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地势低险多湿热,即便处于初秋也不觉一丝凉意,唯有依山而建的吊脚楼和风雨桥才让人不如此燥热。
此处又离中原甚远,风土人情自是大为不同,女子个个肤白貌美,头顶苗银所制的珠瑁簪花叮当作响,一双恰似白玉精琢而成的皓足更是在裙摆下若隐若现,而凝神便能听见布帛擦着铃铛发出的轻响,看来在那足腕上定戴有银铃脚镯。
有瑰丽风景如此定要教□□成外来客红了脸别过头去,须知宋朝最重礼教,当世女子不仅被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需遵守三从四德,那被称为“三寸金莲”的脚更是除了自己丈夫之外不能教任何人看见,久而久之男子亦对其报以“非礼勿视”之态,如今长街之上随处可见怎教人不心动。
而苗疆女们也似乎察觉到这一情况,她们生性开朗又喜好捉弄人,常常逗得那些阿哥面红耳赤连句整话都说不得。
“阿姐,近期怎的都不见外乡人。”长街旁檐下的阴凉处,有三两苗疆女子正利索地用小刀在滚圆的青梅上划了几道,将核挤出后又挥刀如电在梅子上雕起了花。
“前些天倒来了几个,只不过样貌就……”
正当几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一个朱红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人身后,又猛地伸手往几人肩上拍去,在成功听到阵阵惊呼后掩嘴笑弯了腰,银铃般清脆的娇笑声却使人恨不起来。
“水青!”女子们纷纷娇嗔,更有甚者自筐中取了青梅朝那唤作水青的女子掷去。
水青也不躲,腰肢一扭便伸手接过,更是直接咬了一口细品起那常人无法忍受的酸楚之感。
“还是如此酸辣不怕。”为首的女子笑道,“今儿个怎的有空来寻我们了,你那师傅竟肯放你出来。”
“师傅自是不肯的。”水青继续啃着青梅,声音如林间黄鹂一般动听,她眯眼笑道,“不过我总有办法溜出来,几位姐姐讨论得如此热闹我又怎能错过呢。”
正说着,几人听得有“嘚嘚”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驮着两位身着青衫的男子款步而来,二人样貌打扮显是中原一脉,一男子身形纤瘦五官精致,面色却苍白得多了丝病态,可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时不时回头与身后同伴说笑。
而他的同伴面容清癯,周身却散发着令人难以接近的肃杀之气,可每当他低头与身前之人交谈,眉宇间又总浮现春风般的温柔与宠溺。
苗女们都被那股子冷淡震得不敢上前,唯有水青踟蹰一番后提了裙摆小跑至悠然前行的白马旁,腰间与踝上的银铃被带得清脆作响。
“二位可是自中原来的。”水青抬头望着那高个男子道,“若是初来乍到小女子倒可以给二位指个门道。”
那瘦弱青年见同伴并无搭理的意思,只好面带歉意地朝水青笑笑,开口问道:“那,您可知‘轻医双绝’的冥家旧址现在何处。”
此话一出檐下几人纷纷发出惊呼,待再望去时几人早跑得无影了,水青亦是一惊,呆立原地缄默不语。
“走罢。”
水青恍惚间好似听见另一人淡淡开口,待其回过神时二人已策马走远,她呆望着前方嘴角生了些笑意。
“这些人怎的都如同见了鬼。”
“倒也不坏,至少有问出的门道。”
这二人自是黄药师与黎荇了,黄药师拥着黎荇策马环顾欲寻一处僻静的客店歇脚,沿着长街走了片刻眼前出现一条岔路,取道又走了四五里,一座吊脚楼映入二人眼帘。
吊脚楼乃苗疆一绝,房屋一层架空,依山傍水,鳞次栉比,层叠而上,屋顶又歇山起翘,镂刻着精美雕花的围栏及门窗也是必不可少的,冬暖夏凉舒适惬意。
黄药师显是满意的很,他扶黎荇下马后便进了院子朝主楼走去。
只听得门“吱呀”一声打开,里头跑出个十来岁的小孩儿,瞪着一双浑圆的眼睛仰头瞧着黄药师,用奶里奶气的嗓音说道:“叔叔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黄药师自不会与孩童为难,递给他一锭元宝沉声道。
那小孩儿接了元宝便转头跑回屋内,黄药师与黎荇拾阶而上,直走上一半就见门后走出个青年,他摸着小孩儿头顶弯腰对黄黎二人笑道:“小店多有怠慢,还望二位爷莫要怪罪。”
“无妨,准备两间上房,再张罗一桌小菜,切记要口味清淡。”
“好嘞。”那青年满口答应,转头对后院叫道,“娘子,快些准备饭菜!”
