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4.访客

乌特迦,一个耳熟的名字。

来仙宫之前,穆做过功课,知道安德烈亚斯与希露达一样拥有七名神斗士效忠,而这些神斗士大多出自北境显赫的家族。乌特迦是一家之长,年纪轻轻便担当重任,不知与圣域有什么瓜葛,现在此人大模大样进了宾馆,但愿不是敌人。

“教皇大人在想什么呢?”乌特迦问。“我在回忆你的家族箴言。”

穆记得宾馆墙上挂着有关北境大家族的油画,他怕答不上乌特迦的话,回头凝视,希望从颜料间寻到蛛丝马迹。在他思考的片刻间,锐器破空声响起,颈上传来冰凉的质感。乌特迦的声音如他的兵刃一般缺少温度,冷酷无情。

“教皇大人,你的反应有点儿慢呀。孤身一人住在敌方巢穴,身边一个圣斗士不带,竟敢背对我,不怕死在这里吗?”

穆一动不动,目光扫过油画,定格在画中死亡国度的部分,原来是他。他嗓音平静,有一丝疲惫,但丝毫没有慌张的迹象,视乌特迦的威胁如无物。

“你若不出手,我还猜不到呢,原来是童虎老师的手下。想来也是,世界虽大,敢对我出手又不杀我的,除了黑手党就是天地会了。你黑头发黑眸子,不像北欧原住民,还有这把三日月刀。如果没有猜错,你来自东洋,隶属天地会,是诚士馆的忍者。”

话音刚落,几声单调的掌声在角落里响起,声音发自乌特迦背后的随从。打从进门起,穆的注意力就落在乌特迦身上,没有留意随从的异样。那人脱下毡帽,露出一头金色短发,眼眶下沟壑纵横,像极了艾欧里亚,一看就是与他血缘关系紧密的人。

那人赞道:“不愧是教皇大人,说得一点儿不差。请恕我们无礼,跟您开个玩笑。”

金发男子说罢,单膝跪地向穆行礼,乌特迦仍是冷冰冰的态度,不过收回了架在穆肩上的武器。

“在下射手座黄金圣斗士艾俄洛斯,见过教皇大人。原谅我没有参加您的加冕仪式,事出有因,实在抱歉。”

他的态度诚挚谦恭,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点头回礼,并说:“你当时有要务在身,孤身犯险,平安活着就不错了,回不去圣域不要紧。”穆嘴上那么说,心里以为他不在场反而是件好事。那时史昂刚死,撒加势力最大,艾俄洛斯在场不仅无法平息争端,多一个资历深厚的教皇候选人,可能会加大圣斗士的撕裂,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他还是很感激艾俄洛斯在此时此地出现,听见他自报姓名,穆激动不已,差点儿落下眼泪——这人果然还活着,撒加没有说谎!

史昂生前放不下艾俄洛斯,两大□□掘地三尺找不到此人,没想到竟藏身在这极北之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多谢教皇。”艾俄洛斯说。

“快请起来。”穆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咱们身处异邦,无须多 礼。你比我年长,是圣域的前辈,九死一生来到这里,一定受了很多苦。”

穆扶起艾俄洛斯,请到沙发上坐下。夜已深,这么大喜大悲一折腾,睡意飞到了九霄云外。教皇处在安德烈亚斯的严密监视之下,与艾俄洛斯会面极具风险。乌特迦跃到窗外,在夜色的掩护下爬上屋顶,为他们放哨,穆赶紧向艾俄洛斯打听种种情况。

“你还好吧?听说你上一次执行任务是在罗马尼亚,怎么到了这里?” “我之所以会在仙宫出现,并有机会见到教皇大人,多亏希露达女王仗义相助。她和她的妹妹如今身陷险境,安德烈亚斯利用仙宫与圣域的摩擦设计架空了希露达的权力,将仙宫收入囊中,四处散布眼线,排除异己,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教皇大人身份尊贵,恕我直言,您不该亲自前来,圣斗士中竟没有人劝谏吗?”

“他们劝了,劝不动。是我自己执意要来。”教皇厚重的面具下吐出稚嫩之音,“北边的仗打了那么久,劳民伤财,战士在前方浴血奋战,我怎能躲在布鲁格勒的城墙后坐享其成?”

艾俄洛斯脸上泛起苦笑:“一直以来,教皇都是稳坐圣域,由圣斗士出征完成使命,这极北苦寒之地过去是流放犯人的地方……算了,说这个干吗?撒加把布鲁格勒治理得井井有条,他是个优秀的圣斗士,统率力圣域无出其右,我一向是佩服的,可北伐之事,前教皇在世时竭力反对,我也以为并不可取。”

提到史昂老师,穆心头一酸:“你知道他去世了吧?前教皇临终前念着你的名字,想见上一面未能如愿,带着遗憾走的。”

艾俄洛斯闻言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圣域是大地的心脏,牵一发而动全身,教皇逝世这么大的事,仙宫早已传遍,我身在此处岂能不知? 前教皇是您的师父,您节哀顺变,他老人家也算寿终正寝,活着的人更应该振作起来,担起责任,幸而有您继承他的遗志,便不算圣域的灾难。”

穆的身躯包裹在宽大的法衣下,相比史昂显得单薄,不如老人沉稳,艾俄洛斯以前辈身份握住他的肩头,语气温和:“您很像他,无论作风还是胸怀。所以不用担心也不要伤心,圣斗士会聚集在您身边,一同维护大地的正义。”

