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新的身份

原则上,基地不分科。因为军阶的最终测试是综合性的,这意味着不管你想成为配适者、舰手、机械师,还是医疗人员,考核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只是会在出分之后根据职能的不同划定标准线,过线的进阶,被卡的落选。所以某种程度上,那些因为落选而留在基地的老师都是全科老师。

很多经商从政人家的孩子自小就会受到良好教育,良好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们,后代更易具备优质生物流,在配适重装时获得极高的同调值。而有些人天生就在解构分子和机械制造上有着异于常人的悟性,所以实际上,基地会根据学员特性做小分类,同调值高的老师会被分到更多具备优质生物流的学生身边。需要注意的是管理层另当别论,她们自有一套更加严格的甄选法则。

于是,作为配适者的鹤丸国永,理所当然地分到了一批高同调值的学生。

作为老师的鹤丸国永在一众老师间广受好评。相处久了,大家逐渐了解鹤丸国永其实是个相当有趣的人,虽然会有些凶——比如学生或同事犯错时——毕竟他(曾)是时政的士官,有点脾气也正常。配适者的身份鹤丸国永没有提起,他老师也没和别人说,但茫茫人海总有几个人十分关注历年升级典礼。很多老师当初离时政也只有一步之遥,但就是一步却宛如登天,穷尽后半辈子也迈不过去。所以闲暇时鹤丸国永会挑些保密之外的趣事和他们讲。进不去时政,至少能听来过过瘾。

而作为老师的鹤丸国永则是学生们的噩梦。虽然他已经很克制那份想要鞭策小菜鸟们的心情,但一天天摸不到望月的焦虑心态还是反映到工作上——学生们的测评单一片红灯。学生中有知道他是配适者的,并且明白由真正配适者制定的学习计划对他们升阶肯定大有好处,所以很努力地学习。鹤丸国永记不住这些人的名字,但记了个脸熟,为他们答疑解惑时也会格外耐心。

然而,但凡学院性质的地方,总会有刺头。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坐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雄赳赳高昂着头,身旁围着一圈拥趸。

“那白毛?切,纸老虎罢了。”高个说,“配适者怎么啦?我爸妈是……我也是有背景的,我的生物流肯定比那种白板人好多了。”

他的话招来坐在前方一些人不满的眼神,但他们敢怒不敢言。

“老大,他们在看你哎。”一个小胖子竖着大拇指朝那个方向一指。

“让他们看去。”高个满不在乎,他伸着脖子朝前面喊,“我有说错什么吗?你们自己去找升级升阶仪式回放,他可什么备注都没有。”

转播升级仪式时,每人的镜头旁都会标注姓名与原职阶,而在升阶仪式中,如果是政商界大佬之子或者出身名家的晚辈,会加上家族名号,最底栏滚动播放家族简介。大部分人都有能持续近一分钟的介绍,很少会看到像鹤丸国永那样除了名字职阶外一片空白的。虽然时政内部不存在出身歧视,但外界对白板的评价普遍偏低。

“啊?还是个白板配适者啊,那他一定很用功吧。”一个瘦小的男孩不禁感叹,随即被高个瞪了一眼。

“都被打回来当老师了,多少功也没用。”他嗤笑道,摊开手,啧啧惋惜,“这么跟你说吧,他早就被时政除籍啦。”

一片哗然。

一个男生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爸说的。”高个不可一世。

“你爸是做什么的就说他被除籍了?”有人问。

“我爸……我爸从政的,又知道内情,你猜我爸干啥的?当然是在时政干领导的啦。”

“还干领导……那你爸几花啊?”那人继续问。

这个问题让高个迟疑了片刻,他不耐烦地推开拉他袖子的人:“什么花……哦,三……四……五,当然是五花啦。”

那人笑了。

高个感觉哪里不对。他回头,口中那个“白毛”似笑非笑地倚在门口。

在时政,不会有人敢拿配适者的出身出言不逊。地位看的是资历、战功和同调数值,牌子多数值高的才是真大佬。

鹤丸国永笑靥如花:“小孩,很狂啊?”

