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
武器平台完成第4300次自检循环。
“反重力模拟器将在五分钟后自动进入夜间节能模式。”头顶广播系统中,AI的声音一如既往,暗示着一切正常。
轮休的向导正把额头贴在观测窗的冷凝层,透过三厘米厚的复合玻璃,好奇地观察着休眠状态的生物样本。
这些从木卫二冰层打捞出的胚胎被封存在蜂巢式培养罐中,十六组激光镊子正在以微米级精度调整它们的空间坐标。
“据说这些东西有颠覆现有基因规则的潜力。”身边同样穿着向导作战服的莱蓓,一边玩着手枪一边说。
“真神奇。”江浸月喃喃自语:“所以上面才会这么大费周章去寻找他们么……”
与此同时。
中央走廊正进行每周例行的压力测试。
维修技师陈立的磁性靴底与合金地板碰撞出规律的咔哒声,他手里拎着的分子渗漏检测仪扫过每块墙板接缝。
经过D-17区时,通风管道传来轻微的震颤,但他只当是纳米修复机器人在修复上一波陨石雨撞击中产生的小问题。
维修技师走至长廊的尽头,左拐,看见两个轮值结束的向导正在透过复合玻璃观察着新打捞的生物样本。
他清了清嗓子,两位向导礼貌地给他让了路。
一切都很正常。
武官训练室里,楚砚正徒手把一众哨兵揍得屁滚尿流,在他们身后,二十四支神经震荡枪正在集体补充液氮冷却剂,喷出的白雾在舱顶结成蛛网状的冰晶。
一切都很正常。
直至第一批异种像彗星碎屑般撞上能量护盾。
正在观测舱校准光谱仪的工程师王睿突然僵住了——深空背景里浮现出成百上千的幽蓝光点,这些不规则几何体在推进器尾焰映照下显露出真容:
它们的外骨骼表面布满分形纹路,蜷缩的附肢如同冰晶簇般收束在纺锤形躯干两侧,整体看起来就像太空垃圾与深海生物的畸形结合体。
“那是什么鬼东西……”他的手指悬在全息警报按钮上方半厘米处。某个异种突然展开六片半透明翼膜,在真空中划出违反动量守恒的锐角轨迹,布满倒刺的尾部喷射出荧光绿的雾状分泌物。
当第一只异种撞上防护罩时,电离层迸发的金色涟漪让整个空间站轻微震颤。王睿看到那生物在能量屏障上撞得四分五裂,但飞溅的残肢竟在空中重组出更小的个体。
“天穹,启动主动防御……”工程师的吼声被金属撕裂的尖啸淹没。
B区外壁突然隆起锯齿状凸起,三只异种正用口器分泌的酸液腐蚀舱体,它们在真空中无声地扭动,被蚀穿的钛合金层像融化的巧克力般卷曲翻起。
这是联邦天穹空间站自建站以来,所遭受的最严重的攻击。
反驳重力模拟器失效的瞬间,成群的异种从破裂的通风管道涌入,第一个亲眼见到这些怪物的医疗官试图摁下紧急警报,但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在零重力中划出无意义的轨迹,然后耳边响起自己濒死时绝望的哭啼。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楚砚此时身在空间站。
护盾过载的警报迟来了十秒。但是在这十秒之间,刻有纳米符文的匕首已经将突入训练室的异种斩杀殆尽。
楚砚表情阴鸷地看着纳米匕首上闪光的蓝色血迹,这位知晓许多秘密的军官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上头那群老头子的贪婪,终究给他们所有人带来了大麻烦。
“全员一级作战准备,不是演习,再重复一次,不是演习!!”广播疯狂警报,所有待命中的机械仿生武器被激活,江浸月和莱蓓在一群重火力机器狗的掩护下,成功与哨兵汇合。
楚砚一把捞过江浸月,对方踉跄地摔在哨兵的怀里,而楚砚没有任何寒暄,早已进入战斗状态,只听他命令道:“向导,把所有入侵者打上标记,立刻!”
江浸月深吸口气,让自己的精神图景巨大的圆一般慢慢覆盖这篇空域,片刻后,他对楚砚说:“长官,标记已完成,请根据我的精神锚点校准坐标,A1至D17区已经失守,建议放弃。”
在战斗中,江浸月有种近乎无情的冷静。
“那里面还有活人。”楚砚都表现得比他更像人类,哪怕是被冠以黑暗之名的哨兵,此刻也只是命令道:“alpha队全体都有,你们负责将异种拦截在D区之外。”
然后,他转头看向江浸月,说道:“你的遗书写好了吗?”
