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用发圈扎起头发。
读书时,训导主任总要求每位长发学生把头发扎得紧紧的,必须露出敞亮的额头以彰显所谓的精神气。
大概是由此落下的坏毛病,一见到发圈,我便会联想起头皮紧绷的疼感。
平日里,我总是散着头发。若碰到不方便的情形,我会用簪子来代替发圈,将头发随意挽在脑后,既不松垮又不紧绷,让头皮处于最舒适的状态。
我如今用的发簪是在伦敦唐人街淘到的,在我入住贝克街的第二天。
夏洛克对这东西有些好奇。
他以为我不知道,因为他的表情并不明显,但我就是能从他毫无波澜起伏的面容中辨识到疑惑的情绪。
没过几天,我便在夏洛克的手里看到一根与我头上相似的玉簪。
说是相似,可在我的认真打量下,这两根簪子除了材质不同也没什么其他区别。
我买来的这根应该是仿制品,简称盗版。
“你是故意买一根正品来嘲讽我吗?”我撅着嘴有些不爽。
那是我搬进贝克街的第七天。
那时餐厅的工作才刚上手,况且在这之前我也没有多余的闲钱花费在这些不实用的装饰上。
发簪对我的作用仅是固定头发,这就是它的价值。
我连工作必备的化妆品都简洁到只用气垫和唇釉,怎么可能为了一根发簪而和摊贩计较真假呢?价格已经说明了一切。
“买?”夏洛克嘴里发出低沉的笑,看着我摇了摇头,将簪子放回西装内侧的口袋里,解释道:
“这是画家杰森·科尔的私人作品,从未在市面上流通,所以也不存在你说的正品。”
“是送给妈妈的圣诞礼物?”我问他。
夏洛克没有女朋友,对异性毫无兴趣,他总认为爱情很傻,能让他动心思的女性除了家人所剩无几。
他总不会是送给茉莉·琥珀的,我深知这点。
因为茉莉头上总绑着各种深色的发圈,不但工作上如此,私底下见面时也没见她有过多的打扮,特别符合我对女性理工生的刻板印象。
我会与茉莉·琥珀认识是夏洛克的功劳。
自从给他做了顿简陋的晚餐后,他就开始习惯性地指使我替他跑东跑西,完全不见外。
“家里没牛奶了。”
“牛肉披萨,不要卷边。”
“带一瓶剃须膏回来。”
“巴茨医院,速来。”
这些只是他短信轰炸的冰山一角。
茉莉·琥珀暗恋夏洛克是个不争的事实。
在见到她的第三秒,我便看穿了她对夏洛克的爱。
她看向我的眼神可不是陌生人该有的样子,疑惑、慌乱、失落、自惭,更多复杂的情绪都塞不进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
“我应该让他支付报酬的。”我特意用抱怨的语气对茉莉说道,“那个混蛋总是理所当然地使唤身边人,真是讨打。”
挤在她脑海中的粉红暧昧就此被我亲手打散。
“噢,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毕竟夏洛克他…身边的女性朋友,我没怎么见过。”
茉莉摆着手,仓促且慌乱地说了一大堆。
她听懂了我话里的用意。
我笑了笑,伸出手,“我是莉娅,暂时住在贝克街221B,有空可以多联系,我在这里也没有多余的朋友。”
反正女性的友谊就是来得如此迅速。
“哦,那夏洛克是怎么回复你的?”
楼下的咖啡厅里,我与茉莉坐在玻璃窗侧的位置,分享着关于夏洛克的种种琐碎。
当然,是我单方面分享,茉莉主要负责倾听。
“他没有正面回应,把话题扯开了。”
我搅动着咖啡,摇了摇头。
“那时距离圣诞还有很久。反正最近我倒是没再看到那根发簪的踪影,换个角度想想,这也有可能是委托人提供的线索或者证据之类的。”
只要不是用来嘲讽我的,其余我都不在意。
“你有想过…这是夏洛克打算送给你的礼物。”茉莉的声音夹带着一丝苦涩。
“他身边的人只有你喜欢戴发簪,不是吗?”
不在市面流通的私人作品怎么可能会出现仿制品呢?而且还是极其廉价的塑料制品。我苦索着,百般不得其解。
这也是为什么过了三个月之久我始终记得这件不起眼的日常小插曲。
“莉娅,莉娅,你有在听吗?”
茉莉的叫唤中断了我的思考。
“嗯,你说什么?”我缓顿了一下,“哦,你是说礼物是吗?明天就是圣诞节了,惊喜要是提前告知就不再惊喜了。”
我送给茉莉他们的礼物都是手工围巾,我自己编织的,用料十分讲究,绝对比得过商场店铺里的牌子货。
决定送手工围巾不是为了省钱,主要是我最近太清闲了,伊丽莎白总爱黏着夏洛克,我的存在就像是第三者,“不被爱的原配”。
今天这位大侦探出门办事,他甚至直接端走了我的猫。
“我发觉伊丽莎白的作用比骷髅头大,至少它会在我分析时给予回应,这点可真了不起,不是吗?”
“你是指它听得懂人话?”抵在墙壁上的我手捧着加热后的牛奶,吹着气,向准备出门的夏洛克发出嗤笑。
“你说的,它只是一只猫。要知道,你口中的猫咪智商可比不过三岁孩童哦!”
