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飞蝗!是飞蝗!”

天门之下,有人高呼。

紧接着,飞蝗之后,天上的太阳,开始一点点被吞噬。

“天狗食日!”

同样面临蝗灾威胁的大唐诸人,神色严峻的看着天门内发生的一切。有农人点起火把试图驱赶蝗虫,有人不停躲避,有人以网扑之。无用,都无用。

遮天蔽日的蝗虫山呼海啸般袭来,小小的反抗犹如螳臂当车,在铺天盖地的攻势下,积不起半点水花。

【《后汉书·灵帝纪》——光和元年,二月,大疫,青州大蝗,食禾稼殆】

【《后汉书·孝灵帝纪》——光和元年春二月辛亥朔,日有蚀之。】

【《续汉书·五行志》——灵帝光和元年,青州蝗飞蔽天,入乐安郡食苗,草木叶皆尽】

草木皆尽是什么概念呢,是不仅仅只有粮食被蝗虫啃食干净,连山野间一切能吃的食物,都被它们消灭的干干净净。

日蚀伴随蝗灾而来,百姓惶惶躲避,甚至不敢去驱赶蝗虫。

减产的冬麦不及收割,被啃食殆尽。

夏家是不幸的,不幸的遭遇了来自官员的无情盘剥,不幸的遭遇了数次天灾。它是光和元年青州的一个小小缩影,是无数青州人家中最普通,最广泛的符号当中的一员。不幸充斥着这片曾经以富庶闻名的土地,不幸刻满了每一个普通的角落。

不幸,塑造了一张张因饥饿而痛苦的脸。

只是,真的仅仅只是因为‘不幸’吗?

【 《晋书·食货志》中记载—— 粮价暴涨,“斛谷千钱”】

官府没有出面稳定粮价,而是趁机与氏族一起,把控粮食放量,坐地起价。

一张张饥饿的脸,一个个枯瘦如柴的人,人在饿到极点的时候,就会……

【《东观汉记》辑本中记载——青州大饥,人相啖食,白骨委积。】

诸天万界,天门之下,一片沉默。

经历过饥荒的人满心戚戚,移开目光,不愿再看。那是刻印在生命中最深刻的疤痕,人性被兽性吞噬,理智被求生裹挟。那是无奈与悔恨,是混着血与泪的昨天。

正在忍饥挨饿的人麻木的看着天门,他们不言不语,只是看着。能如何呢?天门向世人展示了他们的模样,又能如何呢?

是啊,人相食。

有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骂食人者不知廉耻,不知礼教,畜/牲行径,横眉竖眼间,仿佛唇舌间便是真理,便是天地,便是丈量‘人’的道义。也有人望着天门内凄惨的景象,想到了自己的家乡,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直播的起点,从这里开始】

凄惨的景象消失了,夏鱼的身影重新出现。女孩儿正亦步亦趋的跟在老者身边,与那药童一同推着一木板车往荒地走去。

【我们的主播,夏鱼,将行至何方?】

【她会被饥饿夺走生命么?她会被瘟疫绊住脚步么?煌煌天地,她将何去何从?】

【她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未完待续】

天门暗了下来,一切画面都已消失,只留下正中的四个字,与雌雄莫辨的声音最后一句话。

【下次直播,三日后,不见不散】

——————

【首次直播已结束,系统正在结算收益,请稍后】

冬日刚过,去岁是暖冬,如今才三月,气温已然脱离了零下的范畴。

夏鱼站在荒地里,为自己的想当然暗暗道歉。

火葬,说的轻巧。

附近根本没有足够将一个人烧成灰的木材,想要,得去深山里自行砍伐。经过一个冬天,山中盘踞的猛兽们还饿着肚子,就他们这一行老幼病,上去怕不是瞬间成餐。露天火葬,柴火的需求肯定会更高。

至于雇人。

抱一丝,囊中羞涩,说用自己的名字抵押,又不是真的想白嫖到底。

结仇呢?