“谢谢你……”

继任教皇以来,穆很少听到鼓励的声音,他打了个冷战,竟然有点儿不习惯。

艾俄洛斯照顾穆的情绪,理解他的困惑,将之前的经历从头到尾娓娓道来。

“数年以前,整片东欧大地,乃至北极圈,都是东正教大牧首多路巴的教区,他不仅执掌仙宫,还遥控着布鲁格勒,是圣域抵御邪魔入侵最忠实的盟友。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多路巴羁留于基辅,仙宫就交由他一手培养的希露达掌管。希露达女王聪慧开明,深受民众爱戴,与布鲁格勒亦是和平相处。”

“我听过‘多路巴’这个名字,”穆说,“外界对这位正教领袖的评价毁誉参半,不过他已经退出北极圈了,过去的事情不必深究。”

“是的,大人,我也是这个意思,无论他做过什么,都已成为往事。过去北极圈时有动荡,一直在圣域的掌控范围内,自从多路巴离开,局势 越来越乱,远超预期,令我颇为费解。”

“你知道眼下这乱局的由来吗?”穆问。

“教皇如果是问仙宫与圣域的战争,那么据我所知,是从边境线上的摩擦开始的。一年前,布鲁格勒的冰战士例行巡视,忽然尿急,在开阔的冰原上找不到石头遮挡,无意间越过了边界。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引发了冰战士和神斗士之间的口角,从争执到推搡,从打架到打仗,雪球般越滚越大。希露达年轻沉不住气,派神斗士将布鲁格勒围起来,要求领主彼得亲自出来道歉。”

“我猜撒加那会儿不在北境。”

“教皇大人英明。撒加虽然负责北境却不是原住民,实际上,他接管北境不过三年,除非征战,其余时间大多留在圣域。”

“嗯。”艾俄洛斯的话勾起穆的回忆,三年前,伊斯坦布尔,劳工名册,狼人,所有这一切从那时就开始了……

他不禁唏嘘,撒加与艾俄洛斯围绕教皇之位的争斗由来已久,二人身后的天主教和东正教势力更是斗得乌烟瘴气,就连自己也曾牵涉其中,可惜那时太小,除了土耳其美食,没有对别的事物留下深刻的印象。

穆想着自己的心事,艾俄洛斯已说到很远:“布鲁格勒那时刚经历一场叛乱,尚未恢复元气,面对仙宫挑衅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求助圣域。”

穆插口道:“我听闻撒加第一次前往北境就是奉前教皇之命镇压布鲁格勒的叛乱。”

“没错,当时多路巴仍是圣域的盟友,因遇到点儿麻烦回不去仙宫。布鲁格勒统军——领主彼得的弟弟,竟然乘此机会,擅自出动冰战士袭击 仙宫,令前教皇震怒,这才派撒加前去镇压。”

“圣域方面是这样认为,”穆说道,“对外,我们都宣称是彼得的弟弟阿提拉作乱,圣域平叛。可是这趟我走访布鲁格勒,听到民间另一种不同的声音,认为圣域行使霸权,伤害了他们的感情。布鲁格勒的民众对阿提拉的认同度极高,他们认为多路巴大兴土木是行使暴政,阿提拉为反抗多路巴的暴政而战,最终牺牲,是一位英雄。”

“不同的立场对善恶有着截然不同的认知,圣斗士服从教皇即可,不必为他人观点所动摇。”艾俄洛斯淡淡说道。

“那些事都过去了,人死不可复生。”穆表示,“我年少无知,无权也不应当质疑前教皇的政令。只是将来,我希望圣域给予北境人民的不是金字塔,不是无休止的徭役和征伐,而是和平和其他美好的东西。”

“大人,我赞同您的观点,”艾俄洛斯说,“战争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优途径,北境出现今日的混乱,圣域理应承担责任,拨乱反正。”

“我这不是来了吗?”穆笑道,“我来替前教皇担起这份责任。撒加也在布鲁格勒积极寻求和平解决纷争的途径,我们都在努力,当然,那是题外话了,请再说说战争发生前的事吧。”

“是!”艾俄洛斯依言道,“阿提拉伏诛之后,布鲁格勒失去了军事统帅。希露达率领神斗士反攻布鲁格勒,失去兄弟帮衬的彼得纵使不情愿,也不得不求助于撒加。边境战争爆发那会儿,正值前教皇病重,不想再起干戈。他征求过我的意见要不要出征,我认为只是一场误会,像以往那般使用外交手段调解即可。”

“前教皇的主张没错,圣域一贯与周边势力和睦相处,数百年来有口皆碑。阿提拉之死为布鲁格勒带来了太多伤痛,需要一个愈合期,但如果希露达女王不依不饶,非要挑起战争,我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叫彼得领主失了弟弟又被一个小姑娘欺负。”

“最不能坐视布鲁格勒沦陷的人是撒加吧。”艾俄洛斯的语气颇有不满,“阿提拉死后布鲁格勒完全落入撒加掌控,他经营那里如同打理黑手党的后花园,随心所欲。前教皇派他去调查萨莱茵的毒品,因为黑手党与萨莱茵有生意上的往来,他去比别人更具优势。他却公然率领军团北上,无视前教皇的命令,与希露达正面交战。他离开那段时间,圣域只有我,我不是处理□□事务的最优人选,但是没办法,我不得不动身,前往罗马尼亚……”