所有学生进入基地后,都会先进行一次简调,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对他们进行远程粗调,以判断其生物流的稳定性,这些数据会在晋升军阶的最终考核中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数据都是机密,只有成为配适者的人才会在正式进入军阶后被告知。知也只知自己的数据,因为每个配适者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时政不允许他人拿配适者数据进行比较,这项权利独属于将。

简调的时候,鹤丸国永的数值高得离谱。为了他,基地的老师们都要吵起来了:为什么身为白板的他会比精心培养好几代的子弟们高出那么多?对于鹤丸国永的来历,众老师持怀疑态度。不过基因突变时至今日都还是个不可控因素,时任伊达派主任鹤丸国永恩师力排众议,对他照顾有加。

鹤丸国永是从老师们的表情中推测出自己数值不赖的。孩子小,有了成绩总会翘尾巴。这边鹤丸国永正和几个同为白板的同学说着什么,那边一个白净的胖胖开始冷嘲热讽。大概说鹤丸国永一个白板人数值不可能高到哪去,想给自己脸上贴金也要看看背后有没有那个底气。

鹤丸国永不悦:“其实我有家族……”

同学们惊奇地问:“你不是白板呀?是什么家族?”

他想了想:“五条。”

“五条?”众人疑惑,没听说过啊。

胖胖突然大惊失色:“什么!”他惊呼,“你,你竟然是五条的!”

看他这样,众人心想,难道五条是个什么神秘家族吗?

可是下一秒,胖胖突然爆笑。

“小子,贼啊!编还编个没听过的名字,是怕被人说破吗?”

啊?是编的吗?众人又想。

鹤丸国永有点恼了:“我没撒谎。”

“笑话。”胖胖一脸横肉凑到鹤丸国永身边,“你看在座的人里有几个知道‘五条’的?”

同学们在后面拉鹤丸国永的衣服,小声劝他算了。但见鹤丸国永一脑门顶了回去,胖胖空有一脸虚肉,被顶得龇牙咧嘴。鹤丸国永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撒谎,有五条!”

教室里鸦雀无声。

胖胖妈是M74陆地政府某人事部部长,孩子们不敢惹他,怕他回头一个告状自己爸妈丢了饭碗。他们没想到鹤丸国永这么刚,竟然毫无顾忌怼了上去,一个个瞪大了眼。

胖胖扬拳,作势要给鹤丸国永一个教训。呵斥声生生让他停手,两倍吨位的老师踱着步走上讲台,懒洋洋地开口:“嘛呢?”

胖胖的手在空中转了个弯,他一把勾过鹤丸国永的脖子,哥俩好似的对老师说:“交流……交流感情呗。”胖胖知道这老师超偏心鹤丸国永。

后来胖胖再没找过鹤丸国永的麻烦,倒不是因为鹤丸国永有老师这座靠山。而是在接下来的年终测评里,他因为总垫底被基地退货回家了。

反正家世好的孩子不愁吃喝,基地也没必要留。

在鹤丸国永成为配适者后,时政方面曾派专人调查过“五条”一事,但除了一张自人们口口相传中描摹出的瘦削男人半身像外,再没获得任何信息。“五条”到底是鹤丸国永真正的出身,还是他年少气不过信口胡说的,终究未能证实。

“不过无所谓。”将把那张半身像丢进抽屉,“至少现在他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一个人的家族’,不也很好吗?”

