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官府下达通知,县尉大人今日要亲自巡视农田。
午后,王顾正在自己的田里翻土,陆逊带兵从官道上走了过来。
他今日穿的是进城时的铠甲披风,从王顾的田边经过时,他勒马停留了片刻,翻身下马,走进了农田。
王顾放下锄头,迎了过去。
陆逊认出了她:“是你?”
王顾道:“昨日在县衙外,是草民冒昧了。”
陆逊道:“无妨。你这田里种的是什么?我以前从未见过。”
“这是玉米。”王顾扒开玉米宽长的绿叶,让陆逊看藏在其中的玉米穗:“这种作物非常抗旱,等秋天果穗成熟了,可以煮着或烤着吃。”
玉米在明朝中后期才从南美洲传入中国,距三国有一千多年,陆逊当然没见过。
陆逊仔细观察了一番,又走进农田深处,问道:“这些又是什么?”
王顾道:“是红薯和土豆。”
“看起来像杂草,这些也能吃么?”
“能吃。”王顾从土里挖出一个成熟的土豆递给陆逊:“土豆的根茎可以食用,蒸或烤着吃都行。”
土豆和玉米一样,都是明朝中后期从南美传入中国的。
陆逊掂了掂手里的土豆:“这些都不是南方常见的作物。”他狐疑地打量着王顾,眸色幽深:“你不是本地人?”
王顾道:“草民是琅琊人,出身琅琊王氏。”
“前任海昌县尉王睿是你什么人?”
“正是草民的父亲。”
这是原主的身世。原主出身琅琊士族,随父亲王睿在海昌当官,她与王顾同名同姓,连长相都一模一样,王顾穿越到她身上,很难说不是冥冥中天注定。
陆逊的目光缓和了:“前任县尉被山贼潘临所杀,连县衙都被贼人焚毁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其实原主已经死在了县衙的火灾之中,关键时刻,王顾穿越而来,拼尽全力逃出了火场,此后便在海昌县隐姓埋名地独自谋生。
陆逊把手里的土豆还给她:“我还要去城外巡视,一会儿再来找你。”
王顾目送着他上马走远了。这时,系统又响了:
【是否选择陆逊成为您的主公?】
王顾选了【否】。
陆逊已经出现了,那周瑜和孙权还会远么?只要跟着陆逊混,迟早能见到他们。
选主公可不是小事,她得好好挑一挑才行。
傍晚,王顾吃过饭,见天快黑了,正打算上床睡觉,这时,屋门被人敲响了。
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王顾穿越至今,还从没有谁上门找过她。
王顾打开门,见陆逊站在门外。她略感诧异:“陆大人有事?”
陆逊道:“我刚从城外巡视回来,来看看你。”
王顾把他让进屋。屋里陈设简陋,只有一张木榻,一个土灶,灶上放着几个碗,除此之外,别无长物,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其实王顾也不想把日子过得如此窘迫,可她毕竟是白手起家,每日签到的积分都用来兑换玉米和地瓜、土豆了,而作物成熟需要时间,她已经尽力了。
陆逊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太简陋了,你收拾一下,跟我去县衙住吧。你的父亲以身殉职,我理应替他照顾你才是。”
王顾于是打包了行李,跟着他走到门口,陆逊忽然问道:“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我叫王顾。”
回到县衙,进了大门,院子里停着几辆板车,车上的箱箧还没有卸下来,厢房两侧的廊下堆放着军械、粮草、鞍鞯等杂物。
陆逊道:“我昨日才到任,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你莫见怪。”他带着王顾来到西边的厢房外:“县衙被山贼放火烧过,眼下只有三间房能住,正房是我白天办公的地方,东屋是我的卧房,你就暂且住在西屋吧。”
王顾点点头:“那我今晚能洗澡么?”
陆逊道:“可以。正好我也要洗,待会儿我让人把水烧好,送到你屋里去。”
县衙的西屋也很简陋,但比起王顾之前居住的茅屋,实在是好太多了。西屋分为里外两间,一间客室,一间卧房,以一道纸门隔开,内卧中,床榻、案几、妆镜、衣箱一应俱全,灯台上还点着蜡烛。
热水很快便送来了,洗过澡,王顾躺到榻上,只觉身下的褥子软绵绵的,身上的被子香暖如云,她很久都没这么舒服过了。
王顾很快就睡着了。
这夜,她梦见了县衙被山贼攻破的那一晚,父亲惨死在潘临的刀下,他目眦尽裂,死不瞑目!