黎荇只听得后院传来妇人的应喊声,也不多想跟着黄药师上了楼。
那上房的确敞亮,即便挑剔如黄药师也找不出大毛病,窗明几净,木质桌椅床榻散发着油亮的光泽。
黎荇才绕着屋子检视了一圈就听楼下传来那青年的叫喊声,只得出门下楼,临走遇见了自隔壁屋走出的黄药师,二人相顾点头,也不多言默默跟着那青年来到了堂内。
那吃食口味果真清淡可口,黄药师取过一节竹筒掀开,油亮澄香的米饭和着鸡肉传来扑鼻的香气,他递了一个给黎荇,又为她盛了碗酸汤鱼片,自顾自吃了起来。
黎荇低头嗅了嗅,嘴角微勾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期间那小孩儿又送上了油茶,二人也不推诿照单全收。
待到桌上菜肴均被吃了一半,一直垂手在侧的青年眼神突然变得阴郁,他低笑着抬眼紧盯桌边二人,好似秃鹫发现了腐肉一般。
“二位,这菜肴的味道想必不错吧。”
“可不嘛,二小姐特意加的料,任你是绝顶高手也绝难逃得了。”那小孩儿的声音突然变得粗壮,仿佛那娇小的身躯里装了个彪形大汉,可突然,他的声音又变回了原先的奶声奶气,依旧眨巴着水灵的眼睛说道,“两位公子都俊俏的很,想必客人定会很喜欢的。”
黎荇托腮望着黄药师,好似全然未听见方才的对话,眼中笑意倒加深了几许。
“诶呦,你们可别把这两位英俊的书生吓坏了,万一把人家吓得屎尿横流咱们上哪儿去寻干净衣裳给他们换呐。”
一声媚态十足的娇嗔自后院传来,黎荇抬眼就见一个身着提花衣衫的身影,他涂着妇人家常用的丹红口脂,走路一步三摇却长着张男人的面孔,上下打量着自己着实令人作呕。
“嘿,我便知道二小姐对着白面小书生感兴趣。”小孩儿的声音又变得粗壮,他操着那破锣般的嗓子说道,“这二人浑不似一般穷酸书生,金银珠宝定是多得很,咱们怎么分呐!”
“这菜如何。”黎荇扶额,低头瞧了瞧桌上佳肴,又瞥了瞥花枝招展的二小姐,有些艰难得开口道,“可惜了这片僻静之地,我只料到是家黑店,可奈何……”
此话一出正叽喳争吵的三人顿时无声,望向黎荇的眼神充满意外又夹杂了些惶恐,他们作案无数遇到如此临危不惧的还是头一遭。
而黄药师亦没有出手之意,反而笑道:“你倒说说如何察觉的。”
“此地地处偏僻,绝非一般外乡人投店首选,而厢房内床榻桌椅异常干净又说明经常打扫,故而我猜,定是有什么东西弄脏了房间,而屋内地板缝隙又比寻常黑了不少,大概是在擦拭时渗入的鲜血罢。”黎荇望着对面之人,眼中多了丝炫耀之情,仿佛在期待黄药师的赞赏。
“你这书生!”那青年显是按耐不住,伸出三指变爪意图直取黎荇咽喉。
可就在此时,他的身形猛地一顿,仿佛被人狠狠击中似的,伸出的手臂也停在空中不再动弹,青年涨红了脸偏是不能移动分毫。
如此景象惊得其余二人慌了神,对自己毒药的绝对自信使他们丝毫没有将目光锁定在黄黎二人身上,反而冲出了店门大肆搜寻了一番意图寻那出手之人。
“不错,可你忽略了最初的一点。”黄药师斜眼望了门外矮小的身影道,“那人虽扮作孩童掩人耳目,实际却是个侏儒,他虽极力伪装嗓音,走路姿势却总露破绽,他的左腿应是有陈年旧伤,苗疆的天气时常让他痛苦不堪,而如此顽疾则需十五年光景才能变成这般模样,发生在一个孩童身上未免忒滑稽了些。”
“原来你早察觉了。”黎荇眼神黯淡了几分,随即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好心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倒不知服用‘避瘴丹’后可百毒不侵了。”
说话间那二人已折了回来,那二小姐伸手在青年身上连点数下却丝毫不见动静,青年的穴道乃是黄药师以“弹指神通”隔衣发针打中,岂能被乌合之众随意解了去。
“我瞧这环境僻静风景独好,是黑店又如何。”黄药师不以为意,又问道,“你可喜欢?余下的日子住在此处可好?”