江浸月点点头。
每次出任务之前他都会认真的把遗书写一写,而不像楚砚犯懒,拿自己以前写的当模板搞粘贴复制。
“你随我一同前往D17。”
“我们的任务除了救援幸存者,还有保护样本。”
“记住,跟上我的速度。”
与其说楚砚是为了救人才孤注一掷前往D17,倒不如说……
江浸月点点头,表示接受任务。
但他内心却在想。这位长官看上去更在意的是刚运送到D17的那批生物样本……或许这只是他喜欢搞阴谋论的脑袋瓜按照惯性产生出来的错觉。
但。
江浸月的第六感很少出过错。
越是接近D17区,他们所遇见的异种就越多。
“或许,这些异种是为了那些新的生物样本而来吗?”江浸月怀疑地说道。
“很有可能。”楚砚回。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蓝白色光球在虫群中炸开,二十米内的异种瞬间碳化,楚砚扔等离子手雷像是随手打水漂,他们所经之处接二连三爆开光球,蓝色血浆混合着白光在一起,宛如烟花。
直至导航告诉他们已经进入D17,伴随着这种手雷开路的暴力作战方式,江浸月嗅到过滤系统传来的焦臭味,他看到楚砚的突击靴正踩在一滩沸腾的酸血里,鞋底防弹层已经露出蜂窝状蚀痕。
虫子太多了。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楚砚斩杀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可以源源涌入的异种。
他闭上眼睛,再次张开精神图景扫描全域,忽然,江浸月的声音拔高,大声说道:“它们找到那些样本了!”
只听楚砚轻啧一声,随即,哨兵带着自己的向导,高速往江浸月最新打下标记的坐标冲去。
还残存的监控镜头里,只看得到楚砚化为一道残影,伴随残影一掠而过的,是被甩在他们身后来不及反应的异种接二连三被肢解,炸出蓝色的血雾。
宛如血色烟花。
“楚长官,请注意后方。”
在高速移动中,唯有向导可以成为他的领航者,瞭望塔和指北星。
在完全进入战争模式后,哨兵的五感集中于杀戮,他将绝大部分视野托付给自己的向导,恰如此刻,温柔的嗓音不疾不徐,宛如强大的主脑AI一般为他实时更新敌人坐标。
与此同时,楚砚不知道的是,江浸月的精神图景凝成最坚固的白色屏障,这屏障包裹着哨兵,让他免于受到毒素和噪音攻击的侵扰。
随着哨兵徒手撕裂十八层特种合金制成的甲板,他们终于来到不久前江浸月曾经好奇张望的地方——那些新取得的生物样本就在玻璃的另一侧,复合玻璃因为异种们持续不断的攻击已经产生皲裂,千钧一发之际,楚砚和江浸月赶到了。
接下来了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单方面屠杀,江浸月意识到在实训中楚砚一定保留了实力,一分二十七秒,实验室内所有异种被楚砚杀戮殆尽。
当江浸月终于忍不住松一口气时。
一只镰刀螳螂形态的精英种突破甲板,刀锋劈开江浸月身后的防火墙。温热的血珠在失重舱室内漂浮,被异种口器上的生物电场吸引着汇成血溪。
楚砚的瞳孔突然收缩——向导的右腿被螳螂种的骨刺钉在墙上,江浸月拿出手枪准备抵抗,下一瞬,螳螂异种的头颅被哨兵巨大的力量直接碾成血沫,钉住江浸月的骨刺也瞬间四分五裂。
“不要动!”楚砚大吼着,阻止江浸月想要斩断自己右腿的举动。
根据《异种防疫守则》第二条第十七小条来说,江浸月的处理办法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但楚砚摁住江浸月,一瞬间的剧痛过后,骨刺被抽出,江浸月从墙上滑落,楚砚把什么东西喂进他嘴里,随即不由分说跟上来的,是哨兵带血的吻。
“喝下去。”哨兵命令道。
对于对方为什么要咬破自己的嘴唇做这种事,江浸月无法理解,他的脑子已经在刚刚超负荷的战斗中岌岌可危,眼下是对方做什么能都触发他大脑宕机的情况。
楚砚的血混合着他塞进来的药灼烧着灌入向导的喉咙。
在这一瞬间,向导琥珀色的眼中忽然溢出泪水——泪水同样漂浮在空中如同星屑,江浸月感到一种巨大的情感冲击,而就在他为这种冲击而晕眩的时候,哨兵带着硝烟和雪松味的信息素,忽然在这间密闭的实验室中炸开。
糟糕。
哨兵的结合热为什么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刻被引爆了啊!?
江浸月的精神体白隼被黑豹按在爪下。
哨兵的神志似乎不清醒了。
江浸月试图叫醒他,但是却不知道每一声“楚长官”都像是烈火烹油,而他每一次与对方对视——那慌乱无措的琥珀色眼睛,没办法不叫楚砚想起另一个人。
最终,最糟糕的事发生了。
这是在课堂上被反复强调过的事。
优秀的向导要时刻注意哨兵的精神阈值,避免引发他们的结合热。
江浸月欲哭无泪。
但是,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想要抵抗。
当哨兵用烫人的大手抚摸过他敏感的后颈,当对方低沉喑哑地说给我……的时候。
江浸月的脑子里只是空白,空白,一片空白。
在一种无法抵抗对方的空白之中。
白隼和黑豹完成了永久标记。
永久标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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