夜已深,月亮渐渐爬到了夜空的正中,穆估计这场谈话不会太快结束,便命杂兵泡了一壶茶给艾俄洛斯提神。艾俄洛斯礼貌性地喝了一口,穆这才告诉他,撒加也派人去了那场舞会,还目睹了艾俄洛斯在萨莱茵城堡。 “是吗……他们也去了……”艾俄洛斯自嘲地微笑,手指轻弹茶杯,发出规则的单调的敲击声,如同他那时的思绪。“我感到有人跟踪我。”艾俄洛斯回忆道,“无论我去哪里,站着,坐着,喝水,上洗手间,还是频繁

更换座位,身披黑色斗篷的幽灵总在附近徘徊,寸步不离。”“是冥斗士。”

“是的,大人,我也是晚些时候才知道,萨莱茵和冥斗士竟然是一伙。他们若即若离地跟着我,我的直觉在说,‘这儿有危险’。于是我移往露 台,即使没有获得想要的东西,我也必须撤离。那时我还没想到,他们是 故意逼我去露台——城堡外是万丈悬崖,湍急的跃马河奔腾而过,从那儿 掉下去,圣斗士也难活,摔至粉身碎骨还不用处理尸体。”

穆与加隆交谈得知一些片段,七拼八凑,大致推测出当时的景况。艾俄洛斯遇袭,受伤,结合他自己布拉格逃亡的经历,穆认定“设陷阱暗杀”是冥界对圣域的惯用伎俩。所以听到这里,穆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一步好棋。他们杀了你,嫁祸给撒加,教皇之位无人可传,圣域将从内部乱起来。”

艾俄洛斯赞同道:“正是如此。如果没有您,教皇之位将无人可托,后 果不堪设想。无论如何,圣域总算是挺了过来,您和撒加精诚合作十分难得。萨莱茵没杀死我,反而暴露了不少内幕,对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很有帮助。”

“什么内幕?”穆感到不解,“除了谋杀教皇,残害圣斗士,萨莱茵一族难道还有别的阴谋?”

“教皇大人想不到吧,”艾俄洛斯解释,“我在舞会上看到了安德烈亚斯。那时尚不知此人与仙宫的关系,只知他坐在贵宾席,比卡门普斯先生更靠近女伯爵,是萨莱茵的亲密伙伴。萨莱茵是哈迪斯的走狗,相当于安德烈亚斯就是哈迪斯的贵宾。后来黑衣人追我到露台,我穿上圣衣放手一搏,射倒其中一个,箭留在尸体上来不及拔下。他们人多,实力都不弱,我和另一个人搏斗,一起从露台坠落悬崖。我以为死定了,醒来的时候,身上虽然湿漉漉的,却是躺在一辆行走的马车上。车夫是个灰色眸子的男人,斗志昂扬。车上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士。”

“那位女士应该……不是希露达吧。”穆猜测,“你在罗马尼亚期间,北方边境交战正酣,希露达不可能离开战场去别的地方。”

“教皇大人说对了,那位女士行踪隐秘,人品高贵,是希露达的妹妹芙蕾雅。撒加军团攻势猛烈,希露达的神斗士全被困在前线堡垒,失去保护的女王被安德烈亚斯设计祸害,她妹妹仓皇出逃,只带了一名贴身的神斗士,外出寻求援助。”

“这么说来,前段时间被我们打败的希露达的神斗士,并没有受到希露达的驱使,他们早就被隔绝,孤立在前线堡垒,进退两难了……”

“没错,教皇大人,是安德烈亚斯从后方逼近,迫使他们攻打堡垒,制造战争的假象,吸引圣域反攻,并与其结盟,我在仙宫得知这一切,却无法告诉你们,心急如焚。”

“可最初挑起战事的仍然是希露达女王。”穆提醒艾俄洛斯,“若非前教皇病重,撒加无暇他顾,仙宫恐怕那时就被攻破了。”

“说起来教皇大人恐怕不信,当时仙宫的情况并非如此。”艾俄洛斯耐心解说当时的情形,“多路巴虽然让希露达统领仙宫,实际上她从未真正掌权。自从多路巴离开以后,仙宫大权一直分散掌握在各大家族手中。她做过努力,试图依靠一些人,最终都遭到了无情背叛,受困宫中。芙蕾雅女士南下寻求帮助的途中听到许多圣域仇视仙宫的言论,那时又适逢老教皇抱恙,召集所有圣斗士返回圣域,她无法前去说情,不得不改道东行,打算去萨莱茵的舞会上求助别的势力。”

“幸而她遇上了你,一位货真价实的圣斗士,而不是‘其他势力’,你比舞会上所有贵宾都值得托付。”穆开玩笑的语气,艾俄洛斯尴尬地笑了一下:“教皇说笑了。海皇狡诈,冥王阴诡,卡门普斯仇视白人,只要还有一丝可能,芙蕾雅仍希望与圣域休战言和,而不是求助于别的势力。撒加与希露达交战已久,他那条路大概行不通,我看出她们的困境、她们的诚意,蒙二位女士好心收留并救治了我,现在她们向我求助,我受人恩惠在先,除了舍命相护以外无以为报。”

