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

东方铁心闯入正殿时,天地盟主端坐在王座上,手里的昂贵酒杯中盛着西门城送来的新酿。猛虎伏在他的脚边打盹,对少女的不请自来只是慵懒地抬了抬眼皮。

“你对南宫城主做了什么?!”

“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见面了。”天地盟主并未理会铁心开门见山的诘问,抬手将杯中剩余的液体一饮而尽,“久别重逢,可有聊些什么?”

铁心只感觉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怒火的灼烧中颤抖:“天地盟主,你明明答应过我,却用虎魄控制了他……你这是违反交易!!”

只是这话甫一出口她就觉得可笑。交易,又是交易,明明是连她自己都不打算相信的鬼话,竟真的让她在某一瞬间产生过天地盟主会一言九鼎的错觉。她太天真了,从一开始这个所谓的交易就是胜利者一时兴起的猫鼠游戏,天地盟主又凭什么为了毫无筹码的她信守诺言?

回答她的是对方恣意的笑声。

“我是答应过你会保证他们的安全,现在我不过是让南宫逸为我做事,又怎么算是违反了交易?”那双填满了戏谑的眼睛与她对视,一如狱中的那个子夜。“更何况,我向你许诺的名字中并不包括他,不是吗?”

面前之人的无耻程度令铁心咋舌。她没有想到事态会恶化得如此之快,快到让她一切的计划与远虑都结束在了开始之前。或许用不了多久,她费尽心力想要去守护与拯救的人都会沦为这个恶魔的帮凶,到那时候,她的清醒与否,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杀意上涌,胁迫着她的肌与骨颤栗。手下意识搭上剑柄,她想反抗,她的傲骨已无法再弯折半寸。可是如今她身上还系着亲人和同伴的性命,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可以。复仇的烈火快要把所剩无几的理性与希冀焚尽了,空留下一具麻木的躯壳在无能为力的沉默中低垂着头颅。

母亲东方雄是刚烈正直之人,但她鲜少以正义、原则等字眼约束自己。她说,世事无常,不求我的女儿彪炳青史,惟愿她一生顺遂无忧,行自己愿行之事,做自己想做的人。

便足够了。

东方铁心还是拔出了剑,铁器边缘圆钝的弧光一闪而逝,仿佛脆弱的烛火还未燃起便被冷风折断。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独自与天地盟主对峙——六个月前他纵火焚烧东方海阁,她果断举起凤皇斧直面虎魄的威压,那时候的自己,有想过胜算么?

没有想过,因为没有胜算。

这次也不会有,能与这恶魔同归于尽已是苍天开眼。她凝神,发力,孤注一掷——仇恨的刀刃哪怕取不了天地盟主的狗命,也能斩绝自我心中的怯懦与彷徨。

能让她,做到自己最后想做的事,短暂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砰!

是右膝被击中倒地的声音,紧接着左肩又挨了一记攻击,剧痛使铁心直直地跪倒,像是被钉死在了原地。天地盟主依旧泰然地端坐在王座之上,他不曾挪动半分,便结束了她以死明志的刺杀,唯有稍稍抬起的指尖还残留着术法尚未消散的余光。他变得比半年前更加强大,而自己永远只是一只蚍蜉,妄图撼动遮天的巨岩。

“东方铁心,你想杀我?”天地盟主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犹如丧钟在耳旁洪鸣,“你这是在忤逆王权,还是想反抗命运?”

“——我即是你的命运。”

铁心因为身体的剧痛而大口喘着气,沉闷的呼吸长一声短一声,烘衬着天地盟主越来越近的步履。那熟悉的鞋尖不知第几次在她面前停驻,随后下巴被捏着抬起,叫她不得不直视他罗刹面具背后赤红的双瞳。

天地盟主的表情总是被严严实实地遮蔽在这一小片可憎的金属之下,铁心多希望仇恨有温度,能灼穿这恶魔的藏头露尾的伪装。她真是恨透了这副面具,不论在东方海阁的那场大火里,在那漆黑阴冷的地牢中,还是在现在,它永远晦暗、可怖,永远阻隔着通往真相的道路。

他的身后,猛虎依旧俯伏在原地,只神色无虞地作壁上观。

“都不是。”铁心说,“这只是我飞蛾扑火的殉道。”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或许那点可怜的眼泪早已在体内被业火蒸干了,又或许在无意识中双颊上的泪痕风干又一遍遍填满,纵横地爬遍整张脸,使她看起来如同锋利但脆弱的碎瓷。但这些都不重要,如果弱小是原罪,那么眼泪永远不会成为救赎。

“我违抗了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你之后放过其他人……”

天地盟主又笑了,强者总是有快意的资格。

“怎么,才过了三个月,就这么沉不住气了?”

他似乎并不急于将铁心发落。这一次他给足了耐心,词与句之间预留了长长的空白,兴许是在容许她思考一段足够体面的遗言。铁心突然也笑了,笑得很难看,被手指挤压住的面部肌肉艰难地由内向外撑开,每一条褶皱中都堆满了狼狈。

“为什么?”她反问。

凤凰和南宫逸都是前车之鉴,为什么天地盟主没有把她变得与他们一样?她的清醒是恩赐吗?是报复吗?是阴谋吗?没人能给她回答,她只能以自己的性命作筹码,向命运投石问路。

告诉我,天地盟主,为什么?!

“猎人在抓到野生的鸟雀后,为了不让它反抗,总要将它剪掉羽毛、折断翅膀后再关进笼子。”天地盟主慢慢松开了钳制着铁心的右手,似乎是享受够了她对自己的恨恶,“至于死鸟,那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所以,明白了吗,我的公主?你的舍身成仁在我看来不过一场小小的叛逆。趁着我还没玩够,顺从也好,挣扎也罢,好好享受这副量身定做的刑枷——这个身份,就是为你准备的最华美的鸟笼。”

他用另一只手取下了铁心一直紧攥的佩剑,动作温柔得仿佛一位真正的父亲正诱哄懵懂的女儿放下手中危险的刀具。下一秒冰冷的剑脊拂过她细嫩的脸庞,将那些已干涸不知多久的泪痕轻轻拭去。

铁心感受着外物磋磨肌肤的触觉,原来自己还是很不争气地哭过。但麻痹不仁的躯体开始重新有了知觉,真好。被禁卫托住双臂从地上拽起时,方才受击的部位还在阵痛,神经信号的脉冲一浪一浪,拍打着少女加速泵血的心脏。天地盟主没有处死自己,也并没有表现出要因此加害母亲他们的意向——这种程度的忤逆,他并不在意。正如他所说,这不过是一次微末的叛逆,于她的计划、于这场交易而言,皆是无足轻重。

一个幸运也可悲的结果,正如蝼蚁有蝼蚁的生存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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