屋里燃起熊熊大火,火焰吞噬了她,即便在梦里,也是那么烫,那么疼!
次日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王顾觉得脸上湿漉漉的,摸了一把,她竟然流泪了。
回想起昨夜的噩梦,王顾仍然心有余悸,梦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切,不用说,又是原主生前的记忆。
王顾拉开纸门,来到外屋,见案几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套男子的衣裳和一顶束发的铜冠。她换上衣裳,梳上头,对镜自照。
铜镜里的少女身着男装,铜冠束发,漂亮得雌雄莫辨。
王顾来到正堂,陆逊正坐在主位后看公文,听见她进屋,抬起头来:“你的这身衣裳是用我的旧衣裳改小的,先凑合穿吧,县衙里进出的都是男人,你身为女子,多有不便。”
这会儿公堂里没外人,陆逊让她在席间坐了,命人给她上茶。
王顾喝着茶汤,向他打听:“你认得周瑜么?”
陆逊道:“认得是认得,不过从没说过话。”
“那孙……吴侯呢?”
“说过话,但不熟。”
什么?陆逊竟然跟孙权不熟?
不过想想也是,后人之所以把他跟孙权、周瑜相提并论,是因为他们一生的成就不相上下,但实际上,陆逊与周瑜在历史上几乎没有交集,他和孙权也只是上下级关系,不熟才是正常的。
况且按系统的说法,这一年是建安八年,陆逊刚满二十岁,他的事业刚刚起步。而此时,孙权已继领江东,贵为一方诸侯,周瑜则是武将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陆逊与他们还不是一个级别。
这时,陆逊的侍从进来道:“将军,食时了,该吃饭了。”
陆逊放下手里的文书:“把她那份也送过来吧,我和她一起吃。”
片刻,饭菜上齐了,只有一碗杂豆饭,一碗莼菜汤,一碗凉拌藕片。
王顾道:“你平时就吃这些?”
陆逊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平时只有一汤一饭,今天为了照顾你,才多了一道拌菜。”
乱世的生活真是太艰苦了,连全军主将都吃得这么差,王顾暗暗发誓,等她的庄稼成熟了,当务之急便是改善一下伙食。
吃完饭,陆逊漱了口,起身拿起佩剑:“你先回屋吧,我要带兵去城外探查地形。”
王顾道:“能带我一起去么?”
陆逊犹豫了一下:“你会骑马么?”
王顾点点头。陆逊道:“跟我来吧。”
***
距离海昌县城五十里的会稽山中,山贼大帅潘临正搂着姬妾在军帐中喝酒。
这时,一名斥候进了帐,禀报道:“大帅,小的方才在海昌县外的山里看见了前任县尉王睿的女儿,她和现任县尉在一起。”
“什么?”潘临放下酒杯:“她不是死在县衙的大火中了么?”
“她没死,兴许是偷偷逃出来了。”
潘临想到当初的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忙问:“你可看真切了?”
斥候道:“小的看得清清楚楚,虽然她女扮男装,但凭她的姿色,谁能认不出来?”
潘临冷笑一声:“本帅当初攻打海昌城,就是为了她,既然她没死,本帅仍要纳她做妾!别以为跟县尉在一起,本帅就拿她没办法了,她父亲原先也是县尉,还不是死在了本帅手里!”
斥候恭维道:“大帅威震会稽郡,孙策活着的时候,都曾败给过大帅,更何况区区海昌县尉。”
潘临颇为得意,问身边的谋士:“现任海昌县尉是谁?”
谋士道:“陆逊。”
潘临道:“没听说过,此人什么来历?”
谋士道:“陆逊出身士族,是吴郡陆氏的族人,此前一直在都城任文职,这是他头一次带兵到地方屯田。”
潘临轻蔑道:“原来是个初出茅庐的马上书生,当今天下大乱,最无用的便是士族之人,前任县尉王睿就出身琅琊王氏。”
谋士道:“如今的世道,早就不以出身论英雄了,各地崛起的草莽比比皆是,比如江夏的甘宁就是水贼出身,而大帅更是个中翘楚。”
潘临深以为然,问斥候:“海昌现有兵力几何?”
