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pisode 09

阿斯普洛斯大人敬启:

(如果您还在人世,这封信会送到您手里。)

也许您已经不记得我。因为冥王军的追捕,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不得不到处躲藏,后来他们投入圣战,就不再有空关心我的事。有一天,魔星的召唤消失了,我猜想那意味着圣战已经结束,而你们是胜利的一方。那时,我无比地希望您能活下来,我已经明白了您所说的话的含义,直到今天也依然受此鼓舞;我还没有向您道谢过。但我不敢面对您可能牺牲了的现实,最终没有给圣域写信,直到今日。如果您现在收到了它,也请收下这份迟来的谢意吧。愿您诸事顺遂。

您忠诚的

克丽丝?瓦尔登

阿斯普洛斯大人敬启:

我实在是非常高兴。我一直相信您能活下来,相信您不该在圣战里离去。即便您不认同,如今的我也可说是因您而重生的。

现在我住在伦敦,在这里投资艺术品和古董。我姐姐也和我在一块儿。下次您来伦敦时我可以为您担任本地向导。

您忠诚的

克丽丝?瓦尔登

在圣域,人们只有战时与非战时两种状态;圣战是一场绝对的战争,经由无数次圣战的洗礼后,这里的人们已将其视作一种昼夜更替般的自然节律。大地上的第一次圣战充斥着蛮荒的情绪,圣战与小宇宙力量的一并降临,像一场神启式的灾难与狂喜被原始的幻想代代载记,二百四十三年后,自称雅典娜的女人却如脆弱的凡人一般死去,圣战又像是切身的恐怖,将所有寻常的体验瞬间颠覆。这二百四十三年为周期的循环重塑了圣域的历史、情感和一切的一切,圣战逐渐从具体的战争成为一枚嵌进圣域的符号,成为扭转着生与死的神圣的仪式,它必将来临,与更广大的世界中某种不可捉摸的历史的恐惧大相径庭。

如果圣战总是如约而至,和平就无异于可估量可实现之物,若战争已然永恒,和平也必时时常驻。这便是圣域所定义的和平年代,也是圣域的子民们对和平的认知,一旦选择成为圣斗士,一个人的生命里就只剩下圣战这一至高无上的战争。眼下,战胜后的圣域才堪堪抹平二百四十三年的零头,还有相当漫长而安逸的时光留给人类自由发展,百废待兴,黄金们的工作也大多转向了修缮体系和培育新生力量,用哈斯加特的话来形容,“退居二线了”——开玩笑的,小家伙们还远不如人意。聚会上,金牛座晃动着那古希腊制式的牛角酒杯,又为其中斟满自酿的葡萄酒液,解释道:作为黄金必不可少的自信,他们现在还没有,会露怯的。虽说暂时不用牵挂哈迪斯的事,对其他威胁也不能掉以轻心——你说是不是,阿斯普洛斯?你准备什么时候找继承人?

我的继承人是我弟。阿斯普洛斯眼睛都不眨一下。

余下便是无穷无尽的日常生活和社交活动:一些小型交际,包括但不限于茶话会、读书会、占星交流会、下一任处女座圣衣归宿八卦大会;一些需要签到的大型集会,基本上是定期的圣域工作会和聚餐;偶尔的公务旅游,例如护送闲不住的女神大人去世界各地微服私访;以及假期。似乎大部分黄金圣斗士都适应了和平年代堪称闲散的生活方式,在阿斯普洛斯看来,有些人已经颇具退休的架势了。隔壁马尼戈特经常不见人,哈斯加特也乐得捣鼓他那些陶冶情操的爱好,每个人都好似享受着复活的日子,只有他,除了本职外还要负责教皇厅一部分的文件审阅,出完外勤回来还得面对复杂且毫无进展的兄弟关系,同为黄金,差距怎么能那么大——

