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才不要。”披着斗篷的小孩子毫不留情地拒绝道，“所谓「窗边的座位」一般是会让给「爱护的对象」的地方吧，我和森医生您目前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呢。”

“哦？修治君是这样认为的吗？”森有些苦恼地托腮，“那为什么专门来跟我打招呼呢？”

“这是社交礼仪吧。”男孩露出无辜的神情，“而且医生旁边明明就是空着的，任何人都可以来坐哦～”

亲自放任修治用异能让「爱丽丝」消失得一干二净的森，看着嘴上说着「社交礼仪」也完全不心虚的男孩，心想不愧是这孩子，果然从小就是个恶魔呢。

“好吧，修治君。”森无奈地微笑着，“那么现在我们就是旅伴了，请多指教。”

「诶，居然真的没有生气吗？」修治轻轻歪头，无声地打量着森的表情，「似乎也没有马上叫警务把自己送回青森的想法，难道这个人不知道自己是个大麻烦吗？」

“不愿意吗？”看到男孩半天没有回应，森提问道。

修治这才声音闷闷地回道：“……请多指教。”似乎不太情愿的模样，然后连斗篷的兜帽都没脱，缩成一团在座位上安静了下来。

森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几眼，也没有多说什么，翻开手中的札记继续阅读起来。

……

「各位乘客，现在是检票时间，请您准备好自己的车票——」

“这位先生，请出示您和您的孩子的车票？”检票员小姐带着亲和可爱的笑容，十分自然地对森说着。

“请。”森看了一眼身边默不作声的孩子，微笑着拿出了他为自己和「爱丽丝」准备的车票。

“十分感谢，车票无误，两位到横滨港的客人，祝您旅途愉快。”流程结束得很快，票据被递还到森的手中。

待到检票员远离之后，森一边翻书一边低声轻笑：“怎么办呢，修治君，现在你似乎欠了我一张车票？”

“哇，森医生，你要因为一张车票把我卖掉吗？”男孩把兜帽稍微掀起一点，一双鸢色大眼睛闪烁着亮晶晶的「终于被我抓住破绽」的期待神情。

“修治君觉得自己就值一张车票的钱吗？”森仿佛苦恼地问着。

“……难不成医生你放高利贷，想把我留在身边当牛做马还债？”修治神情可爱地说出不得了的话，“真的想要钱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还哦～”

“不要当真嘛～”森笑眯眯地退让了，“不用还哦，就当是礼物了。”

“诶，真的吗？果然和善到可疑呢，医生。”修治更加兴高采烈了，“「礼物」一般是索取更高价码的前情——是想要让我去横滨干掉谁吗，或者被谁干掉？”

“……怎么会这么想呢？横滨还没有险恶到那种程度哦。”森汗颜道。

“可是，医生明明叙述得很紧急的样子？”男孩不解地歪了歪头。

“那都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就先好好地玩吧。”森推诿着——在上辈子的起始阶段，也是完全靠自己把地下诊所开起来的，没道理如今选择依赖才8岁的太宰君。

“唔……”修治低头沉思起来。熟悉这孩子性格的森，一看就知道是想到了横滨之后，瞬间摆脱自己开展大冒险的模样。

如果放任修治在横滨乱跑，被现在的黑手党或者特务科捡走，自己不就前功尽弃了吗……森的头开始疼了起来。

“修治君，”鸥外语气委婉地规劝道，“大人的世界可是很无聊的，完全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有趣哦。”

“真的吗？”男孩神情狐疑地反问。

“不信的话，修治君到横滨以后跟我生活一段时间怎么样？”鸥外语气温和地抛下明目张胆的诱饵，“亲自见证的话，就知道我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相了。”

“……”津岛修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像一只掉进圈套后震惊到呆滞的黑猫。

……

「唔，果然小孩子就是逗起来更可爱一些。」

看着气恼地再次用斗篷把自己团成一团的孩子，森的眼睛无声地弯成两道月牙。

当然，心里也有隐约的不祥预感，根据他对这孩子的了解，报复总不会迟来的。

果然在午餐的时候，修治非常自然地“哒哒哒”地跟上来了。

“先生您好，请问要给自己与您的孩子点一些什么呢？”

鸥外还没有张口，就听到坐在对面的小孩流利地报出一连串的菜名，全是这趟列车菜单上最昂贵的那列消费。

“……”等到餐车员离开后，森的脸上已经流下了两条宽面条泪，“修治君，如果任性把钱花光了，我们就完蛋了哦。”

“那就之后好好榨取我的价值吧，医生，不是已经说好要收留我了吗？”修治双手捧着货真价实的「蟹柳饭团」小口咀嚼，露出好吃到幸福的表情。

「完全是熟悉的得寸进尺式挑衅。」森长叹一口气，用叉子卷起豪华海鲜意面送进口中——唔，味道还算不错——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既然已经让我请客了，修治君就再答应我一个要求吧？”

“……是什么？”男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奇地等待着新鲜出炉的可疑监护人的第一个请求。

“不要再叫「森医生」了，从现在开始称呼我为「森先生」，如何？”鸥外微笑着。

……

「奇怪的大人。」

在午餐的后半段莫名安静下来的修治，就像一只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坠在森的身后回到座位上，然后再次用斗篷把自己裹了起来。

“不觉得热吗？”鸥外语气十分自然地问道，“现在想坐窗边的位置吗？”

「……啧。」修治阴郁着眼神，鼓着脸颊，不声不响地把自己团得更加密不透风了。

“先生，您的孩子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路过的乘务员关切道。

“没事的。”鸥外熟练地回答道，仿佛真的是位替孩子操心的监护人一般，“这孩子只是不太喜欢人多到地方，有些怕生罢了，多谢关心哦。”

「……」修治心情不快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男孩动了动，让斗篷悄然漏出一个缝隙，让他能够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观察鸥外的表情。

医生正淡然自如地继续阅读着，有时会走神，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从修治的角度，能够清晰地读懂男人沉稳眼神后浮动着的精算。

就如同男孩所想，医生一直在马不停蹄地为他口中所谓的「野心」忙碌着，连出门旅行的闲暇时刻都在考虑着一些事情。

「不然为何要收留自己呢？一定是因为他的异能力在未来的计划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吧。」修治如此想着，试图从医生看向他的眼神中，找到他期待已久的冰冷算计与凛冽锋芒。

但不知为什么，可能连鸥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每当他分神用余光留意身边孩子的动静时，眼睛里总是纯然温和而干净的神色。

「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呢？」

被迫沐浴在这种氛围下的修治，心里愤愤不平地想着。

然后，在不知不觉中，他四肢逐渐放松，任由倦意裹挟，蜷缩在座位里安静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