搂进怀里。夏鱼挤出来的那点精气神明显有些不够用,她开始轻微的晃悠。提起来的一口气泄了,下一句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别是什么不治之症吧……
【统啊,有没有什么应急的药?我的穿越大礼包呢?新手大礼包呢?】
【总不能随随便便把我拉过来受这罪,还什么都不给吧】
【抱歉,系统被禁止为宿主直接提供实际物品】
【药方呢?】
【抱歉,系统被禁止为宿主提供非基础服务以外的信息】
夏鱼:……
【……能不能行了就问?】
【莫名奇妙把我拉过来,开局就是饿死病死,是不是有点过分?】
【你甚至连个新手大礼包都不给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死了就行?】
【……】
【请稍等】
【正在申请弹幕功能——失败】
【正在上报宿主身体数据——成功】
【二次申请弹幕功能——失败】
【正在申请临时弹幕功能——成功】
【请宿主选择临时弹幕开放区域,可选选项包括,秦朝……】
夏鱼反应过来系统是要借他人的嘴施救,赶忙配合。
【近近近近近近!】
近代好多大佬都学过医,古代……对不起,她怕真正的大佬的弹幕她找不到。她现在跟带了老花叠散光一样,看什么都是重影。而且,最主要的是,一点点小私心,嗯,就一点,不多。
【已确定弹幕开放区域,正在执行】
【已执行】
……
“哼。”
那个什么近国,明明天门内演的是他大汉的事情,夏鱼却选了那个什么近国。
“哼。”
侍者们的动作十分迅速,椒房殿外已经摆满了案几,刘彻并皇后大臣们如今都坐的稳稳当当。
“哼。”
刘彻撇嘴。
放着他大汉不选,选什么近,真是没有眼光。
……
“穿越……”
穿行,跨越。
二零二五,两千余年,看来这个公元并不是指单一哪朝的国号,而是后世对历史整体梳理的历法。
跨越千八百余年,从后世跃至东汉的人……么?
还有秦汉,能与大秦并起,恐怕这个汉,就是大秦之后的国号。
神迹。
嬴政负手而立,神色不明。
被神迹选中,跨越时间而来,这位夏鱼姑娘,恐怕并不简单。还有她忽然郑重的态度,言语虽依旧轻佻……可能是后世的说话习惯。
后世……
省,市,是否可以类比郡县?
天门,究竟要给他,给大秦,给那系统口中的‘诸天万界’,看什么?
……
近代,某处庭院中。
几名男女围绕在一处石桌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沉默。
一名年长者开口,“我来试试。”
他们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个仅自己可见的光屏,而光屏的下方,原本只有一行字——不可对外人言。如今,除了这行字,还多了一方供人书写的区域。
“要笔吗?”
一名女性不确定的问。
“用手似乎就可以……发送……”
“咦,直接说也可以,倒是周到。”
几人目不转睛的看着画面中那个虚弱的小女孩,而随着发送成功的提示出现,画面当中,从右至左,缓缓飘过了一行文字——是他们刚刚发出去的话。
“成了!”
有人抚掌。
“快,快告诉她,她是中毒了!”
有人急促的开口。
“瞳孔扩散,面部潮红,皮肤干燥,眩晕,无力,不是生病,是中毒!”
“很可能是山茄子,应该只喝了一点汤水,还有救!”
……
夏鱼的眼前慢慢飘过去一句话,她微微眯眼,好容易看清。
[你好,夏鱼]
是一句问好。
【前辈好】
夏鱼张了张嘴,无法发声,只能在心里默默回复。
缓一缓,缓一缓说不定就能讲话了。
【唉——感觉嘴都不是自己的了,统,我到底什么病啊?】
【希望前辈们不会觉得我没礼貌,我可太难了,好在脑子还没迷糊】
【他们听得见】
【?】
【脑海中的对话,他们听的见】
【!】
【卧槽你早说啊!】
【啊不是,那个什么,咳,你该早点告诉我的统,真是的】
我前面没瞎想什么有的没的吧,有吗?没有吧……
随着问好的弹幕从她眼前飘过,一大批弹幕紧随而来,有同样问好的,有一长串***的,也有关心她身体的。
夏鱼眼花缭乱,她闭了闭眼,赶紧在脑子里说话。
【前辈们停一停,请停一停,我看不清楚,我现在看谁都对影成三】
【实在抱歉,大家可以慢一点发,好不好?】
就在这时,一行弹幕飘了过去。
[狗日的系统!让老子眼睁睁看娃烧得啃草根?!娃儿,撑住!莫闭眼!老子这就去喊军医,等老子三分钟!]
夏鱼——O-O
哪……哪位大佬,好烈的脾气。
[我就是医生,小鱼妹妹,你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夏鱼看清了这句,有点懵。
【中毒……是食物中毒吗?】
弹幕中原本还有些乱糟糟的情况,在看到中毒两个字以后,忽然安静下来。所有其他的人,有志一同停手不再试图发言,转而为医生们的发言留出了空间。
[可以这么说,听着,不要慌,看你的情况,应该只是少量摄入了一部分汁水]
[毒可以解,有能烧水的地方吗?]