她很中意鹤丸国永。

训练场上的天,风起云涌。

鹤丸国永和高个分站两边,围观的人各站阵营,划开了楚河汉界。

这不是鹤丸国永想要的。

就算他再心有不甘,还是尽力一天天亲切起来。鹤丸国永的老师是个很有话语权的人,因此他每天都主动报告自己的表现,希望老师能尽快帮自己回到时政。其实不论高个说什么,鹤丸国永都不会放在心上。他是配适者是老师,这小孩就算同调值再好,其他方面未必过得了关。况且背景并不是进阶的必备要件。

惹毛鹤丸国永的是高个之后的一番话:

“你来当老师,连个轻装机甲都开不了。别的老师都会亲自演示,你呢?全是纸上谈兵。”高个挑衅地笑,“你真的是配适者吗?怎么上去的?不会是靠这张脸吧?”

闻言,众人的视线聚焦在鹤丸国永身上。

他真的很漂亮。

基地里私下流传一个美人榜,历届学员中但凡容貌端正的都在上面,排名第二的是一位已故的管理层学生,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这位惊为天人的小姐姐是众学生心中永恒的白月光,而鹤丸国永就排在她之后。

这件事还是烛台切光忠告诉他的,那时鹤丸国永已经在时政有一阵了。这就是个闹着玩的东西,虽然他的确收到过不少奇怪的讯息,也听到了一些关于自己的传闻,不过都没放在心上。那阵子溯行军常来,三天两头就有一场恶战。为了专心战斗,陌生人通讯他一律屏蔽,有时候连烛台切光忠的消息也不回,以至于榜单上的大头照差点给他换成黑白的。

谣言这种东西最初可能只是一两句无心的话,但是传着传着就变味了。直到他升上军士,胸口一溜的勋章终于让那些流言平息。但看着空荡荡的屏幕,另一些猜疑又冒了出来。不过这都是基地里的事,烛台切光忠进去时政后也没再关注过,伊达派一脉改为太鼓钟贞宗给他们吃瓜吐槽。

鹤丸国永怒了。

高个见状继续添油加醋:“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是靠脸吧?开不了轻装机甲,倒是开得了‘穿-云-舰’。”

这是个侮辱性的比喻,放在任何一个男性身上都是过分的。学生们看到鹤丸国永握紧了拳头。

三日月宗近在场边看了很久。

高个学生的话明显是激将法。如此轻易就上了套,这让他对鹤丸国永的印象从“轻浮”变成“轻浮且易怒”。

静型从楼里走出来:“设备还在调试中,要不先去别的地方……”

“就在这等吧。”三日月宗近扬扬下巴,“看看这个。”

“这是在做什么?决斗吗?”静型朝训练场里看去,他皱了皱眉,“他们可真闲。”

“有知觉了?什么时候的事?”巴型问道。

“就今天,刚刚。”岩融说,“有人把鞋带勒得特别紧,前辈说他感觉腿上怪怪的让我看。这不是恢复了还能是什么?”他看向三日月宗近,试图从他那里获得肯定的回答,却见三日月宗近一手支着额角,眼里鸣门卷风车一样转。

“岩融……”他有气无力,“不用这么急的……”

“前辈对不住,我我我太激动了。”岩融连忙扑过去,在他颈后又捏又按。

巴型接了杯水递给三日月宗近:“看来距离复出不远了,先恭喜你。”

然而三日月宗近并没有表现得特别高兴:“谁知道呢。”然后摇着轮椅进到治疗室。

他习惯挑最里面的一台缓频舱。

每次治疗,岩融和巴型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坐进酷似棺材的缓频舱时,三日月宗近总有一种自己时日无多的感觉。铅板开了个半圆的洞卡在腰部,腰以下被锁在棺材里,探针抵在身上,短频脉冲刺激脚底却得不到半点反应。三日月宗近抬手,屈起戴着夹板的指头敲了敲一旁的毛玻璃。

玻璃另一侧也传来敲击声。

岩融逐渐提高脉冲电压,三日月宗近的手指不由得弹起,但他神色如常。

“怎么还没反应?”岩融拧着眉毛,“明明都能感觉到勒了……”

