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法西里亚斯这些日子几乎没睡一个整觉。

他还来不及消化父亲的死讯,就被迫接过舒曼家的旗帜,走进权力漩涡,尽力撑起偌大的家业。

回到家里,又要在罗西耶面前强撑。

他想扮演一个像父亲一样万事在握、遮风挡雨的角色,代替父亲照顾罗西耶,在罗西耶面前永远挺直脊背,装出沉稳可靠的样子。

他不敢让罗西耶看出自己的疲惫,不想展示自己力有不逮的一面。

罗西耶燃烧精神图景的行为,把他吓得不行,经常在噩梦里惊醒,然后悄悄推开罗西耶的房门,确定他还活着,还好好的待在身边。

罗西耶倒也没有那么脆弱。

他还是少年时就走上复仇之路,隐藏身份和仇人结婚,凭一己之力引发撼动帝国的雪崩,不可谓不坚韧。

然而在和海因茨摊牌,终于可以把恨意和爱意置于阳光下,直白坦诚地表达时,海因茨却死了。

爱人已经死了,老师的仇也报了,罗西耶的世界一下子没有了支柱和引线,他茫然四顾,找不到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被法西里亚斯强行绑定,从死亡的边缘拉回后,他也没再试图自毁,日常生活起居依然维持常态。

只是精神图景恢复很慢,几乎不笑,偶尔走神发呆。

两人对海因茨的死避而不谈,伪装成一切正常的样子,离崩溃只差一根弦。

*

罗西耶通过精神连结察觉到法西里亚斯的不对劲。

绑定之后,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图景会彼此渗透,情绪互相影响。

法西里亚斯的精神早已濒临崩溃,精神图景的动荡通过精神连接传过来,罗西耶在睡梦中,被一阵尖锐的痛苦刺醒。

年轻哨兵的恐慌和疲惫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的意识淹没。

他的精神屏障正在崩溃,压力值早已超出哨兵的健康范围。

他强撑着晕眩坐起来,循着精神连结的指引,踉跄走向法西里亚斯的房间。

门没有锁,法西里亚斯蜷缩在床边的地毯,额头抵着膝盖,肩膀无声地颤抖。

罗西耶怔住了。

在他印象里,法西里亚斯永远是那个温和克制的贵族青年,即便是在最艰辛的任务里,也保持完美的礼仪,从不失态。

他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法西里亚斯。

*

法西里亚斯实在是怕极了。

突然之间挑起家族重任,肩上的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又眼看着罗西耶一天天地消沉,觉得他好像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总是担心在他没注意的时候,罗西耶会告别这个世界。

他害怕舒曼家的名字沉寂在自己手中。

更害怕父亲守护的玫瑰在自己手中凋零。

罗西耶走过去,跪坐在他面前,伸手捧起他的脸,问他:“法西里亚斯,你还好吗。”

看见罗西耶,法西里亚斯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然后终于崩溃了。

太久不被允许软弱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出口。

他捧着罗西耶的手贴在侧脸,悲伤地看着他,无声的、压抑的、痛苦的泪水涌出。

“我以为我能像父亲那样,把你照顾好……但我做不到,罗西耶。”

“我会辜负他的嘱托。我好像永远都不够好。”

罗西耶静静听着。

他想到,他失去了海因茨,而法西里亚斯也永远失去了他的父亲。

比他还小两岁的年轻人,被强行推上权力的舞台,像被丢进暴风雨的雏鹰,无人引路,只能凭着本能扑打翅膀,还想要替他遮挡风雨。

罗西耶忽然意识到,他和法西里亚斯彼此互为海因茨的遗产。

他是法西里亚斯唯一仅存的港湾,他也还有法西里亚斯维系着他和这个世界。

*

罗西耶与法西里亚斯额头相抵。

他放出精神触梢,探入法西里亚斯的精神图景,在狂风骤雨中穿行,挑起每一道翻涌的暗潮,再温柔地轻轻抚平,让躁动的精神力重归平静。

不同于之前冰冷高效的疏导,罗西耶第一次做出必要步骤之外的安抚。

他多停留了片刻,没有立即退出,让两人的精神触梢在交融处轻轻缠绕。

黑鹰从精神图景中飞出,落在罗西耶肩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法西里亚斯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罗西耶?”他小声地确认,分不清梦与现实。

罗西耶:“法西里亚斯,别怕,我不会走了。”

罗西耶将他半扶半抱地带到床上,用被子裹住冰冷的两人。

他们躺在一起,法西里亚斯紧紧依偎着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颤抖渐渐停止,只剩下疲惫而均匀的呼吸。

罗西耶任他抱着,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

两人相拥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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