[不,应该先催吐,用手指按压舌根,看能不能吐出东西来,如果不行,就先烧些热水,等到能入口的程度,混些木炭灰,一起喝下去,喝到肚胀无法再喝,继续催吐]
[如果没有木炭,可以不加,我们先尽量把胃里还没有吸收的毒素排出去]
[烧水太慢了,小鱼妹妹哪有力气烧水,问问张玉,家中可有烧开后放凉的水]
[不可,因何中毒还未可知,最好烧水的瓦罐,也换个不常用的]
[小友,可将灶心土化于水中,饮用至腹胀,再行催吐]
[对!前面的同志说的对,我家乡有人误食山茄子,老中医就是用这法子将人拉回来的,小鱼妹妹,灶心土,这个好找!]
……
明明刚才还众说纷纭的弹幕,如今只剩下各种商讨如何解毒的内容。
夏鱼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娃儿快些,莫耽搁!军医讲灶心土作得药,急得老子……灶心土窜稀也灵光,喝得起,老子都喝过,管用!]
[吾幼时外出游玩,也曾闹过肚子,当时没有就医条件,被老乡灌了一肚子灶心土泡水,此法确实有用]
[仅做应急之用,等排出些毒去,再想法子抓些药,将身体里的余毒清一清]
夏鱼一边看,一边用力点头。
点了两下,更晕了,赶紧停住。
她还是眼花,字一密集就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虽然难受,但她现在感觉自己充满了劲儿,肾上腺素库库往上飙升。
问就是偶像激励效应。
——前辈们在和我说话,嘿嘿嘿,前辈们在和我说话,嘿嘿嘿……
灶心土细腻,有一定的吸附作用,且常年与木炭接触,土中混有木炭灰,还是高温反复杀菌以后的无菌土。
嘿,为了救命,抠土吃咯。
【谢谢前辈们,我这就去!】
——————
唐,公元727年,开元十五年。
河北。
有人匆匆往家中奔去,一边跑,一边高喊,“去,去挖灶心土,快去!”
《新唐书·五行志》记载——开元十五年,河北大疫,死者千计。
……
“都记下了?”
夏无且躬身,“回陛下,都记下了。”
灶心土……
嬴政沉吟。
秦军欲南征百越,南北水土不一,长途行军总有将士发疟,有了此法,倒是可解燃眉之急。
——————
夏鱼脚底打晃,一路摸到一处露天的……坑旁边。里面有黑漆漆烧过东西后残留的碎渣,旁边还架着几块不规则的石头……
夏鱼:……
虽然是古代,这么简陋,不对吧?
[身后,看身后]
夏鱼在弹幕的提示下晃晃悠悠转身。
露天灶台。
她走到塌了一半的灶台旁边,蹲下/身,从里面抠……抠不动。她四下看了看,找到一块碎陶片,捡起来,用陶片刮了一会儿,刮了许多黑灰出来。
接下来得找水。
期间夏氏一直跟在夏鱼身后,也不说话,像个沉默的尾巴。
夏鱼找了一圈,在墙根找到了半罐水。她走过去,凑近看了看。
[先别喝,我们这边看不真切,你看看里面可有杂物?]
夏鱼在脑子里回答。
【没有杂物,但有两只淹死的虫子】
[不碍事,喝]
[或许有毒]
[不会,浸泡过山茄子的水挥变色,罐中水尚清澈,应该无碍]
夏鱼干脆的将挖出来的黑灰全都倒进了水里。
水罐不大,但对她目前的小身板和几乎可以算作没有的力气来说,依旧是个‘重逾千斤’的‘庞然大物’。好在罐子旁边放着专用来舀水的木勺,夏鱼将木勺抓在手里,正准备开喝,手腕被一只枯瘦的手攥住了。
夏鱼抬眼看过去,正正对上了夏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小鱼儿,你在做什么?”
这样一张干瘦的脸,忽然凑那么近,说实话,有点可怕。
夏鱼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她想开口,但是死活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气虚到像是蚊子在叫。
用了半天劲,终于挤出一个能够被辨别字,“……喝。”
夏氏拒听,她将夏鱼拽到身边,想要把她拉进屋内。
只能被拽着走的夏鱼:……
干哦。
被拉动的瞬间,夏鱼眼明手快,从捡起地上的碎陶片,心里念了句抱歉,抬起手,碎陶片较为锋利的那一面朝外,几乎用了吃奶的劲,在夏氏拉着她的胳膊上,划出了一道白印子。
夏鱼:……
好嘛,我可真是个菜鸡。
原本夏鱼都已经做好了此计不成再想别的办法的打算了,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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