“理论上是该有点反应。”巴型也困惑。

岩融不可能拿三日月宗近的事开玩笑。或许三日月宗近只是随口一说,但说不定是身体潜意识在传递知觉反应。身为专业的医疗人员,他们不可能放过这个细节。可眼下三日月宗近的手都快抖成筛子了,神情看着却一点都不痛苦。毛玻璃上半部分是透明的,刚好能露出白山吉光的头。他指指三日月宗近的手,岩融赶紧调低脉冲。

接下来就是常规治疗了。岩融和巴型在三日月宗近身上接入各种仪器,三日月宗近什么都做不了,只好睡觉。

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他再醒来,意犹未尽打了个哈欠。

白山吉光扶着一个人从缓频舱里坐起来,那人除了手脚裸露在外,其他部位都被防护服包得严严实实。三日月宗近朝那人点头,那人颔首,也不脱防护服,跟着白山吉光朝那边唯一的出口走去。

这边,岩融一声长叹。

“这才是常态吧。”三日月宗近安慰他。

“前辈你还真想得开……你不想赶紧回去开出云吗?”

“出云还在改造。要是我在改造前恢复了,还要麻烦他们再改回去。”三日月宗近说。

“要把四肢驱动的重装改成手动模式,石切丸可真厉害。”巴型抄录数据,然后惊讶地说,“数据有增长了!”

“涨了多少?”岩融弹到他身边。

“出云的改造是由物吉负责的。”三日月宗近纠正。

“物吉是……物吉贞宗吗?可以啊,才来几年就能接手这种项目了。”岩融感叹。腕表嘟嘟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我出去一趟。”

出不出去没什么意义,岩融的大嗓门就算关去静心室都能听清:“什么?”“真的?”“我这就给你!”

“基地出了套新设备,性能比现在的好不少。”岩融推门而入,兴冲冲说道,“巴型你快把数据发给静型,前辈的数据要是够最低基准线咱现在就去试试!”

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了,三日月宗近觉得就算新设备调试不好,也算不虚此行了。高个学员看样子是准备走配适者的路,搏斗技巧不算差,但和真正的配适者比起来还是差着十万八千里。鹤丸国永行云流水的攻击节奏让高个节节败退,虽说作为配适者这是应该的,但饶是三日月宗近也不禁感叹,他已经很少在时政后辈中看到有如此好身手的人了。

但好身手并不能在他这里刷多少好感。就算不在时政,毕竟鹤丸国永那配适者的头衔还在,至少对着学生,他不该这么较真。

“以大欺小嘛。”静型也咋舌。

高个的脸肿了一半,可还是喋喋不休。再挑衅的话鹤丸国永也听不进去了,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质疑进阶测试,管理层亲自抓,没人能靠关系挤进去。高个那话的后半句就是无稽之谈。

让鹤丸国永恼火的是前一句。

鹤丸国永在基地讲授的更多的是理论,学生进甲实操的部分由其他老师负责。知道他是配适者,学生们都期待这位大前辈可以给他们露一手,然而期望一直落空。

不过抱怨是从老师间开始流传的:明明是配适者,却连不需要生物流配适的轻装机甲都不亲自操作。因为在很多人看来,重装比轻装难操作,难的做得了,简单的肯定也做得了才对。

然而对于鹤丸国永而言,重装才容易,轻装反而难如登天。

还是因为同调值。

同调值取自大脑β波13到75节的平均值,鹤丸国永的数据中就是最低值也比他人高出一截。这说明他是天生的重装配适者。但这一段数值过高有一个非常大的弊端:他很容易受到低频波段的干扰,轻装内空间的微波以及远征舰内一系列电频产品普遍具有的波频都会让他产生不适,轻则头晕重则休克。用大俱利伽罗的话讲——鹤丸国永的各项能力大概就是木桶效应里的木板,被削了一圈,统一接在同调值一块上了。

倒也没有那么极端啦。

这件事让鹤丸国永一度自闭,因为大部分战斗其实不需要上重装,轮到他指挥作战时,他就只能在中控室远程下达指令。总有几个脑子不灵光的在战场瞎飞,让他看了干着急。

这些事他可以解释,但他不能解释,因为这些对于基地的人而言都是机密。可要只是因为这,鹤丸国永也没必要如此大动肝火。

谁让他现在是被一抹到底了呢。团级以上的人才能使用重装,营级也只有营长能摸到轻装,将把自己贬为营员甚至连期限也没给。她哪里是要惩罚自己?根本是要他永远禁飞吧!