艾俄洛斯这番话说得真挚,合情合理,穆不免动容。他贵为教皇,也有落难需要他人搭救的时候。穆见识过冥斗士的手段,遭遇过冥斗士的追杀,对艾俄洛斯的经历感同身受。从眉心到眼角的一道伤疤,显示出艾俄洛斯曾经与死神擦身而过,他这一路着实不易。

时隔许久,穆终于能够想象当时的情形:与艾俄洛斯缠斗的冥斗士撞 上峭壁摔死了,也许正是那人带来的缓冲力,使艾俄洛斯坠入河中不至殒 命,直至被芙蕾雅的护卫拖出水面,一路护送往仙宫。安德烈亚斯得势,他作为圣斗士出入不便,只得以侍卫的身份隐藏在宫殿中,才有了今日这一见。

穆站起来,学史昂的样子负着手走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希露达女王少不更事,被人煽动才与圣域作对,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安德烈亚斯,因为这场战争,仙宫方面他是唯一的受益者。你离开这段时间圣域并非一帆风顺,我和撒加被冥斗士追杀,侥幸脱险。之后我们顺藤摸瓜,消灭掉潜伏在圣域内部的颠覆组织——幽灵圣斗士。他们的头目你认识,是猎户座渣加,背后的主使是冥王哈迪斯。还好我们处理及时,除了南十字座克莱斯特在逃,其余同伙全部落网。克莱斯特一直在布鲁格勒服役,得到消息提前跑了。现在看来,他极大可能是安德烈亚斯的手下,此刻离我们不会太远。”

艾俄洛斯闻言,震惊而起:“果真如此,布鲁格勒危险了!铜墙铁壁般的圣域都被这些家伙渗透,北境边城,谁敢保证没有其他间谍?”

“当然有间谍。”穆喃喃说道,“我隐约感觉到那人的存在,只是不确定他的身份。”

“恕在下直言,谁唆使您来的,多半就是……”

“不,不会,”穆打断艾俄洛斯,“没有人唆使我走这一趟,此事与撒加无关。”

艾俄洛斯知道他难以接受,况且只是推测,没有真凭实据,但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于是建言:“教皇大人,安德烈亚斯不是可靠的盟友,仙宫不是安全之地。我计划带希露达姐妹离开金色宫殿,您跟我们一道走吧。出了仙宫,继续向北,到奥丁神殿,那是仙宫最后一座坚实的要塞,目前还没有被安德烈亚斯的势力染指,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渡过难关。” 穆早知安德烈亚斯没安好心,也知此行危险,只是没想到这么危险。

那家伙既与冥界有染,又是幽灵圣斗士克莱斯特的主子,其危险程度比渣加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那应许之地奥丁神殿背靠冰川,面朝大海,只有进口没有出口,像个捉王八的瓮,穆一点儿也不想去。

艾俄洛斯原以为穆听了这番劝说会动摇初衷,结果却奇迹般地一点儿也没有,他很平静,甚至有点儿英勇就义的意味。

“艾俄洛斯,你像传闻中那样是个刚正不阿、仁慈与勇气并存的男人。希露达对你有恩,你帮助她没错,保护仙宫人民也是对的,但别忘了,我 亦有我的原则和必须守护的人。撒加率领圣斗士镇守布鲁格勒,对抗神斗 士,我不能擅自毁约,丢下他们一走了之。得知你仍在世,我甚感欣慰,无论结局如何,都不枉此行了。安德烈亚斯勾结冥界,对圣域危害极大,我必须留在这里搜集他作恶的证据,再适时做点儿什么,给圣斗士一个光 明正大讨伐他的理由。”

“那不行!”艾俄洛斯急道,“教皇大人,安德烈亚斯软禁希露达属实,勾结冥界也是真的,我可以发誓,不须您犯险寻找别的证据。我的计划也许不够周全,但情势紧急,顾不得许多。您万金之躯,若有个三长两短,在下于心不安。不如这样,咱们一道出城,您回布鲁格勒或者回希腊圣域都行,我护送希露达北上。”

穆毫不犹豫地回绝:“艾俄洛斯,这不是往哪儿走的问题。圣域是个复杂的机构,有一套独特的运行机制,很多事情你心里明白,但是不能任性妄为,得让其他人信服。圣斗士个人的力量再强也有限,团结才能制胜。我穿上这身法衣,一举一动要向所有人负责。”

“您是教皇,您已经看出端倪了,还不够吗?”“不够,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并且信服。”

艾俄洛斯无意钻营权术之道,却也是教皇宫的常客,新一辈圣斗士中史昂重点栽培的佼佼者。他见穆无法被说服,并多次提到布鲁格勒和撒加,根据过往对那个男人的了解,顿时明白了大半,一字一句地说道:“仙宫的正义并不是圣域的正义,你们选择了安德烈亚斯,而不是希露达,所以不能公然与之对抗,对吗?”

