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却忽然松开了手,原本有些骇人的脸上,五官挤做惊恐的模样,“啊……啊……啊……”她看向还捏着陶片的、虚弱且懵逼的夏鱼,仿佛看到了什么食人猛兽,开始不停的后退。
夏鱼:……?
她忽然想起之前系统旁白时讲的那些有关于夏家的前情提要,不比诸天万界的纪录片现场放映,夏鱼这里只能听个响。但只听个响,不妨碍她梳理出事件的全貌。
难道……应激?
夏鱼忽然有点慌,她没有应对这类病人的经验,她急于自救,如果可以,并不想伤人。
是什么刺激了她,疼痛?
夏鱼上前一步。
“啊……啊……啊……”
这一步似乎再次戳动夏氏敏感的神经,她不停发出并不大的啊啊声,抱住脑袋,跑回了屋内。
夏鱼:……
看不懂。
催吐先,催吐先。
就在这时,仿佛是提示,隐匿了一会儿的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请注意,临时弹幕即将关闭】
【请注意,临时弹幕即将关闭】
【倒计时,3:00】
夏鱼:!!!
怎么这么短!
谁还顾得上什么夏氏!
夏鱼转身踉踉跄跄的跑回水罐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木勺,也不管干不干净了,将木勺伸进罐内,搅了两下,开始灌水行动。
弹幕也在这时再次活跃起来。
[怎的时间如此短]
[小鱼妹妹的毒还没解,系统先生,可否通融一下?]
夏鱼一边给自己灌水,一边脑子也没闲着。
【前辈们,我脑子还能用,这会儿想到什么我就都讲了,可能先后顺序有问题,前辈们自己整理一下】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
【哔哔哔】
【???】
【哔!哔!】
……
【统!说好的相亲相爱一家人呢?!】
小孩子的胃本就不大,加上这副身体饿了许久,只喝了两勺,已经出现明显的饱腹感。长时间未进食喝凉水容易胃胀气,好在都是要催吐,无所谓了。
诸天万界,除了被连接了弹幕功能——眼见直观展示,现在大家都知道弹幕功能是什么了——的世界以外,其他位面的人看着天门当中那干瘦的女童一边给自己催吐,虚弱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咽气,一边听着她在脑子里精神抖擞的和系统讨价还价。
就,十分割裂。
许多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为那姑娘忧心的好,还是感慨她精神头不错的好。
还有那位名为系统的仙人,总是这不许可,那不许可的。
“仙人的规矩可真多啊……”有人感慨。
也有人看着不停飘过的‘弹幕’,目露艳羡。
“我等所言,日后是否也有挂在天门之上,供世人瞻仰的机会?”
“恐怕没有,那小鱼姑娘自然愿意和自家人交流,怎么与我等寒暄?”
回话之人,似乎是将天门之内弹幕中书写的人认作了夏鱼的家人。
西汉。
刘彻哼了一声,“她倒是急切。”
己身为后世之人,对能于弹幕中书写的近国众人口称前辈,态度尊敬。结合那系统仙人所言,恐怕是想为前辈们多透些‘历史’。
【警告,特殊时期,重要历史节点,严禁任何形式的外部干涉】
【你都在播历史了,都诸天万界了,还怕干涉?!】
【刚刚都出现秦汉了,我听见了!东汉事于大秦难道不是剧透?】
【还有那一大堆的旁白,比我说的细多了好吗,我就提几个年份和重要事件】
【统啊,家人啊,你的编码都是种花红啊!】
【通融通融,就通融通融,睁只眼闭只眼会吗?很快的,就三分钟,你打个盹儿就过去了】
夏鱼吐的整个人软的跟一团泥一样,她抹了把鼻涕眼泪横流的脸,定定神,再次拿起勺给自己灌水。嘴唇都在哆嗦,一边灌,一边在脑子里大声逼逼。
【不行】
【行!】
【不行,是平台规定,一但违反,直播间关停】
夏鱼:……
靠!
眼看着倒计时已经来到一分半,夏鱼开始了自己的第二轮催吐。
太亏了啊,总得给前辈们送去点什么有用的。历史事件不能说,那别的呢?
中毒……窜稀……拉肚子……
拉肚子……疟疾……
夏鱼抠嗓子眼的手停了一下。
对啊,疟疾!这是困扰了华夏很久的难题,无论什么时候!