一想到这,鹤丸国永不仅恼火,还有点委屈。

越委屈,下手越重。

高个一直以来都是个小霸王,不少白板学生看他被揍心里痛快,大着胆子为鹤丸国永叫好。然而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三日月宗近越看越觉得场面有些不对了。

静型也觉得情况不妙:“我去阻止他吧。”

你一个医疗部的人别想不开去拉配适者的架啊,三日月宗近拉住他:“小心误伤。”

他想了想,点开腕表搜索了一阵,然后拨通一个人的电频,“请问是鹤丸国永的老师吗?麻烦您来一下训练场。”

这时候,已经有几名老师从教学楼里跑了出来了。他们大声呵斥,围观的学生四散而逃。

“事不宜迟,请尽快。”三日月宗近又补了一句。

“二进宫了啊,鹤先生。”大般若长光打开门上的小窗,他朝里面看了眼,鹤丸国永正跷着腿躺在沙发上,大红苹果被丢到空中,又落回手里,“被抹花还不过瘾啊?”

“……”

“那小孩现在还躺在床上动不了哦,虽然您已经克制自己尽量避开要害了。”

“……”

“一口酒引发的悲剧。”大般若长光惋惜地摇头,“我应该不止一次和您说过想喝酒可以来找我的,怎么就是不来呢?”

苹果啪叽一下砸到脸上。鹤丸国永将它放到一边,翻了个身。

“要我帮你带点来吗?”大般若长光低头在小本本上记了几笔,继续说,“有酒有美人,在哪都可以。你不愿意去我那,我来你这如何?”

再抬头,沙发上没人了。门猛地被拉开,鹤丸国永面无表情看着他:“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愿意出来啦?还以为您打算在宿舍一直憋到解禁。”大般若长光笑眯眯地说。

鹤丸国永锁门,往外走去。

监督员对犯人的一日三查明明抬抬手腕点一下就能看到,大般若长光一趟趟跑,是何居心?鹤丸国永摸摸卡在脖子上的银灰色铁圈,电子监狱让他不得不把心态调稳,情绪起伏大了会被系统判定为α波不稳定,从而释放轻颅微电流。微电流电不死人,只会让人的情绪变得平稳。但那是鹤丸国永受不了的低频,放到身上大概就是针扎的痛感于他而言扩大为被巨石砸到。

电子监狱是约束鹤丸国永最有效的手段。

已经是晚上了。鹤丸国永走出宿舍楼,抬头望天,隔着铱金盾,双食星系的夜空永远是那么壮观,蓝蓝紫紫的光点洒满了微红的天,肉眼可见远方的离散星云发出深红的光。

“繁星中一定还有碳基生命存在,此刻一定有人正在看向这里。”莺丸友成捧着马克杯,同鹤丸国永并肩而坐,“闲暇时不妨抬头看看,说不定我就在某个巡点看你哦。”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比起轻颅微电流,仰望星空更能平复鹤丸国永的心情。他放空大脑放慢脚步,也没去理会手腕电频急促的嘟嘟声。

一墙之隔的三日月宗近正与他相向而行。

通道尽头是光荣大厅,再往里就是将的办公室。将开会去了,三日月宗近便在大厅里转悠。

他看着大厅墙壁上优秀兵士的画像,画像下标注了某年某月某日,某士谁谁谁于某战中怎么了。有的画像是彩色的,有的则是黑白的。三日月宗近注意到有个派系总共上榜两人,结果标注他们在同一场战斗中双双陨落。

可惜了。

旁边挂着的就是鹤丸国永,三日月宗近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在这见过他。眼睛落到标注上,内容似乎有点意思,三日月宗近反复看了好一阵:“鹤丸国永,原来他……”

74刚好回来,看到三日月宗近,她脱口而出:“想好选谁了吗?”