小姑娘原本就有些泛红的脸更红了,一路从脖颈红到了头顶,看着几乎要冒热气。老者暗笑一声,揉了揉夏鱼脏兮兮的脑袋,揉完,又去擦手。

夏鱼:……

药童小哥倒是真的在想办法,“我先去寻些枯草枝杈来。”

夏鱼伸手拽住了对方的衣摆,她的语气有些低落,似乎身体变小和中毒后的难受疼痛影响到了她的心理年龄,放在穿越之前很难对刚认识的人做出的拉衣角红眼角举动直接信手拈来,“对不起,是我想的不够周到,”夏鱼小小声说,“还是土葬吧,不用麻烦了。”

药童小哥:……

夏鱼吸了吸鼻子(衣服太薄,身体虚,有点冷),“谢谢小哥哥。”

药童小哥:……

这下换他从头红到尾了。

老者敲了一下药童小哥的脑门,力气不大,“人家三岁童子都能想明白的事,你倒是好。”他从一开始就未曾出言劝阻,本就是存了点教导的心思,只是自己这药童于药理上颇有天赋,其它都只是平平。

药童略委屈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夏鱼叹气,“怪我。”

老者微微弯腰,问夏鱼,“可想好了?”

夏鱼点点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她又吸了两下鼻子,“等我以后厉害了,再来给她迁坟。”

老者微微挑眉,“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老庄之言,被你解成这副模样,不怕夫子打你手板?”

“夫子打不到了。”

老师们都在另一个世界的未来,怎么可能打的到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老者叹息一声,再次摸了摸夏鱼脏兮兮的脑壳……然后猛猛擦手。

夏鱼:……

不是,您老有洁癖就别摸了,真的,咱不欠这一下。

【结算完成】

【诸天万界,直播能量收益转换比例10000:1,结算2610经验值】

【临时弹幕收益[近],有效弹幕数量受益转换比例100:1,结算307经验值】

【首次直播激励系数×3】

【直播收益总计(2610 307)×3=8751经验值】

【宿主个人收益结算】

【存活点数,单日为1,自救成功系数×5】

【总计5成长点】

夏鱼与药童小哥在唯一的大人的协助下,一起刨了个还算能看的坑,他们没有棺木,见夏鱼一副没什么讲究的样子,药童小哥也没提什么去找副草席来裹一下的事。

张玉被草草下葬。

夏鱼不会写这里的字,她的字在东汉人的眼中,属于严重缺胳膊少腿的那类,最后还是拜托老者先写了夏鱼需要的字在地上,再由夏鱼用小石头在大石头上划拉出来。

一个小土包,十分简陋的大石块上歪歪扭扭的浅浅刻着夏氏张玉。这就是全部了,这就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张玉短暂一生的,全部。

“此后,你打算如何?”

夏鱼并不迷茫。

老者暗含担忧的目光她能看懂,她很幸运,她有系统,还遇到了好心人。

“我要去颖川,家中长辈告诉我,去颖川。”

老者第三次伸手,摸了摸夏鱼的脑壳。

“颖川啊……”

药童看看老者,又看看夏鱼,神色纠结,却并未出口插言。

过了好一会儿,老者才继续开口。

“过些日子,老夫也要离开这里,去兖州,”老者看向夏鱼,“兖州泰山郡,平阳羊氏,羊興。”

“此地去颖川,需过泰山,你的余毒未解,身体虚弱,如若自己走,恐怕是走不到的。”

羊興的声音很温和,摸夏鱼脑壳的动作也很温和。

“你既称我一声先生,可愿与我同行?”

夏鱼眨了眨眼。

她忽然正色,十分郑重的理了理自己破烂衣服的衣摆,团团抱拳,倾身鞠躬,“先生大恩,夏鱼铭记于心,绝不会忘。”

老者的手在夏鱼鞠躬时被迫悬空,他看了一会儿眼前小小一团、脏兮兮的小家伙,忽然伸出两根手指,“你的礼究竟是何人所教?真是……”夏鱼被两根指头轻轻点了点脑袋,“路上跟着老夫好好学,太难看了,不伦不类!”

夏鱼默默起身,和老者大眼瞪小眼。

夏鱼:……

她试探开口,“羊叔?”

额头又被戳了一下,“叫先生!”

夏鱼嘴角微微上扬,“先生!”

羊興哼了一声,背起手,“走了,回药肆。”

“得令~”

被忽略的药童小哥:……

——————

西汉。

椒房殿。

天门恢复了黑暗,一切重归平静。大臣们与刘彻对坐厅中,众人终于从露天场合转移回了室内。卫子夫避走内室,她总是很周到小心,不去刻意戳刘彻的逆鳞,不去试图干涉刘彻的决策。

尚未成丁的霍去病被卫子夫一齐领走,女官也陪同卫子夫一起离开。

现场的气氛有些微妙。

刘彻在看舆图,东汉的舆图。

打匈奴,朝堂上吵吵的总是这个话题。钱不够,粮不够,人不够,赶走就算了,还要如何呢?可刘彻想的却从来都不是赶走就算了,他要匈奴永不能犯边,要匈奴从此消失在大汉的国境线外。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东汉的舆图仿佛一个强有力的支持,对主战派的支持。月氏,乌孙,夜郎,滇北,能打通整个河西,至更远的地域,无疑不在诉说一个事实。

匈奴不再是大汉枕边大患的事实。

他们是可以做到的,是能够做到的。

刘彻的军事素养并不低,甚至算的上很高,过了许久,他终于将视线从舆图中拔了出来,“卫青,有什么想法?”