[小友,无事]
[能以如此匪夷所思的形式相见,以此得知后世之万一,于我等来说,已是极大的幸事]
[小鱼妹妹,你的出现,已经足够证明,我们正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信息了]
[不必强求]
[如今解毒要紧,东汉末年,天灾四起,乱世将至,青州乃太平道萌芽之地,你身陷其中,千万万事当心]
在诸人交流安慰之际,有人已大致试出能讲与不能讲的事情的范围,他们之前也试图询问一些问题,可弹幕成行后却都化作了一串又一串的***。几次皆如此,问题所在已然明了。
【不,有事!】
【统!来,咱俩聊!】
【我怀疑我得了疟疾,我要和你聊疟疾!】
【……】
[小鱼姑娘,催吐三轮即可,你仍旧能活动,证明摄入时间不长,剂量也轻,现在去找生姜,或者甘草,嚼食,最好嚼烂,加速吸收,如果能找到绿豆或玉米须,煮水灌服,促进排泄,我再为你开一药方,你且想办法记下]
夏鱼这边在争分夺秒,那边同样也在争分夺秒。
[适才去翻了史书,小鱼妹妹,光和元年、光和三年、光和五年,青州皆有##,还有,光和二年的##,光和四年的##,太平道于光和######,青州将起大乱,不宜久居,养好身体,立刻往西南走]
[兖、豫二州皆不可久留,去雒阳]
[不可,为保皇权与自身安危,雒阳不会允许灾民进城,去雒阳不如去雒阳东南的颖川,那里氏族林立,为声名,或会与灾民些许施舍]
[不论如何,先保住性命,再做打算]
[怎的又不可说?]
[这捞什子系统见不得后生崽半点好,真真气人]
夏鱼也在脑子里不停叨叨。
【哎呀,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青蒿】
【西晋葛洪著《肘后备急方》,里面《治寒热诸疟方》中有写,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还好我记性好,当年屠呦呦院士得诺奖的时候专门去查了青蒿素,其实水渍会降低药性,最好直接绞取汁,不要加热或者冰镇,也会降低药性】
【还有花椒,花椒内也含有抑制疟原虫生长繁衍的成分,可以熬水喝……算了,要不还是直接吃吧】
【就是不知道和青蒿药性会不会相冲】
——————
晋,公元335年。
某处道观内。
葛洪仰望天门,嘴唇微张,“那小鱼姑娘……说的可是洪?”
《肘后备急方》,如今他刚刚开始撰写,还未成书,没成想,竟从天门当中,那来自后世的姑娘的口中听到了这本书的名字。
“我的书……竟帮到了后人……”葛洪的手微微颤抖,“二零二五,距今日可有千年?”
他的书,传承后世!
“好……好……”
葛洪忽然转身,快步走进书房,他爱惜的抚上尚未成稿的字迹。原本只做随身册子所做,记录多年于医道所得,没成想,居然能帮到后人。
青蒿,青蒿。
“这下,可得好好待你了。”
……
东汉。
刘彻瞪大了眼,“她刚刚说什么?疟原虫?”
寒热疟症,竟是因虫而起?
之前的灶心土不算,没想到夏鱼直接来了个大的。
刘彻看向自己的手心,一股恶寒。他勉力自己不去想,视线划过卫青的脸,见卫青也一脸菜色,顿时平衡了许多。
什么青蒿,什么花椒。
“记!讲天门中所讲,一字不落,通通记下来!”
【还有还有,不知道葛洪大佬有没有在看,您说的此病由山溪源岭瘴气而生不对哦】
葛洪听到自己的名字,又快步走回院中,他手里还攥着自己的书稿,脸上全是笑意。
大佬一词虽初次听闻,但大即为长,佬即为尊,这是敬称呐!
