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陆府西院内,陆瑁听完宋夫人的叙述,气不打一处来:“娘,谁让你自作主张去拿账册了?大哥如今已经外出领兵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忙,他迟早会把家族交给我打理的,你太急功近利了!你还在王姑娘面前自称婆母?这不摆明了是我给你传的话么?我只说大哥带了位女子回来,可没说她就是大哥的女人。”
宋夫人道:“我虽不是伯言的生母,但也算看着他长起来的,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向来知道与女子避嫌。族长夫人的侄女张氏几次三番想勾搭他,都被他拒之门外,这次他却直接把王氏领进了门,还不足以说明他的态度么?我倒不如先认下王顾这个媳妇,讨她欢心,这样将来你掌管族务的时候,她作为你的大嫂,才没那么大怨气。”
陆瑁听着有道理,便沉默了。
宋夫人又窃窃地道:“况且王顾是琅琊王氏的人,王氏是北方士族,插手不了咱们南方士族的事,不像那个张氏,出身吴四姓,一看就是冲着陆氏的家产来的。若是张氏成了你的大嫂,她会让你掌管族务么?娘可都是为你考虑。”
陆瑁只得道:“也罢,只是娘下次做什么之前,好歹告诉我一声。”
这晚,顾邵从藏书阁回家时,天都快黑了,他本以为夫人孙氏在家,但屋里却没人,问了下人才知道,夫人午后出府去了,尚未回来。
顾邵便去了正院向父亲顾雍定省,又陪顾雍吃了晚饭,转了一大圈回到屋里,孙氏竟然还没回来。直到入了更,府门落锁了,孙氏才匆匆赶回家。
顾邵忍不住问:“夫人今日去哪儿了?”
孙氏低着头洗手,情绪有些低落:“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吴侯府看望妹妹了。”
顾邵随口问道:“妻妹还好么?”
孙氏没说话,却啜泣起来。
顾邵慌了神,放下书,走到孙氏身边抱住她:“夫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新婚燕尔的,夫人快别哭了。”
孙氏的眼泪却止也止不住:“我怎能不哭?妹妹独自一人呆在侯府里,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以前我没出嫁的时候,还能与她相依为命,如今我一走,她在侯府孤苦无依,连下人都能给她脸色看。父亲为何去得那么早,抛下我们姐妹在世上受苦?”
顾邵的新婚夫人孙氏是孙策的长女,她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孙策遇刺后,孙权继承了爵位,虽然依旧抚养着两个侄女,但叔父毕竟不是父亲,侯府里的人又都是势利眼,见孙氏姐妹俩失了势,便都明里暗里地轻视她们。
顾邵连忙安慰孙氏:“世事无常,生死有命,先主公去得早,也是没法子的事,好在妻妹她还有你这个阿姊。往后你若是放心不下,就经常去侯府陪陪她,如果侯府拨给妻妹的用度不够,就从我这里拿,等过几年妻妹长大出嫁,离开了侯府,日子就好过了。”
孙氏道:“若是妹妹能像我一样嫁得好,那还好说,若是嫁得不好,岂不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里去么?偏偏身为宗室之女,婚姻只能任人安排。主公一直想让妹妹与士族陆氏联姻,只是碍于她还未及笄,所以尚未赐婚,也不知道陆逊是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顾邵道:“我与伯言从小一起长大,最清楚他的为人了,他年少老成,十四岁就替他叔父管家了,而且克己复礼,不像别的男子一样朝三暮四。你妹妹若嫁给他,是不会受委屈的。”
孙氏才稍稍安心,问顾邵:“可我怎么听说,陆氏的族长夫人一直想让她的侄女张氏嫁给陆逊?陆氏和张氏都是吴郡士族,世代联姻,那个张氏是不是经常去陆逊的府上找他?”
顾邵道:“伯言对张氏一向退避三舍,应该是对她没那个意思,不过他此番从海昌回来,身边带着一个年轻姑娘,据说是海昌前任县尉的女儿。”
孙氏皱起眉头:“武将出征打仗,动辄便是一年半载不回家,所以都把宠姬爱妾带在军中,聊以慰藉,那女子会不会已经跟陆逊有过夫妻之实了?”
顾邵道:“我问过伯言了,他说他跟那姑娘是清白的,只是因为要送她回北方去,所以暂时把她带在身边。而且我已经提点过伯言了,他不会乱来的。”
孙氏还是放心不下:“事关妹妹的终身大事,看来改天我得亲自去陆家一探究竟。”
一大清早,王顾的房门被人敲响了。王顾拉开门,见陆逊站在门外,盔甲严整,便问:“你要出去?”
陆逊点头:“去侯府见主公。”又道:“姑娘出身士族,想必学过算账,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姑娘帮我把族里的账对一对?我近来要替主公谋划讨伐山贼的战略,还得每天去军营练兵,实在是分身乏术。我怕族里的账册在我手里放久了,宋氏和弟弟会多心。”
王顾道:“账本里记的都是你家的收入,你不怕被我这个外人知道么?”