穆沉默。既不说话,就是同意这种说法。

政治的棋局向来残酷,艾俄洛斯秉性忠直,却不是傻子。

“原来教皇与辅座早就定下了仙宫的命运。难怪您冒险前来和谈,为安德烈亚斯加冕,对希露达女王的处境置若罔闻。这听起来像撒加的主张,因为希露达女王受教于大牧首多路巴,所以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对多路巴相关的一切全盘否定,毫无公允。”

“艾俄洛斯,你是在对圣域的教皇说话,请注意你的言辞!”穆声音不大,威严十足,一言一语针锋相对,“对于希露达女王,我尊重她,但是无法为她的幼稚行为买单。无论她有何苦衷,战争都是以她的名义发动的,她伤害了边境线上的和平,重建信任有多难,你考虑过吗?多路巴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无论我还是撒加,都不会把他当作威胁,作为男子汉,这点儿心胸我相信撒加还是有的。我理解你爱护仙宫人民,一心为他们伸张正义,也请你明白我的立场、我的原则。我们都渴望和平,但首先要揭开安德烈亚斯的真面目,让所有人看到他与冥界的勾连,圣域才有理由宽恕希露达。只要合情合理,撒加也会支持,他不是没有大局观的独夫!”

艾俄洛斯闻言吃了一惊,教皇小小的身躯中竟然蕴藏着意想不到的巨大力量,把他给教训了一顿,由此看来,教皇对自己的立场有着十分的坚持和清醒的认知。从那一刻起,艾俄洛斯收起对年幼者的怜恤,真正把穆当作上位者对待。

“教皇大人,”他认真说道,“这里真不安全,您身边没有可靠的圣斗士,处境令人担忧。我看出您的难处了——要对付安德烈亚斯首先得过撒加那一关,自己人有时比敌人更难应付,因为是歃血为盟的兄弟,怕伤了和气。但您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您是教皇,我们是圣斗士,有些事情您尽管放开手,他们应当为您排忧解难,而不是成为难题本身。”

谈话渐渐偏离主题,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穆与撒加有合作也有制约,诚如艾俄洛斯所言,撒加强势,强到教皇不能违拗其心意,从史昂到自己,多多少少被他压制着,挟持着。穆揉搓手指,心烦意乱,不知如何体面地回答这个问题。

“噗——”

正在这时,一支玫瑰花飞来,打破了穆与艾俄洛斯之间的僵持。花朵娇艳欲滴,连着茎,在小宇宙的激发下如利器般发出刺耳的破空声,擦过艾俄洛斯的裤脚,钉入脚下的地板,破出数道好看的裂纹。

“背后议人长短可不像你的风格呀,艾俄洛斯,射手座黄金圣斗士不是一向以忠诚和正义自诩吗?”有着湖蓝色鬈发的美男子从门口款款走来,对艾俄洛斯冷嘲热讽,“你不了解布鲁格勒的情况,不了解撒加,更不了解教皇大人。深夜不睡觉,在这里夸夸其谈,想等我送你回去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艾俄洛斯不想做口舌之争,特别是跟意见不合的人。他起身欲离去,被阿布罗狄拦住了去路。

“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只不过处理任务晚了,刚好这个时候回来。你刚说什么来着?教皇大人身边没有可靠的圣斗士,是说你自己吗? 恕我多嘴,教皇大人。”他转向穆,“艾俄洛斯是圣斗士,他该效忠的对象是你,而不是基辅的老神棍或者某个飞扬跋扈的小姑娘。”

接着,阿布罗狄又回头数落艾俄洛斯:“撒加一片赤诚,为这场战役呕心沥血,他殚精竭虑辅佐教皇,夺回属于我们的堡垒。你呢,你做了什么?有什么资格编排我们?噢,让我想想,圣斗士攻破敌军的时候,你匍匐在希露达胸口流眼泪吧!”

阿布罗狄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全不顾对方的感受。艾俄洛斯实在 不想接他的话茬——若是忍不住还嘴,话赶话,肯定得吵起来。圣斗士内讧,在这片仙宫大地上,太蠢了。他觉得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便不解释了。

艾俄洛斯再次迈开步伐打算离开,阿布罗狄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你真的要丢下教皇,去保护仙宫的女人?你可想清楚了,多路巴已经倒台,希露达身陷囹圄,新教皇众望所归,该服侍谁,你心里没点儿谱吗?”他瞪着对方的脸,那张脸被一道深深的伤痕分开,与过去颇不相同。

“我是正经服侍教皇,别说得如同趋炎附势一般。”艾俄洛斯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

阿布罗狄亦正言:“你我同为黄金圣斗士,按道理,我没有资格斥责你,但你也曾在雅典娜神像前发过誓立过约,要对圣域效忠,现在你抛下教皇,是什么道理?”

穆拉开两人,让出通道给艾俄洛斯。

“圣斗士是人,不是奴隶。作为一个自由人,艾俄洛斯首先需要效忠的对象是自己的心。希露达虽然犯了错,但罪不至死。北境失去了阿提拉是不可挽回的损失,我们不能再不顾女王的安危,所以让他去吧。”

教皇这么说了,阿布罗狄纵然焦急,却无法阻拦。

穆送艾俄洛斯到门口,对他叮嘱道:“你带着希露达出逃不易,明日我会 伺机在城里制造混乱,吸引安德烈亚斯的注意力。艾欧里亚如果见到你……”

穆提起狮子座战士,做兄长的禁不住感慨:“艾欧里亚那个傻小子年少不懂事,没给您添麻烦吧?”

“没有。”穆摇头,“他出来找你了,也许会在这里碰上也说不定,你多加留意,遇上他请替我好生照看。”

“嗯!”