这话正接上了三日月宗近的那句“他”,74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想选他吗?”

三日月宗近茫然地回头:“什么?”

办公室内。

“小狐丸去增援M82,近一段时间都不在,鹤丸国永停职了倒也没什么事,不过你真的要选他吗?他刚因为揍了基地学生而戴上监狱。”

74把文件放进抽屉,三日月宗近趁她低头的间隙检索了自己的收件箱。最顶上的已读来自将,他只扫了眼,看到找自己就过来了。

重读信件,将说让他挑个人在小狐丸出任务的时候做他的助理,照顾起居啊、唠唠嗑啊、送他治疗什么的。第二封是未读,小狐丸只有一句话:前辈,这几天有事,我不过去了。

“你真想选鹤丸?”74抬头。

三日月宗近关了收件箱:“老实说谁也不想选。”

“毕竟那件事的责任在我,可我没法一直陪着你。”她划开屏,三日月宗近看到屏幕上弹出令人眼花的通知,“昔日的首席先生,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一个人啊。”

所以那件事就不能放过我另找别人吗?三日月宗近心想,然后说:“就他吧。”

“嗯?”

“鹤丸国永。他打架的时候我在场,那种程度我管得住。”

“想也是。”74手指在空中一敲,“他一会儿就到,你想在这等吗?”

“我去外面等。”三日月宗近转身。手刚放到门把上,门却自己开了。

鹤丸国永看到熟悉的面孔,侧身请大佬先行。

三日月宗近说了声谢谢。

“我怎么可能禁你一辈子?你也不动脑子想想!”74敲敲桌子,鹤丸国永低下了头。

“可您连个时限也没给……”鹤丸国永嘟着嘴,“就是犯罪判刑还给个刑期呢,您至少给我个盼头不成吗?”

74抬头,白眼都快飞到天上了:“两具重装两条人命,要不是缺人你早就被革职了。还想要盼头?”

鹤丸国永不说话了。

74的手又在桌子上叩了叩:“我原本想等宴会结束后给你先提去团,风声松了再回师。那天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我又不在受邀范围内,上哪知道嘛……”

“还知道自己不在受邀范围内啊?”74冷笑道,“你老师天天和我说你的事,我想你这不是表现得很好吗?干脆发配一个月就召回来,可你又殴打学生!”

“那小混蛋出言不逊质疑时政升阶考!所以您怎么也不给个时限……”

“有时限还叫惩罚吗?”74手都拍红了,“这要是别人我连机会都不给,被我偏爱就有恃无恐是吧?”

鹤丸国永一磕脚跟:“报告!不敢!”

“总之我再给你一个机会。”74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相士三日月宗近需要一名助理,一会儿你去他那报到吧。”

做助理?鹤丸国永当时脸就拉下来了。配适者不去飞重装要给别人当司机?他绷着脸一言不发,74径自处理公文不理他,他也不走,就在这耗着。

过了一会儿,74叹气:“对了……”

果然还有下文!

“你能不能复职也取决于他哦,只要他点头,我立马给你复。”

“是!”

“相关事项一会儿给你发邮件。看着他,我要你好好看着他。听懂了吗?”74说,“就是这样你走吧。”

鹤丸国永走了。

但没走远。

他站在光荣大厅里,一圈前辈后辈透过相框盯着他。除却将,时政再没人有助理。后藤他们的工作是天天待在中控室收发讯息,多少也和战斗擦点边。可现在,原军士·配适者·鹤丸国永,即将成为本时政有史以来第一个军阶助理,军阶助理能做什么?端茶倒水?跑腿出气?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跟着蜻蛉切他们搞后勤去,至少配运物资还能经过备前室。

没办法,谁叫他理亏。

“所以呢?三日月宗近是谁?长什么样?住哪?”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鹤丸国永打开搜索引擎念叨着,“三日月,新月吗?嗯……嗯?”