斥候道:“陆逊进城那日,小的在暗处观察了一下,他带兵约有五百余众。”
“才五百?”潘临哈哈大笑:“我的兵力是他的数倍!”
斥候道:“而且陆逊的兵是屯田兵,只会种田,不擅长打仗。”
潘临顿时信心百倍:“传令下去,命各营抽调一千精骑,本帅今晚要夜袭海昌城,趁陆逊立足未稳,杀之而后快,顺便把王顾掳回来做妾!”
是夜入更时分,千余贼众集结已毕,人衔草,马衔枚,趁着夜色向海昌城潜行而去。
为防山贼,县城有宵禁,入夜后各个城门紧闭。潘临对海昌一带极为熟悉,带兵进攻防守最为薄弱的南门,守城的屯田兵果然不擅长打仗,很快就寡不敌众,弃城逃散了。
潘临攻破了城门,带兵长驱直入。城里的百姓久遭山贼之苦,已经学会了如何躲避山贼,听见攻城的动静,都闭户不出。街道上一片死寂,犹如一座死城。
城内的兵力更是薄弱,看来斥候的情报没错,陆逊的兵力捉襟见肘,他根本不是带兵的料。
山贼们很快包围了县衙,用攻门锤几下就破开了县衙的大门。
潘临大摇大摆地走进县衙,见西边的厢房内亮着灯火,他淫邪地笑了,扬声道:“小美人,原来你没死,怎么也不知会本帅一声?”一脚踹开了房门。
房内烛火通明,却空无一人。这时,分头去搜正堂和东屋的山贼也都聚集了过来,禀报道:“大帅,县衙里没人。”
潘临正纳闷,街道上突然火光大亮,杀声四起,听那阵势,何止斥候所报的五百余众?
潘临的脸色变了:“坏了,中计了!”
此时此刻,海昌城外的山上,王顾从噩梦中惊醒了。
军帐中静悄悄的,主案上点着油灯,灯下摆放着作战沙盘和战报文书。
王顾披上外衣,走出中军帐,见陆逊独自仗剑站在帐外,眺望着海昌的方向,他墨青色的披风在夜风中微微飘舞。
今天他们出城查探地形时,陆逊敏锐地察觉到有山贼在暗处窥伺,便不动声色地带她来到了这里。
她这才知道,他上任那日带进城的兵只是一小部分,借以麻痹山贼,主要兵力都秘密屯驻在城外,这里才是作战的中军所在。
王顾走到他身边:“战势如何了?”
陆逊道:“方才二更时,潘临率兵进城了,我随后派出主力包围了海昌,潘临现下已是瓮中之鳖。”
夜色浓郁,山下一片漆黑,唯有县衙的方向火光盈天,城里的双方想必交战正酣。
过了一会儿,副将匆匆跑了过来,向陆逊道:“将军,潘临已束手就擒,按您的命令留了活口。”
陆逊道:“知道了,加强警备,不可轻敌。”又低头对身边的王顾道:“时辰还早,进帐去再睡一会儿吧,咱们天亮再回城。”
中军帐里只有一张行军榻,王顾爬上床,盖好被子。
陆逊随后走了进来,把佩剑放在案几上,翻开一卷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次日天亮后,陆逊率兵班师回城。
回到城中,已经是午后了,潘临被活捉后,五花大绑地跪在县衙外的空地上,城内的百姓都前来围观,将县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海昌曾屡遭山贼劫掠,百姓们对潘临痛恨不已,自发地捡起土块石头打他,士兵们并不阻拦。
潘临情知今日难逃一死,大骂陆逊:“狗官,你用兵诡诈,阴险狡猾,本帅栽在你手里,是运气不好!”
陆逊不为所动,把自己的佩剑递给王顾:“要不要亲手杀了他,替你父亲报仇?”
王顾摇摇头:“你是县尉,由你处置吧。”她可不想脏了手。
陆逊吩咐手下:“斩。”
士兵手起刀落,骂声戛然而止,围观的百姓们都欢呼起来。
这晚,王顾重新住回了县衙的西屋。
临睡前,她望向对面的厢房,见东屋里还亮着灯,陆逊凭几坐在窗前,手握书卷。
烛火将他读书的侧影投在纸窗上,静谧的让人安心。
王顾吹灭油灯,躺到榻上,她知道,今夜不会再有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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