时候不早了,乌特迦替艾俄洛斯打开门。穆想送出门,被他伸臂阻 止:“教皇大人不必跟出来,外面人多眼杂,被人发现你们会面得不偿失。”

乌特迦立场不明,态度冷漠,穆考虑再三,对他说:“童虎老师手下的忍者好厉害,以前我以为忍者都在日本,没想到仙宫也有你们的身影。你侍奉安德烈亚斯可要小心。”

乌特迦听出穆的猜忌,回道:“在下祖上隶属天地会玄鸟堂,适逢乱世,经商流落至此,娶妻生子,维持传承。你说的那些我一概不知,我只当仙宫是家园,我爱自己的家。安德烈亚斯政权是邪恶的,必须被推翻,你是推翻他最合适的人选,除此以外,你我没有交情。一直以来,圣域仗着滔天权势,恣意践踏北极圈各国的主权。昨天在街上,如果你指使卫兵抓走丢石头的孩子,我还是会来这里,不过不会带他。”他指着戴上毡帽穿好斗篷的艾俄洛斯,“我会趁着夜色,一刀抹了你的脖子。记牢了,无论你多么尊贵,在我眼里都一样,只要你做出对仙宫不利的事,像史昂过去那样,我就会替天行道,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说话间,乌特迦的三日月刀贴着穆的面庞划过,割下他数缕头发。淡紫色发丝随风散落,如两位行色匆匆的访客,消失在月亮的影子后面。

继任教皇以来,穆经历过种种险境,只有这一次,危险近在咫尺,他却浑然不知。

自从穆踏入仙宫境内,乌特迦就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与艾俄洛斯的那番谈话,穆如果贬低希露达或是侮辱阿提拉,恐怕会血溅当场。就算艾俄洛斯维护他,乌特迦是忍者,下定决心杀谁,没有做不到的。

“靠不住的骡子!”阿布罗狄这才反应过来,骂了一句,对刚才的一幕心有余悸。他痛斥护卫没用,关好门窗,把穆拉到内室,握起他的头发检查伤势。穆虽然感到耳朵凉了一下,但没有疼痛的感觉,应该不至于受伤。

“我没事,”穆说,“他们两人没有恶意,还带来了有用的信息,你也消消气吧。艾俄洛斯留在这里服侍我过于显眼,容易引起非议,如此安排最好不过。希露达出逃是好事,她若能镇压内乱,保证今后不生事端,我们此行的目的就达到了。”

阿布罗狄把穆散乱的头发细细梳理了拢起来,同时叹了口气:“你呀,就 是好说话,他们怎么敷衍都行。乌特迦还罢,他是天地会的人,跟我不搭 界,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但艾俄洛斯是圣斗士,他意识到危险,却只保护希 露达不顾你,可见人心难测。我为了留他下来,很多话没有当面说破,不 代表我不知道。艾俄洛斯曾经是大牧首多路巴的座上宾。东正教那帮长毛 翘首盼着他荣登教皇之位呢。我看他至今没有死心,三句话不离污蔑撒 加,也不肯服侍你,而他自己呢,哼,教皇可知他与希露达的真实交情?”

穆劝道:“阿布罗狄,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想把艾俄洛斯留下,带回 圣域,在众人面前洗清撒加的嫌疑,还他一个公道,可现在不是好时机,安 德烈亚斯是个危险人物,我们得更改行程。艾俄洛斯在外面太久了,俗话 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有他的计划,要走,我不打算阻止。撒 加的公道就算艾俄洛斯不回圣域我也能为他主持,关键是咱们得活着。”

阿布罗狄承认自己担心了一下。他回来的时候不早不晚,刚好听到艾俄洛斯嘲讽撒加的部分,怕穆听信艾俄洛斯编造的鬼话,与之沆瀣一气。听穆那样说了才稍微安心,继而涌出少许愧疚:穆毕竟是教皇,无论答应过撒加什么,都不该由自己过问。

“教皇大人,我相信你,因为没有别的选择。也请你信我,不要偏听艾俄洛斯的一面之词,他惯会歪曲事实,只说对自己有利的部分。艾俄洛斯与撒加竞争十几年,面不和心更不和。撒加表面霸道,其实吃过他不少暗箭。以撒加的实力,如果愿意,完全可以……”

阿布罗狄感到自己又说多了,连忙刹车。

穆替他补充:“撒加如果愿意,大可武力逼宫,从我手中夺取教皇之位,反正我也打不过他,是吧?”

“那也不至于……”阿布罗狄把天聊到了尴尬的境地,仍不放弃,“教皇,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既然说了,不妨多说一点儿。撒加的确没有伤害你,你心里清楚,他要的是一个公道,他不该为自己没做过的事遭受诘难。你曾经问我,为什么丢下布鲁格勒的公务陪你出行,我现在就告诉你吧,我才不想来呢!我从来没有护送过谁,我只对撒加效忠,保护别人是破天荒第一次,这就是我和艾俄洛斯的区别。他满嘴仁义道德,需要他的时候却跑得比马都快,你和这种人废什么话?他只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心疼他背靠的东正教势力。所以帮帮撒加吧,撒加为你倾尽所有,他才是你该关心的人。”

艾俄洛斯怀疑撒加将穆驱入险地,阿布罗狄却叫穆提防艾俄洛斯篡位,此时此刻,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小教皇的脑子乱成一锅粥,实在不想纠缠这个话题。

“艾俄洛斯的事先放放,阿布罗狄,你白天出去打探消息顺利吗?关于那些小孩,还有仙宫的气候,你有什么发现?”