他只搜到了照片。

但看到照片,鹤丸国永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朝走廊看去,方才与之擦肩而过的那位大佬还未走远。

阴影自三日月宗近膝上探出头,打到地上越拉越长。

毕竟之前宴会上他也稍微整蛊了鹤丸国永,听到脚步声重重跺在地上,他觉得鹤丸国永大概是要开始抱怨了,腿怎么回事、为什么选他、之前是不是故意的……三日月宗近琢磨怎么开场才不至于让两人的对话不那么僵,但见鹤丸国永绕到他面前,单膝跪地,十分郑重地问:“请问,你就是三日月宗近吗?”

鹤丸国永不知道他。三日月宗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进时政的时候鹤丸国永大概还没进基地?再加上自己很快就从一线转到别的口,别说鹤丸国永了,时政现役大多数人可能都不认得他。于是他点点头,同样郑重地回答说:“没错,我就是。”

但见鹤丸国永飞快起身,又朝将的办公室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将啊他点头了我都录下来了你快复我的职啊!”

复职?这事您没和我说啊。三日月宗近愣在原地。

眼见着鹤丸国永风风火火推开门钻了进去,眼见着鹤丸国永陀螺一样被将抽了出来。将边抽边咆哮别跟她耍心眼,然后砰地关上门。

将才是时政最强战力。鹤丸国永不情不愿地把手搭在轮椅扶手上。

见他这样,三日月宗近想了想,说:“你先回去收拾一下吧,明天晚上再搬过来。”

“明天?晚上?搬过来?”鹤丸国永撒开手挡在胸前。助理不就白天帮帮忙吗?还要晚上陪睡的吗?

见他这样三日月宗近也奇怪。

美其名曰助理,但将到底想让他做什么他心里就没点数?三日月宗近不信将没有暗暗嘱咐过什么,但是转念一想,能因为学生一句话而大动肝火,就是嘱咐了,可能他也听不出来。

三日月宗近只好解释:“时政不养闲人,就算我的腿这个样,每天也有不少事。你待在我身边更方便些,不是吗?”

“也不至于住一块吧?”

“又不是要睡一块。”三日月宗近补充,“有两间卧室。”

正说着,将的邮件发过来了,仿佛监听了他们的谈话,她也要鹤丸国永搬去三日月宗近那住。74嘱咐他要尽心尽力,要事无巨细悉心照顾,她会检查的。

您干脆亲自上算了。

但既然将发话了,鹤丸国永不能不从。别了三日月宗近,他老老实实回宿舍打包行李。刚打开门,就见烛台切光忠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

“前辈,欢迎回来!”

“你们……”鹤丸国永在心中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桌上摆着五副碗筷,鹤丸国永拉开椅子:“还有谁来了?”

小豆长光从厨房里探头:“鹤先生,喜欢红豆饼还是蛋黄饼?”

他来给烛台切光忠送酒,照例是从大般若长光那顺来的。烛台切光忠邀他留下吃饭,小豆长光便下厨又做了些吃食。看到酒,鹤丸国永立马想起他去基地前烛台切光忠塞进箱子的那两瓶,心里还有些别扭。

不过管他呢,先喝再说!

酒过三巡,鹤丸国永还能坐着,另外四个已然阵亡,在沙发上躺尸。小豆长光躺了躺便先行一步,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他今天要在办公室值班,得赶紧回去醒酒。另三人下午才有安排,索性就睡在这。前后辈四人组你枕着我的肚子我抱着你的胳膊,四仰八叉。

再醒来时,头昏脑涨。但久违的痛痛快快喝了一场,鹤丸国永心情好了很多。这时腕表突然传来通知,又是将的邮件:东西收拾好了吗?