“是吗?”夏洛克抱着伊丽莎白歪了歪头,“无所谓,反正在我眼里你们都一样。”
“我就当你在夸我。”
我故意装傻充愣,将杯子搁在置物柜上,走上前亲了亲伊丽莎白的小脸蛋。
“我下午要去见茉莉,哈德森太太今晚和她的男友有约会,晚餐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说着,我顺带帮他理了理裹在大衣里的围巾。
结束下午咖啡店的茶话会后,我带着茉莉去了一趟唐人街,那里有一家我个人觉得最对味的中式餐厅。
好运总会光顾我。
就在我们餐前闲逛之际,我再一次碰上了那位卖我发簪的摊贩。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这根发簪你是从哪里进货的?”
我让茉莉稍等一会,独自凑上前与那位年轻的摊贩姑娘打听消息。
可惜摊贩误解了我的意图。
“啊,你放心,这价格绝对公道。你手里这根发簪是我自己找人做的,没有上家。”
“我没有想压价的意思,也不会抢货源,我只是很喜欢这簪子的设计,所以想着能不能联系到原创设计者。”
“你也是来打听消息的?”
摊贩忽然转口一变,收起热络的态度。
“我只是借朋友的簪子打了模,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见我还未离开,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可没有侵权哦,我朋友的簪子是找人定制的,我这小生意她也看不上。”
“好的,谢谢!”
反正我的疑惑已经解开,再继续追究就显得不太礼貌。
“诶,等等。”
没等我走多远,那位摊贩姑娘追上来叫住了我。
“你要实在喜欢的话,我可以让我朋友把设计师介绍给你。”
“真的吗?会不会太麻烦你啦?”我感到受宠若惊。
“看在你是半个中国人的份上,这点小事没什么。”
话说到这,我才猛然惊醒。
原来我和她之间全程是用中文沟通的。回想上一次,也是如此,是我先用普通话向她问价。
我如今的脸有着西方人的骨架,兼具东方清冷的皮囊,加上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也不怪对方会误认为我是混血。
“你先留下你的电话跟住址,我会尽快联系我那朋友的,她最近不在英国,和男朋友去国外度假了。”
发簪背后隐藏的秘密应该与夏洛克参与的案件有关,不然他不会把多余的注意力落在我头上的簪子上,那时我们才第二次会面。
在一楼玄关前,在楼梯下方。那随意的一瞥,他的眼神先落在我的高跟鞋上,随后上移,望着我的脸,然后随着我挽发的动作停顿在那根由合成树脂制成的簪子上。
如此简短的一瞬间,我却记得额外清晰,像切片的无声电影,一秒二十四帧,亮着红灯,在我的脑海里循环播放。
鬼使神差地,我接过那姑娘递过来的纸与笔,在游客的人声鼎沸中留下我的电话与住址。
会不会太冲动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我贸然的行动会不会扰乱他的布局?
在与茉莉用餐的期间,那些慌乱不堪的想法不断地往我脑袋涌入,塞进口腔里的食物也品不出美味来。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自我意识过剩”,我就这样说服自己。
我该想想明天,那可是我来伦敦过得第一个圣诞节啊!
哈德森太太肯定会为我准备礼物,夏洛克也许会堆起他的假笑,在拉完一首欢庆圣诞的乐曲后,对着众人毫无感情地说出“Merry Christmas”。
对了,还有茉莉。
她会坐在沙发上欣赏夏洛克弹奏小提琴的模样,爱热闹的伊丽莎白蜷缩在她大腿上,晃荡着毛茸茸的长尾巴,惬意极了。
想着想着,我又不再忧虑。
夜色中,我与茉莉在她家的街道口分别,目送她开门进屋,亮起灯,我才转身离去,朝着贝克街的方向踱步前行。
圣诞前夜的雪飘落在我散开的头发上,见识过东北的鹅毛大雪,此刻的雪花倒衬得温柔许多。
街边走动的人不少,估计还不是很晚。
我低头看着雪地上踩出的步印,忽然起了捏雪人的心思。
未休假的店铺正播放着欢快的节日歌曲,白雪皑皑的路灯下,我在街道旁的一角寻好了位置,将团好的雪球堆在一起,用手指勾画出雪人的眼睛和嘴巴。
“哦,对不起,雪宝。”我对着雪人遗憾叹气,“可惜没有胡萝卜,不然我能帮你安上一个漂亮的鼻子。”
“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我听到了夏洛克的声音,就在我头顶上方,不像是幻觉。
我猛地向后仰起脑袋。
嗯,标志性的卷发,果然是他。
“你怎么在这,伊丽莎白呢?”我好奇地问。
“正躺在我的扶手沙发上过圣诞。”他说着,弯下腰身握住我的胳膊,一下将我从地上拉扯起来。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我有些诧异,拍了拍残留在手掌上的雪,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凌晨十二点十四分。
手机还未解锁,在时间日期的下方显示的是未读短信,有三封,全都来自夏洛克。
21:53—“冰箱里的Baked Beans变质了。”
23:51—“Bar?”
23:52—“Get it”
我快速扫视了一下,正准备熄掉手机屏幕,叮的一声,又有一则短信弹了出来。
00:14—“Raise Your Head”
于是我听从命令,抬起头来。
“Merry Christmas”
与平日的嗓音相差无异,此时此刻,却莫名勾人。
随着雪花的下沉融化,我的心跳也快沉寂了。
与预想的不同。在凌晨十四分,我收到了夏洛克的祝福。
再一次,他又赢了。
“Merry Christmas,Mr.Holmes”
我望着他染上白雪的唇瓣,怔怔呢喃。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