“啊……发现是有一些。”阿布罗狄不想让穆知道迪斯马斯克也来到仙宫,便略去了关于他的部分,只说,“我跟踪那些孩子,发现他们都是孤儿,失去了监护人,聚集在一起,跟乞丐帮差不多,有领导,有分工,凝聚力很强。”

阿布罗狄和迪斯马斯克是圣斗士,不怕成群结队的流浪儿童,人数比这再多几倍都无所谓。他们俩跟踪孩子们来到一条小巷,被前后围堵。头痛啊,在这异国他乡,难道要和小孩子打架吗?迪斯马斯克捏响指节骨,阿布罗狄揉搓太阳穴:“就算赢了也不光彩啊。我们两个大男人,大老远跑到北极圈殴打孤儿,传出去像什么话。”

孩子里有人眼尖,认出阿布罗狄是教皇身边的人,之前教皇嘱咐仙宫卫兵不许伤害孩子,这份人情此时派上了用场。

孩子王破例“接见”二人,发表了一番幼稚的宣言之后告诉他们,想知道安德烈亚斯的秘密,明天酒吧见。

“原来那些孩子还有大王啊,”穆赞道,“你真厉害,这都查出来了。酒吧的约定虽然危险,但是值得一去,明天我们一起。”

“你……”阿布罗狄面露难色,“教皇大人去那种地方会引起骚动。”

穆笑道:“我就是要引起骚动。”“啊?”阿布罗狄不解。

“我答应艾俄洛斯,吸引城防注意,掩护他出城,这不是绝好的机会吗?”阿布罗狄感觉自己的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滚下来了。

“教皇——他一个不务正业、居心叵测的圣斗士,你掩护他,合适吗?”“有意义的行为便是合适的。”

从刚才开始,穆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阿布罗狄的情报给了他灵感,一套完善的计划横空出世。

他对阿布罗狄说:“我和前教皇一样不喜欢打仗,达成征服的途径有很多,我选择对圣域损伤最小的方式。希露达与安德烈亚斯不合,给了我们机会。艾俄洛斯与希露达走得近,我便给她个顺水人情,让艾俄洛斯协助她去制裁仙宫的败类。她对我们心存感激,哪怕只是听从于艾俄洛斯,仙宫也算归附圣域了。”

阿布罗狄面露难色:“希露达完全继承了她师尊多路巴的蛮横与贪婪,况且现在已经失势了,安德烈亚斯是卡妙介绍的人,并无劣迹,您不考虑一下与他合作?”

“希露达侵略过布鲁格勒,但根据最新的情报,安德烈亚斯与冥界有染,二人各有所短,所以我想,不妨放出希露达,让他们各自表演,谁表现得忠诚,咱们就择优而取。其实这二人无论谁主宰仙宫,于撒加,于圣域,都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那倒是不错,难为你考虑这么多……”

阿布罗狄对艾俄洛斯的不满有所消减,对穆亦多了一层信服。

“可是你得想清楚,”他提醒道,“安德烈亚斯的恭顺是表面功夫,我们帮助希露达势必激起他的愤怒,引发骚动容易,全身而退难。”

“这是自然,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不过,我既然心存疑虑,就要投石 问路,毕竟试探他们二人很有必要。当然,无论花落谁家,我们都必须离 开仙宫,越快越好。去看看流浪儿童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找个合适的时机扰 乱仙宫秩序,安德烈亚斯很大可能派人包围宾馆,而那时,我们已经不在 这里。艾俄洛斯与希露达北上,咱们就往南行,回到布鲁格勒再图后计。”

阿布罗狄忽然有点儿明白撒加为什么对这个家伙情有独钟。模样上穆不见得格外出众,运筹帷幄倒是一把好手,应变能力不逊于撒加,要是性格再可爱一点儿就更好了。

“教皇做的决定我没话说。既然要走,宜早不宜迟,趁天没亮,咱们休息一下,到时候可能要逃命,先存点儿体力。”

阿布罗狄把在集市上买的百合插进瓶子,放到穆的房间,花朵几经颠簸,已经褪色憔悴。

穆本来很困,折腾了一夜,竟兴奋起来,躺在柔软的鸭绒被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从怀中取出撒加的“赤红之星”戒指,紧紧攥在手心。

“撒加,对不起,我必须得推翻之前的协定,放弃安德烈亚斯,转而扶植希露达,你能体谅吗?”他喃喃自语。

“赤红之星”不会说话,红宝石吸收夜光,焕发出一种近乎扭曲的光晕。一个显赫的家族……

穆听说过撒加的过往,他曾经孤身一人闯入黑手党的老巢,杀死仇人为父母报仇,那时的黑手党内已经有圣斗士,其背后还有天主教的强大势力撑腰。撒加赤手空拳,没穿圣衣,不仅击败了数倍于己的强敌,还将这股势力尽收囊中,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他可真行,穆心想,撒加那时十五岁,与自己现在差不多年纪……

黑暗中,他感到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盯着自己,就像埋伏在丛林里的猎人,观察着猎物的一举一动。他亦瞪大了双眼,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蜷起身躯,不再有半分教皇的威严。