嗨呀,这小鱼姑娘,真是越看越顺眼。
【是生水当中有疟原虫,进入人体后成功寄生,引发疾病】
“竟是虫卵……”
天门之下,无数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要煮开喝就没问题了,将水煮沸后再饮用还可以有效防止感染其它疾病,东汉张仲景就在《金匮要略》里提到过‘煮水令沸,可去毒疠’】
【无数同胞亲测有效】
【哦对对,疟原虫的传播除了饮水问题以外,主要靠的是蚊虫叮咬传播,蚊虫容易滋生的季节要及时清理家中的污水和垃圾,还有蚊帐,也可以安排起来】
【我记得艾草同样有驱蚊的效果】
【嗨呀,一不小心想了这么多,真是不好意思,总管不住自己的脑子】
【……】
【倒计时,30秒】
夏鱼沉默下来。
她正十分没有形象的半趴在地上,汗与泪水混着浮尘与黑灰,还有不受控制的鼻涕,糊了满脸,形容实在狼狈。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小口小口慢慢来,尽量放松神经,不要过于紧绷。
她在发抖,不受控制。
时间有限,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么一点点东西。
太少了。
缓了一会儿,夏鱼抬起手,手心在自己脏兮兮的衣服上蹭了蹭,接着,抹了一把脸。
催吐大约是起了点作用吧,她感觉自己又恢复了一点力气。
没关系,还有机会,还有下一次。
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夏鱼几乎看不清弹幕,但她知道,模糊的飘过的那一串串字迹,绝不是在指责她说的太少。
她使劲清了清嗓子。
不该在脑子里说,该亲口说。
道谢的话,该亲口说。
【倒计时20秒】
“感谢你们,前辈们,感谢你们……”声音细如蚊呐,几不可闻,“感谢你们,无私奉献斗争,感谢你们,重塑种花脊梁。”
“我们现在,有沙包大的拳头,不会再被人随意欺辱;我们现在,有无数继承你们意志的人,一直在砥砺前行。”
“我们从来不完美,有很多缺点,但许多人,都在尽自己的努力,事无大小,努力慢慢变好,越来越好。”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普普通通的学习,普普通通的长大,大佬们做出非凡功绩时,我能贡献的,只有赞美和掌声……”
[不要妄自菲薄,社会由每一个人共同构成,人各有长]
【倒计时10秒】
“……我们的普普通通,都是前辈们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是无数先烈,用自己的双手,托举起来的,”夏鱼抬起头,努力坐直,“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夏鱼的脸上乱七八糟,泪水涌出,“所以,请你们……”好好活着。
她说不出口。
怕影响到那个世界的未来,哪怕只是一句话。叫人贪生是多么容易啊,可对于身陷困境,举目皆迷茫,却从未放弃,不停求索,虽百死犹未辞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
夏鱼忽然有些理解系统的做法了。
太难了,理智和情感拉扯,太难了。
【倒计时5秒】
[孩子,莫哭]
[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保全自己的性命,不要多想,我们有我们的使命,时代有时代的使命。黎明前的黑暗总是可怖的,但它不能让我们畏缩]
[没错,照顾好自己]
【3秒】
夏鱼吸了吸鼻子,努力扬起嘴角。
她得活着,好好活着。
穿越算什么,刚穿过来就面临生死局算什么,一举一动都要被无数人围观又算什么!
【前辈们,等我!】
【我下次还来!】
下次,总能想到办法将信息传递过去,总能。历史事件不行,那就想想别的,总有能帮到前辈们的地方,一定有。
她又支愣起来了。
【再见!】
[再见]
倒计时归零,弹幕消失。
天门之内,只有夏鱼,只剩夏鱼。
——————
秦。
“……重塑脊梁?”王翦微微皱眉,“后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会被人随意欺辱……听起来不太妙啊。
只言片语中,能听出夏鱼对那些弹幕中人的崇敬与感恩,甚至未尽之语,也能猜出一二。
“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但它不能令我们屈服……”
秦始皇默默重复这句话,眉心微动。
弹幕当中,虽有别于大秦,但各地俚俗,行文之间的口头白话……那些人来自天南海北。什么样的情况,会使这样一群人聚集在一起?
贵族有贵族的语言,民间讲民间的俗俚,那个近,却人人白话,不用雅句。是为了照顾小鱼姑娘而刻意如此,还是……
……
唐。
李世民低声重复:“社会……”
社会由每一个人共同构成,人各有所长。听起来,像是一句安慰的话,但他总感觉,这句话的背后,并不仅仅是他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还有被人欺辱,难不成,是遭遇了异族入侵?
诸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作为核心决策层的一员,他们的政治素养非常人能比,那种萦绕在心头隐隐约约的不安,让他们的神情皆有些严峻。
……
清朝。
“都说说吧,听出什么了?”