大臣们闻言,心里都是一跳。

来了。

……

唐。

太极宫。

贞观二年的蝗灾不过刚刚过去,李世民为破除天罚之言,还亲自捉蝗虫吞食。大唐刚刚立国不久就屡遭重灾,贞观二年的蝗灾更甚,几乎举国范围的侵害,如今民生依旧尚未恢复,朝廷为□□粮价几乎入不敷出。部分州县因饥荒爆发民变,突厥又趁机犯边。

艰难的时期,他们撑过来了。

蝗虫。

蔽日而至,反复半年。

历历在目,历历在目啊……

“天门未曾言说如何防治蝗灾,唉……”

有人叹息。

“若是,那弹幕,选了我们就好了,选我大唐,也好让吾等问上一问。”

重要历史节点是什么?蝗灾能被那系统上仙于天门之内演示,想必并不在所谓重要历史节点的范畴。

只要问上一问。

问上一问,蝗灾为何反复复起,如何才能保住地里的粮食。

问上一问……蝗灾真的是因为他李世民,玄武兵变,得位不正而来的天罚吗?

——————

熙熙攘攘的街道,川流的人群。

泰山郡,平阳县东市。

车肆外有许多人,大包小包,人来人往。

茶摊支在街角,有泼辣妇女扬声吆喝,招揽过往行人。

在往旁边,是一处饼摊。生意很好的样子,干饼适合路上携带,不易损坏,许多即将远行的人,都会选择买上半块。

兖州的粮价还未像青州那样涨到祖宗都不认识的样子,尽管同样遭遇了冬麦减产和小范围的蝗虫肆虐,还算保持在咬咬牙能够消费的范围内。

别说,真正的蝗不入境这不就来了?

可惜真的也得交钱。

街角蹲着一个人,布衣,小包袱,小小一团。小小一团头上插着稻草,手中捏着半块烧饼,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来往行人。

是夏鱼。

她的脸颊在几个月间长了些肉,终于不再骨瘦如柴,显露出一些属于孩童的可爱来。

【统,咱得混辆车,或者混个队伍】

跟着好人羊叔一路来到兖州,路上倒是没经历什么想象中的惊心动魄。羊叔可有钱,他顾得起护卫,还能为黑户夏鱼解决过所的问题。这个时代,户籍管理十分严苛,想要出趟远门,还得事先打好申请。

泰山本地望族,羊氏。

夏鱼可算理解了什么叫望族。

出入无人盘查,不用像在青州时那样小心翼翼,见吏陪笑。羊叔是个挺能屈能伸的人,掏钱贿/赂也从不吝啬,加上有出身,一路行来,未曾遭遇什么太大的麻烦。

怪不得这个时代的人自我介绍会将出身放在名字前面,算是一个口头的名片了。

她并没有真的被羊興带入羊氏的地盘,而是放置在了平阳县城中他自己的产业——一家医馆当中。平时有小山哥,也就是药童小哥做伴,与医馆当中坐堂的大医学些浅显的药材辨认,帮忙打打下手。

【唉,人情欠的越来越多了】

说是这么说,夏鱼脸上却没什么变化。

【统,我现在等级多少啦?】

直播给的点数可以用作升级,一级500点,二级1500点,三级4500点。夏鱼目前的点数只够她升到……

【三级】

三级,离开启地图还差两级。

弹幕结算的点数不知道有什么用途,问就是尚未开启该功能。

夏鱼打算离开兖州了。

原本说好的就是去颖川,羊叔担忧夏鱼一人上路不安全,想为夏鱼寻一商队,他自己离不开,就想找个知根知底的人照看。短短三个月的相处,嘴甜夏鱼天天把羊興哄成翘嘴,一口一个先生喊的人心软软,如果不是羊家族训不许子弟无故认养外姓,估计他都不愿意放人走。

看的小山哥一愣一愣。

小少年不懂撒娇的好,只觉得夏鱼满嘴甜言蜜语,过于浮夸,殊不知自己也早就被夏鱼哄成了‘好哥哥’。

在得知夏鱼决意要走的时候,小少年还消沉了好一段时间。

他甚至都没来送夏鱼!