宾馆外,夜正浓,一滴露水在枯萎的百合上成形,落到穆脸上,滋润着小教皇的梦境。

仙宫一片春意盎然,布鲁格勒则不然。穆和阿布罗狄离开之后,一场大雪造访城塞,给城墙、宫殿、街道铺上一层厚厚的银装。有人听到缥缈的钢琴曲——《沃尔塔瓦河》从城墙上飘过,悠扬婉转,动人心弦。

第二天清早,辅座找了个由头出城,把城防事务交给修罗。他说走就走,没说去哪里,也没说去多久。

教皇与安德烈亚斯会晤期间边境无战事,冰战士和圣斗士松懈下来,在城里相约喝酒,聊天打牌。

这天开饭,修罗去得和往常一样晚。北边天寒地冻,人们的食量都大,他负责城防,每每巡逻回来只剩残羹冷炙。好在他不挑剔,随便装了一盘。偌大的饭堂空空如也,就他一个人用餐。

“我有酒,要来一杯吗?”修罗转过头,一脸诧异。

请他喝酒的人是卡妙。两人虽为同僚为撒加效劳,但这个冰系男子的性格比他的绝技还冷,言语比极地的臭氧层还稀疏,除了必要的问答,平时几乎不与人交流。

“一杯就行。”修罗不好拒绝这份邀请——他身负重任,多一个援手求之不得。

卡妙是法国人,修行地在西伯利亚,两处都有善饮的传统,他的酒量自然不差。一大杯下肚,卡妙少有地同修罗聊起闲话,话题从天气到吃喝,渐渐转移到圣域事务。

“辅座大人真是的,克莱斯特逃跑之事还没调查清楚,他人就走了。布鲁格勒难保没有藏着幽灵圣斗士的余党,他让教皇一个人去仙宫,也不 怕途中出岔子,心真大。”

修罗不大的眼睛里喜怒哀乐变幻不明显,不过听到卡妙评论时事,还是露出一丝惊讶。

“你知道什么吗?”

卡妙摇摇头:“我久居西伯利亚,听过仙宫的传说。据说远古时代,奥丁将天上的阿斯加德降下一片,形成一个地面国度,又将自身神力化作七枚宝石,赐予守护这片土地的神斗士。奥丁蓝宝石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我去过一次地牢,神斗士的俘虏无精打采,战衣上都有一个坑洞,镶嵌其中的宝石被人取走了。”

“呵,齐齐整整消失,是被老鼠吃了吧。”修罗开玩笑。

“现任教皇是前教皇史昂的嫡传弟子,会修圣衣,布鲁格勒有能力也有权力从神斗士战衣上取下宝石的只有他。辅座不闻不问,让教皇带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去仙宫,若被别有用心的人夺走,这场仗岂不是白打?”

修罗见四下没人,压低了嗓门:“你多虑了。教皇做什么,辅座能不 知道?且不说辅座是教皇的教父,他们俩的感情啊,比外界传闻的还好。”

“何以见得?”

“奥丁蓝宝石我没听说过,但辅座大人离开前给了我一包好东西,叫我小心保管。你这么一说,我回忆起来,还真是一包宝石呢!说是教皇留下的。他们显然商量好了,有充分的准备,不会出岔子。”说罢,他还扬了扬眉毛,表示所言不虚。

卡妙万年寒冰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修罗只感觉眼前一片白雾,还没看清楚,忽然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坠入冰窖一般。

修罗是黄金圣斗士,虽然没穿圣衣,但条件反射,一个手刀朝卡妙砍过去。

“卡妙,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

这一击准头极好,可惜他中了冰晶,使不上力气,一击落空,便再也没有力气抬手。

“抱歉,修罗,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做傻事。我原本对撒加没有意见,但是很可惜,他已经控制不住局势。要怪就怪他心软,任凭小教皇在位置上坐着,时间一久,逐渐建立起权威和功勋,已经很难下台。史昂从来不重视我们,把北境当作政治博弈的筹码,我们北方人受够了史昂,不想再受他徒弟摆布!”

卡妙有备而来,大衣里面是金澄澄的圣衣,就算打起来也不怕,但最好不要。他搜走修罗身上的宝石袋,犹豫了一下,没取其性命——同僚一场,何苦来着。

修罗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脚踝:“卡妙……你想清楚了,别犯糊涂呀!把东西还给我,回兵营去,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否则撒加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蠢材……”卡妙转过身子背对他,“撒加才糊涂呢,在这北方孤城,他但求自保吧。”

“你……你说什么?”

“我刚才说过,布鲁格勒城塞不安全,这里也好,仙宫也好,都是北方人的地盘,你们快快离开吧。”

“是你放走的克莱斯特,是你……对不对?”

修罗咬紧牙关,寒气窜进他的骨骼关节,冻结了血液。

卡妙没有回答,大步流星地走了,墙外远远飘来他的声音,冷如严冬。

“克莱斯特只是一个化名,他属于这片土地,不需要我释放,你们才是侵略者。”

糟糕!修罗忍痛用锋利的拳头捶打小腿,不让自己在严寒中昏迷过去,然而最后还是彻底失去了知觉。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但只能眼睁睁看 着叛徒跑掉。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必须让撒加知晓,卡妙和幽灵圣斗士的克莱斯特,甚至和安德烈亚斯都有关联,教皇在那边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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