陆逊道:“昨天若不是你拦下了宋氏,账本如今已经不在我手里了,我怎会把你当外人?”
王顾想着自己反正也没什么事干,又在陆家白吃白喝了几天,就当是还他了,便道:“那好。”
陆逊道:“账本和算盘都在我的书房里,我已经嘱咐过下人了,你可以随意进出书房。”
陆逊走后,王顾在自己屋里吃过了朝食,便去了隔壁书房算账。
接近晌午的时候,书房外忽然吵嚷起来,有女子高声质问道:“她是谁?为何在伯言的书房里?”
轩窗开着,王顾放下毛笔,起身走到窗边观望,见说话的是一位年轻女子,衣妆华贵,相貌不俗。
书房外,守门的仆妇道:“王姑娘是将军的贵客,将军请她帮忙对账。”
“家族里的账,为何让一个外人来算?”女子语气不悦,想闯进书房,被几个仆妇拦住了:“将军吩咐过,不许您进他的书房。”
年轻女子气得柳眉倒竖:“我姑母是你们族长的夫人,陆府里有什么地方是我进不得的?”
王顾听至此处,心下明了,这位想必就是族长夫人的侄女张氏。
守门的仆妇寸步不让:“是陆将军的吩咐,奴婢不敢不从。”
张氏实在进不来,便瞪着窗前的王顾,王顾不愿与她正面冲突,关上了轩窗。
张氏吃了闭门羹,只能气呼呼地从正院里出来,去东院找张夫人。
张夫人正坐在湖心亭里喂鱼,几个下人侍立在侧。张氏虽然心中有气,却不敢对张夫人不敬,向她行了礼,才道:“伯言此番从海昌回朝述职,带回来一位王姑娘,姑母知道么?”
张夫人道:“我听下人提过一次,据说是琅琊王氏的族女。”
张氏道:“姑母已经见过她了么?”
张夫人道:“那倒没有,她是晚辈,应该由她来见我才是,但你姑父如今还在闭门读书,不许人打搅,伯言便没带她前来拜见我。”顿了顿,又略带嫌恶地道:“我才不像宋氏那般下贱,身为长辈,竟然上赶着拜见晚辈,真是可笑。”
张夫人素来与宋夫人不和。
张夫人身为族长夫人、陆氏主母,本该掌管族务,但陆氏的族长陆绩不理庶务,在她嫁入陆家之前,就把族务交给了侄子陆逊打理。
宋夫人身为陆逊的继母,便顺理成章地插手族务,陆逊入朝为官之后,她又试图让亲生儿子陆瑁接管族务。
如此,张夫人想当家,宋夫人却不肯放权,两人便不睦已久。
张氏深知这一层缘由,道:“伯言把族里的账本都交给那个王氏了!”
张夫人吃了一惊:“什么?”
张氏道:“我亲眼看见王氏在伯言的书房里算账。”
张夫人皱起眉头,连池塘里的鱼都没心思喂了,将手里的乌木鱼食盒重重地一放。
张氏道:“姑父一心钻研天文八卦之术,不理世事,白白让族长的权力落到宋氏那个外人的手里。侄女若能嫁与伯言为妻,一定替姑母夺回大权。只是王氏登堂入室,侄女怕伯言已经变心了。”
张夫人道:“陆伯言的能耐再大,也是小辈,等你姑父闭关结束,我让他向伯言施压。”
这天陆逊散了朝会,在去军营的路上,见路边有卖桂花糕的,便下马买了一包,想晚上带回去给王顾,好感谢她帮自己对账。同行的武官见状都笑话他一个大男人还吃甜的,陆逊也不解释。
偏巧这天军营里事多,陆逊没能赶在晚饭之前回府,等他忙完了,都已经二更了。
陆逊带着点心走在夜路上,想着平时这个时辰,王顾已经睡下了,而点心如果放到明天,就不好吃了,未免有些失落。
回到府中,后院的书房里却还亮着灯火,陆逊走到窗前,见王顾伏在案后低头对账。
他站在窗外看了她一会儿,才推门走进书房。
王顾听到动静抬起头:“你回来了?”
陆逊状似不经意地问:“这么晚了,还不睡么?”
王顾道:“我午睡睡过头了,所以晚睡一会儿。”
陆逊把点心放到案几上:“这是桂花糕,我今天在街上买的,只有吴县城里才有。”
王顾笑道:“正好我有点饿了。”打开纸包,拿出一块咬了一口,又把纸包推给陆逊:“你也吃。”
陆逊道:“我不吃,这是专门给你买的。”单是看着她吃,他就已经很满足了,这种温馨的感觉,陆逊以前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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