羊興族中有事实在走不开,夏鱼不想再等,这两天一直在东西市车肆来回蹲守。一个小孩子孤身上路确实不安全,她打算给自己找个象征性的保护伞。

夏鱼的目光在来往行人中逡巡,脑中念念有词。

【首先,年龄不能太大】

【这个下巴扬的太高,pass】

【那个穿的和我一样,pass】

年龄不能太大,不然路途上还得照顾人。需有小孩子,这个年景,能带小孩子出门的人多少有点能耐在身上,而且有小孩,成功率也会提高。

不能太目中无人,交流困难容易起冲突;不能太富,容易被当做心怀不轨的人,成功率降低。

县城内消息传播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碰瓷失败,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这个年代的人没什么日常娱乐,传闲话就是最大的快乐。

综上所述,这次碰瓷,务必一击必中。

夏鱼已经在这里蹲了许久,比起昨天,今日车肆附近路口的人流量小了许多。

青州的蝗虫在啃食完青州以后,一路南下去了徐州,兖州运气好点,只被捎带啃了个边边。但蝗虫不可能一直留在徐州,它总得继续移动。有些薄产的人已经在考虑暂时避走兖州,就像夏鱼一样。

【唉——】

干饼难咬,她正在换牙,更难咬,只能以唾沫泡软一点边边,再抿下来含进嘴里。

【统,我们来聊天嘛】

蹲了两天都没蹲到想要的类型,夏鱼却表现的一点也不急躁,她含着干粮,在脑子里呼叫自家统。

【既然要去颖川,肯定能遇到曹老板F3吧,荀彧长什么样,真的香香的嘛?】

【戏志才什么样,真的是酒鬼吗?】

【还有郭嘉,曹老板的白月光,他好看吗?】

【……】

【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宿主可自行挖掘】

【嗐,干什么这么见外,告诉我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我嘴巴可严了】

【说起来,为什么是F3不是F4?】

说话间,脑海中无聊的念叨忽然停住,夏鱼直起上半身,目光定在一个方向。

【统,他是谁?】

【快快快,等了三天,终于让我捉到一个】

【他是谁?】

【赵俨,曹魏名臣】

【是去颖川的吗?】

【是】

夏鱼嗖的站了起来,他冲着不远处正一下一下暗中观察他的药童小山哥打了个招呼,对方闹脾气,不愿意来送夏鱼,却每天都会到她蹲守的地方围观一会儿。只围观,也不过来聊两句,关心的十分别扭。

夏鱼打完招呼,嗖的一下冲了向了看好的小饼干。

赵俨今年十岁(虚岁),与母同至兖州看望祖父母,如今正要返回颖川。母子二人排在几人身后等待登上牛车,与人拼车,日费原本该是30钱,如今盗匪猖獗,车队聘了护卫,日费涨至50钱,小儿也从12钱涨至30。有些贵了,赵母略心疼。

颖川粮价如今还算能看的过去,但兖州已经至此,不知颖川又将如何……

赵俨是个孝顺宝宝,他正扶着母亲的手送母亲先上车,余光中忽然冲进一个身影,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影已冲到他的面前。

“你好,结芬!”

与此同时,系统悄无声息的开了直播。

夏鱼早就从系统那里问出来不是时时都在播,系统有自己的抓取机制,只会将精彩的部分呈现给观众。直播也有时间划分,通常一次直播完,有3-5个月的空档期。

她以为直播未开,毕竟距离上次直播才刚刚过去三个月,因此十分放飞自我。

赵俨呆呆的张开嘴。

眼前是个小姑娘,头发扎着两个髻,额前一点碎发,穿着干净的衣服,一边手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另一边手里还举着半块饼。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个头才到他肩膀,仰着脑袋,消瘦的脸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

她在笑。

“你好!结婚!”

夏鱼换了个清晰的咬字,看着眼前的少年。

衣着干净整洁,不错;容貌可爱,加分;扶母亲上车,家中肯定有教养,很好;与人拼坐牛车,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却能读得起书,完美。

是很好的碰瓷……啊不是,是很好的结交对象了。

赵母上车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有些诧异的看着突然出现在儿子面前的小姑娘。

如果没听错的话——结婚?

这……

小姑娘看起来小小一团,也就四(和谐)五岁的样子,有点瘦,眼睛雪亮。

约莫是从哪里听来的话吧,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到哪里知道结婚是何意呢?

赵母笑了一下,拍了拍愣住的儿子的肩膀,转头看向夏鱼,“小女郎,你家长辈呢?”

“姐姐,我没有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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