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所以说，就是这样了，治君。”

鸥外把自己接下来加入港口Mafia的设想大致向孩子讲述了一番，“愿意跟来的话，我也无话可说，但若想要自由活动，就自己来这里住吧？计划启动后，诊所一定会被人盯得很紧的，换而言之，这里是新的「安全屋」。”

“……我一个人吗？”太宰的神情变得莫测起来。

“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鸥外露出歉意的苦笑，“一日三餐的话，我会跟楼下咖啡厅的老板交待，这里是市中心，你自己出门乱逛稍微注意一点，大致上就没问题了。”

说出这番话后，鸥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市中心的热闹繁华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堪称是充满了有待冒险发掘的秘密，实在比龟缩在灰色地带的小诊所有趣多了。更何况，这孩子上辈子就对加入黑手党一事兴趣缺缺，是当年自己利用中也君的秘密才诱使他加入的，现在说不定也……」

“我不要！”太宰斩钉截铁地否定了。

「……诶？」鸥外不由眨眨眼。

男孩鼓起脸控诉着，鸢色的大眼睛中装满谴责，“潜伏斩首行动诶！这么有趣的事情，森先生居然想要一个人独占！”

鸥外从愣住中回神，苦笑，“要想清楚哦，治君，真正的黑手党生活可是很危险的。”

“会去赌场吗？”太宰兴奋地提问。

“……会的吧？”鸥外无语地答道，心想上辈子这孩子确实年纪轻轻出千就有一手了，这个性子总归不是自己带坏的吧？

“枪战呢？”

“别想了，那种场合是不会让你去的。”

“唔，那拆炸弹呢？”太宰期待着。

“遇见这种情况的话，还是快点逃走比较好，把麻烦交给更专业的人吧？”

“诶——”太宰继续列举着，“那么那么，黑客入侵这样的也会玩吗？”

“这不是玩……”鸥外按捺住叹气的冲动，他怀疑道，“治君，想玩电脑的话就直说，本来我也打算给诊所买一台了。”

“那等会儿去买关于编程知识的书吧！”孩子又兴高采烈地提议道。

“只要治君你答应我，不要乱动我将来会存在电脑里的资料。”鸥外艰难地许诺着，“可以吗？”

“帮森先生把重要资料再上三层锁也不行吗？”男孩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要在大人忙碌的时候再给人增加工作量啊。”鸥外终于还是叹气了，“在黑手党里，如果还这样肆无忌惮地捉弄大人，会有很可怕的事发生哦——想要跟来的话，至少记住这一点吧？”

“会受伤吗？”太宰问道，表情却不是担忧和害怕，而是认真地在感兴趣。

“……”鸥外无言以对。

他从上辈子开始，就对太宰的「死亡迷恋」没有办法，现在依旧没有想明白该如何阻止这些思考从太宰的身躯中产生。

归根结底，若将人仅仅当作形体来看，并无意义。形体是灵魂的容器。透过形体能看到内在的火焰，那才有意义。

因此，生存的痛苦并非是某一刻自太宰体内突然出现的，而是一直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他的成长，也并不会因为目前的太宰仅仅是一名儿童，而放弃对他灵魂的纠缠。

鸥外曾经对太宰说过，「自己是一位与他很相似的人」，便是因为他也早在幼年时期，就感受到了这种敏感与早慧带来的痛苦。但归根结底，还是有什么不一样——

「为什么想要死去呢，太宰君？」

鸥外在心底想着，没有露出破绽，只是继续劝慰孩子，“凭借治君的聪明才智，有些事情就算不受伤的话也能完成吧？”

“是这样的没错，”孩子瞳孔中浮现出虚无的空洞，“但我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我很想接近一下「死亡」试试呢，森先生。书上不是有一句话叫做『不知死，焉知生』吗？像我这样还没有找到活着的意义的人，去积极进行各种尝试，难道不应该被鼓励吗？”

“那万一一次没有找到答案呢？人可不能死亡第二次。”鸥外头疼地苦笑着，“治君，好歹珍惜一下自己的生命吧？”

“很有道理呢！”太宰像被启发了似的，眼神闪闪的，“那么就这样决定了，在没有找到答案之前，我就不要轻易地死掉好啦～”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鸥外在心底默默松了一口气，心想还是这个年龄的孩子更好糊弄，又补充道，“也不要让自己受伤。”

“诶——可是不去尝试的话，怎么知道什么程度的伤口会刚好不死掉？”太宰不满地撇撇嘴，吐了吐舌头。

“这种知识，稍微看一下医学书籍就知道了吧？”鸥外忍不住掐了一把做鬼脸的小孩的脸蛋，“不要为自己冒险捣蛋的想法找借口。”

“森先生好无聊！”孩子抱怨着，似乎又要闹起来了，“干脆我自己去加入黑手党好了～”

“那种组织，一经加入就无法退出了哦，万一很无趣怎么办？”鸥外面色自若地说着吓唬孩子的话，“黑手党对叛徒很残忍的。”