康熙看向自己的儿子和臣子们。
明珠左右看看,率先上前一步,“禀皇上,防治疟疾的法门,需尽快推行下去,以利民生。”
“准,回去拟个褶子,呈上来。”
明珠躬身,“嗻。”
他刚刚退下,索额图又上前一步,“陛下承天御极,秉乾坤之正气,运日月之玄枢,天门为大清展示此利国利民的好法子,皆因陛下尧舜在世之能,通天晓地之伟。依微臣所见,不若择一吉日,祭天以示。”
“去,惯会拍朕的马屁,”康熙抬手,点了点索额图,“不过这天……倒的确可以祭一祭。”
——————
夏鱼原地坐了一会儿,接着掌心撑地,缓缓站了起来。
哭的太丢人了,毫无形象,怪尴尬的。
【我现在该干什么来着……】
【绿豆或玉米须】
【哦对,绿豆或玉米须】
夏鱼的嘴角扯起一点点弧度。
【还是统统你对我好,帮我记着呐~】
【……】
夏鱼看向破破烂烂的院门。
歇了一会儿,她的视力恢复了一些,头晕的症状也好了许多,只是手脚依旧发软。地上被她吐的一片狼藉,还好胃里没什么东西,不至于气味难闻。
家里估计没有能入口的东西,得出去找找,甘草,还有生姜。
【来吧,赐我无上好运!】
她开始慢慢往门外走。
“小鱼儿。”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鱼一僵,慢慢转过身,看到夏氏正站在房门口,看着她。
“小鱼儿,你要去做什么?”
夏氏的声音同样有气无力,夏鱼看到对方的手里端着那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煮出来的稀薄的汤。
“去找吃的。”
她确实恢复了些力气,至少能把话说利索了,虽然声音小,但总算是个进步。
“娘这里有汤,小鱼儿喝汤,”夏氏端着碗,朝夏鱼走过来,“小鱼儿乖,喝汤。”
——————
西汉。
“朕怎么觉着,这个夏氏,有些古怪?”
刘彻微微拧着眉头,看着天门中正在上演的一幕。小女童弱小可怜无助的站在门口,一枯瘦妇人端着碗汤,面无表情的朝着小女童走去。
“说起来,为何只有夏鱼中毒,夏氏却无恙?”丞相公孙弘同样一脸疑惑。
夏鱼看起来不像是会乱吃东西的孩子,又怎会中毒?
“会不会与那‘宿主’一词有关?”
“又或是夏氏下毒?”
可是,为什么呢?得了疯病的人,还会下毒,毒一个三四岁的女童?
她图什么?
……
南宋,嘉熙年间,公元1238年。
宋慈站在路边,手中端一碗茶水,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之前只是一瞬,看那夏氏手中‘野菜’,茎部绿中带紫,本以为是红凤菜,如今看来,想必就是山茄子,”他与身边随侍说道,“饥荒年间,瓦罐中尚有剩余菜水,那夏氏自己不喝,却盛了清汤与夏鱼姑娘,恐怕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毒物。”
“只是……”宋慈说着,又有些疑惑,“……只是为何不直接喂,还要烧做汤?”
还有,既然是将夏鱼姑娘认作女儿,又为何想要将人毒害?
怪也。
随侍倒是一点也不纠结,“老爷,害了疯病的人,怎可以常理度之?”
宋慈闻言一哂,“是,你说得对。”
说完,眉头再次微微皱起,“夏鱼姑娘刚解了些毒,又遇事如此,身体无力,如何自保……”
……
清朝。
大皇子胤褆在身边兄弟的解释下弄清楚了正在发生什么,怒目,“身为人母,怎的还害人呢?”
“大哥,那不是她生母。”
“不是生母就可以害人吗?!”
四皇子胤禛看了眼言说不是生母的胤禩,复又默默垂下眼,并不做声。
康熙拍了拍身边案几,在场已经布置了座椅与茶案,“别吵吵。”
几名阿哥瞬间息声。
——————
夏氏已经走到夏鱼身边,她将破了一块的陶碗凑到夏鱼嘴边,“乖小鱼,娘的小鱼儿,喝汤。”
夏鱼:……
【统,她好奇怪】
系统没有回复,夏鱼也只吐槽一句,只是系统沉默,反倒让她心里一咯噔。眼前的陶碗里,半碗稀薄菜水清澈见底,不见一片菜叶和米粒。
说起来,我怎么中的毒?
夏鱼别开脑袋,“我不喝。”
“小鱼儿,喝汤。”
“不喝。”
夏鱼躲开,不愿浪费时间与力气和夏氏周旋,她的身体拖不了那么久,她得求生。
夏鱼开始往外走。
身后,夏氏的声音追来,“小鱼儿,喝汤。”
“喝了汤,就不疼了。”
夏鱼摸着墙行走,没有理会。
夏氏不再阻止,这一次,她没有再来拉扯夏鱼,只是站在门边,静静的看着那小小的背影渐行渐远。干涸的眼眶早已流不出泪,唯有沙哑的声音,不停喃喃。
喝了就不疼了……喝了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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