好心情又败没了。

连连叹息把另三人从睡梦中揪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

“其实……”鹤丸哭丧着脸,“我要去做助理了。”

三人瞬间来了精神,一个个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伽罗:“谁的助理?”

贞宗:“要去哪做?”

光忠:“要做什么?”

鹤丸:?

助理只有将有,在时政是个稀奇活。没等鹤丸国永回答,三人腾地起身,在屋里跑前跑后。

“啊上次的衣服还在这,这套就送你了前辈,一定要打扮得正式些啊!”

“本子、笔……你得随时记东西吧?我看药研就总是拿着本子,啊,他还戴眼镜,前辈你近视吗?我给你找副平光的吧。”

大俱利伽罗默默打开皮箱,把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搬过来的东西一一排好。

“你们……”鹤丸国永看着这仨兴致勃勃地帮自己收拾,开始怀疑人生,“这么期待我走吗?”

“前辈,你高升了啊!”烛台切光忠开心地说,“跟着将做事不是很风光吗?”

“当助理怎么就高升了?我也没说是给将做助理……”

然而这话根本没进到他们耳朵里,三人卡着点帮鹤丸国永收拾好了一切,推着他出了宿舍楼。

“可惜我们还有事,不然一定跟你过去看看,助理专用宿舍楼还没去过呢……总之,新工作顺利!”烛台切光忠拍了拍他的肩,转身朝备前室走去。

“有空和我们讲讲助理都干些什么啊!”太鼓钟贞宗向他挥手,然后朝烛台切光忠的方向跑去。

“伽罗……”鹤丸国永看着他,希望他能说些不一样的。

“好自为之。”

冷风卷着枯草自鹤丸国永面前划过,连带着灵魂一同飘向远方……

消息提示把他拉回现实。三日月宗近让他自己解决晚饭,指纹可以解锁房门,他会晚点回去。后面附了住处的定位。

鹤丸国永揣着一种人走茶凉的心态,拖着皮箱一步三回头,来到了三日月宗近的宿舍门口。

打开门,屋里十分整洁。

沙发上空荡荡的连靠枕也没有,桌子上也是干干净净。遥控器放在电视上,那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鹤丸国永把皮箱撂在角落,四下打量起来。

被子平铺在床上一点褶子都没有,衣服整整齐齐摞在柜子里,角落没有塞什么奇怪的小东西。盥洗室没有隔断,日用品全摆在面上。炉子不常用,餐具都很干净,最精致的莫过于橱柜里的茶具,而另一个小柜子里塞满了各种包装的茶叶,可以说是整个房间最花哨的地方了。转完一圈,鹤丸国永甚至不好意思往沙发上坐,生怕压出点褶皱破坏这一板一眼的整体环境。

于是他拉开餐桌边的椅子,从天亮坐到了天黑。

三日月宗近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做点什么好呢?鹤丸国永想,屋里这么干净不用他收拾,说晚回来那他应该也不用准备饭。

毕竟是新工作,应该有点仪式感。

他挽起裤腿,脱了鞋赤脚走进盥洗室。这是跟烛台切光忠学的:到了新环境先洗个脚,就算开始新生活了。

地上耷拉着一根水管,鹤丸国永一把抓起拧开阀门,水却从头上哗地喷了出来。

他茫然地抬头看着花洒,又看看手里的水管。

俗话说“从头开始”,或许应该先洗头……

三日月宗近身心俱疲。

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天完全黑了,好巧不巧轮椅还没电了,他只能哼哧哼哧手摇着回去。一路上磕磕绊绊,几次撞墙。

脑细胞全耗在会上的他早就将屋里还有个人的事忘到一边,以至于进屋的时候被盥洗室里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轻摇着轮椅来到门前,对着投屏输入一串指令,盥洗室的门徐徐打开。

白花花的身体就这样映入他的眼帘。

鹤丸国永扭过头来,泡沫顺着流水淌过脸颊。

四目相对。

一时间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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