“会被杀掉吗？”太宰问道。

“会被很痛苦地杀掉。”鸥外补充着。

“唔……那算了。”瞬间退却了呢。

“是「不亲自加入了」？还是「不跟我一起去黑手党工作了」？”医生确认着。

“当然是要跟着但不加入！”太宰兴高采烈地说，“有能够近距离观察黑手党工作的机会，又不用亲自去劳作，怎么想都很划算～”

「啊，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恶魔呢……」

“所以我很辛苦的，治君，以后拜托稍微听话一点吧？”医生弱气地哀求道。

“不要，这完全是两码事嘛。”孩子再次无情地拒绝了。

“别任性，答应我乖乖听话的话，这周就去买电脑哦？”

“唔……最高配置？”

“这还可以再商量。”

“切，小气的大人。”

“没办法啊，租房子已经快把资金花光了……”

“那怎么办？这里暂时也用不上吧？”孩子投来那种看乱花钱的无用大人的眼神。

“空着也行，有备无患。唔，总之先请人来大扫除吧？”鸥外思考着。

“诶～还有钱请来大扫除吗？”太宰拖长声音。

“凡事总有优先级嘛，”鸥外向孩子陪笑，“这房子总归能派上用场的，治君也不想和尸体的痕迹住在一起吧？”

“唔……那森先生又总抱怨没有钱，明明已经决定了让一年的房租打水漂？”太宰怀疑地看向医生。

“相对而言罢了。”鸥外无辜地解释道，“对经营地下情报生意来说，剩下的钱杯水车薪，但要应付日常生活的话足够了。”

“所以说，实际上根本不存在什么财政危机，完全是森先生故意说来哄骗我的？”太宰的脸上浮现出令人感到不妙的神色，“用这种借口，想方设法让我学习炒股票？森先生，我才9岁诶……”

“额，”鸥外的额角流下一滴冷汗，“不喜欢的话，放弃也可以……”

“……真的吗？”太宰怀疑道。

“是是。”鸥外心虚地安抚着。

“森先生加入黑手党后，我也不用帮你干活吧？”太宰继续质疑。

“当然了，不会勉强治君的。”

“高配置电脑？”

“……少玩，对眼睛不好。”

“那……「自杀尝试」？”

“不行！”斩钉截铁的语气。

“那森先生不要再向我哭穷了，除非我大发慈悲，不会再帮您赚钱了～”

“嘛，唯有这点我是不会妥协的。”鸥外笑眯眯地说，“……至于钱财，稍微幕后游说着操纵几个中小企业，实在不行威吓一下，马上就会赚回来了……应该吧？”

“哇～当着小孩子的面说出了不得了的话耶，而且语气似乎很勉强～”

“………”

“诶？为什么突然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样，森先生？是因为已经预料到未来的辛苦，提前绝望了吗～”

“……稍微让我静一下吧，治君。”

“好好～”

……

深渊。

惊人的黑暗，无边无际，无声无息，噩梦与真实的边界。

「不要死！」

——啊，这还是他吗？这个声音中充满超乎寻常的苦涩，既痛苦又悲伤的人是谁？

仿佛迎合鸥外的想象，回过神的时候，神色懵懂的年□□孩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怀中了。

——怎么会？方才那瞬间，我是情绪失控了吗？

鸥外如此惊愕地想着，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得更紧了，而声音仿佛已经与他的理智分离了，近乎颤抖。

「答应我，太宰君，不要死……」

怀中的男孩显然也被医生的反应吓住了，他尝试挣扎了一下，发现被抱得更紧了，不免真实地心慌意乱起来，小心翼翼地呼唤道，「……森先生？」

『森先生——』

曾经那个被他刻意疏远的、警惕着的，喜欢漫不经心地拖长声调，似乎一直在尊敬着同时又厌恶着他的孩子，寂寞而消瘦的影子自黑暗中浮现出来。

下一瞬又被深渊吞噬了，被血红的暮色——

磅礴的硝烟、淋漓的鲜血，震耳欲聋的一跃——

……

“呵——”鸥外深吸一口气醒来。

“森先生？”只是轻轻的一声，医生就被拖出了情绪的深渊。

鸥外眨眨眼，循声看去，年幼的孩子正安静地趴在他的窗边，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他，“……森先生，难不成你有什么战争ptsd吗？”

鸥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对满脸复杂情绪的孩子说，“抱歉，治君，吓到你了吗？”

“没有，只是例行地睡不着。”太宰语气平缓地说着。

“……要来一起睡吗？”鸥外突然提议，连他也惊异自己在这一瞬间的举动。

“……！”太宰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耳根通红地把枕头向医生脸上一砸，“嘭嘭嘭”地跑走了。

鸥外将枕头从脸上拿了下来，放松地抱在怀里，卷起唇角叹息着，“真是可惜了……”

嗯，究竟是谁在担心谁呢……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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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