“我倒是喜欢得紧。”黎荇托腮又有些嫌恶道,“屋内死过人倒也无妨,只不过那锅碗瓢盆……唉,菜是好菜,可突然又不好了。”
“这有何妨。”黄药师宠道,“解决了这几人后尽数换了便是。”
黎荇笑着应了下来,正要再说是瞥见那二小姐自袖中抖出两柄尖刀直朝自己刺来,她不慌不忙地一手撑着桌面横跃而起躲过刀锋,抖出袖中玉萧以之为剑只轻轻上挑便让那对尖刀脱了手,又连踢几招“旋风扫叶腿”便教对手摔了出去。
二小姐哪里料到眼前的瘦弱书生非但未中毒,身手更是迅捷如电,夺刀制敌只在瞬息之间!
又闻得一声惨呼,待二小姐侧头时只见那侏儒重重摔在地上,脑袋不自然的歪向一边,脖子显是被人踢断,而出手之人不问便可知是那清癯书生。
他这才觉得比冰冷刺骨的寒意自背脊传至颅顶,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再体会前所未有的惊恐,突然胸口剧痛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怎的都杀了。”黎荇皱眉道。
“不还剩一个么。”黄药师袍袖挥动解了那青年哑穴道,“若不想死便听话办事。”
那青年怎会不答应,若不是穴道未解只怕现下便要点头如捣蒜。
黄药师先是吩咐了他将二人遗体丢弃处理,后又命其将店内锅碗瓢盆尽数挪出去丢弃,但最终还是送他与同伴团圆去了。
正当黎荇瞧着空荡的厨房心情大好预备同黄药师一齐去集市买些新器具时,突然眼前一黑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
黄药师大惊之下慌忙弯腰将她捞入怀中,扣了手腕搭脉后便将她打横抱起跃至楼上踹门而入。
怀中之人意识全无,呼吸也远比平日微弱,黄药师只得盘膝坐在黎荇身后,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抵着背心似往常一般缓缓输入内力,这是他摸索出的法门,若是以内力注入经脉运行便可缩短黎荇昏迷的时间。
可那蛊虫也俞渐精明,频频以骚动抗议,而黄药师看着黎荇因痛苦不住颤抖冷汗淋漓亦不敢冒进,只能且进且退与一只虫耗上几个时辰。
待黎荇绣眉深皱悠悠转醒时窗外已是明月高悬,她抬眼望见黄药师正同往常一样坐在床边凝视着自己。
“没事。”她扯出一个微笑,费力支起身子道,“不是还有一月有余么。”
话虽如此,黎荇却感觉自己消散的内力恢复得远不比往常快,就连晕倒也变得突如其来,全然没了眩晕之感,或许这便是大限将至的前兆。
“定会有办法的。”黄药师擦拭着黎荇额头上的汗水,以坚定不移的语气说道。
“我饿了。”黎荇伸出那湿冷的手覆上黄药师手背笑道,“不过现下没有锅碗可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黄药师起身揉了揉那寂黑的头顶笑道,“我去去就回。”
“好,那我先去洗洗换身衣服。”
偌大的浴室烟雾缭绕,黎荇将自己浸没在浴池热水中,感受着温热传至四肢百骸。
黄药师在替她放好热水后才离开的,这儿虽是家黑店,可浴室却精致舒适,浴池更实用玛瑙石砌成,水源亦是自后山引入的地热温泉。
黎荇用手舀着身边热水,同他人一样,独处时总会冒出些悲观的想法,她不自觉地回想着每每醒来时黄药师的眼神,面前水汽更重了。
可她的眼神忽地凌厉起来,现下她内力虽未恢复,可习武之人的本能告诉她屋外有人,此时黄药师外出未归,长剑更是未带入浴室,她只能悄悄游到浴池边起身取了长巾裹住周身,蹑手蹑脚地沿着墙壁挪到窗边。
就在此刻,一股劲风猛地推开了窗楦直逼黎荇面门,黎荇下意识提气跃起躲避无奈此刻丹田之处内力空虚,只小小挪开一步便一个踉跄向后退去。
“多日不见,黎姑娘可一切安好,未曾想今日能见美人出浴,小可诚惶诚恐。”
黎荇只见朦胧烟雾间那来人一袭白衣,两手各拄了一根长拐,不是欧阳克又是谁!
=_= 这周出差了,完全没时间更新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8章 他乡故人 二十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