开玩笑的。

阿斯普洛斯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迄今为止,他还没有真心羡慕过谁,大约往后也不会。葡萄酒微苦的香气并不醉人,反而令他清醒了几分,哈斯加特显然也习惯了他可信度不高的回话,转头又与其他人笑谈起来。是否自己的身边有些空缺?但十余年来和黄金同僚们的相处向来如此。德弗特洛斯不会出现在这里。甚至如今他还没能习惯和弟弟一起不乏炫耀之情地在圣域这帮没有兄弟的孤男寡男面前招摇过市,德弗特洛斯就以飞快的速度敷衍过了所有需要他在大家面前打个照面的社交场合。而当黄金们的来往日益增多,有人开始问起另一位双子座为何频频缺席时,他又无法在漩涡般情感的深渊中找出一个轻松有益的理由说服德弗特洛斯在床上以外的时间多同他相处一会儿。若真如此,他可不能保证聚会的氛围不因他们之间诡异的斥力而没法收场;这想法并不像他,很难说能与他的烦躁脱的了干系。似乎有一个齿轮扣错了位置,整个链条的运作都开始寸步难行。不,不。不是因为这个。

他陷在柔软的新沙发里,专注于烦闷的同时开始感到百无聊赖,哈斯加特在给笛捷尔倒酒,一旁希绪弗斯正和马尼戈特说着什么,偶尔听见“建材……”一类的词从那边传来,阿斯普洛斯竖起耳朵,分辨出他们是在说宿舍翻修的事,啊,也好,都十八世纪了,候补生时期住的那些漏风石头房早该淘汰了。突然门被打开,卡路迪亚和紧揪着他披风不放的雷古鲁斯走了进来,前者一口苹果还没咽下,见了侧目的众人立刻大声辩白。不是我!而他的声音马上被希绪弗斯压过。小孩子怎么能喝酒!希绪弗斯大喊。

他的思绪逐渐飘远。黄金的诸位们,能拥有现今的关系堪称偶然,过去他们只是同僚、战友,同行数年直至牺牲便是最大的缘分,并非人人都相互熟络,称得上是要好的朋友。圣战告一段落后,他们又忽然获得了不以圣战为终点而生活的可能,因此才不得不成为圣域箱庭中为数不多的往来对象。邻人?好友?某个群居聚落里的利益共同体?一切都搭建在偶然的基底上,他,阿斯普洛斯只是恰好遇到了他们,反之亦然。人世间的种种联系大多如此,而德弗特洛斯却与其不同。我们是异类。他想。

圣域的异类,俗世中的异类,无父无母,彼此即是原初。常人的邂逅始于恰当的时空,而双子座的羁绊恐怕得追溯到宇宙大爆炸之前;星星分裂的刹那,他们的生命里已注定有对方,两个人,永世相随,无论这意味着福祉还是诅咒。没有人确切知晓流星托生的奥秘,关于宿命的双子也仅有世代延续的简陋的认知,他们被兄弟一词所简单概括,那是世人眼中他们关系的全部。阿斯普洛斯追查过凶星之言的由来,无数古籍的记载随着一步步溯源而愈发破碎,凶星似乎与诅咒相关,诅咒究竟为何物却语焉不详。多年来,他在书本中,那些所谓的古老传言、智慧的源泉里几乎一无所获,而他们的人生依旧兀自演进着,以无可比拟的强烈的经验向他掷出真实的回答。

像其他黄金圣斗士一样欣然接纳这心安理得的和平吗?圣战是圣斗士的全部,而身为双子座的他已早早地卷入另一场战争,没有神明的旗帜为其张扬,只是两名人类,与世上某一处的什么人并无二致。外在的争斗暂且偃旗息鼓,矛盾却没有像童话故事那样完美地消解,微不足道的、无法与神的圣战相提并论的、人与人之间最古板无趣的战争,比圣战更接近人类真正生活的世界。战争不可预测,和平从未降临,无人敢言彻底的爱恨,一切大多在极端的情绪间反复无常。这才是人类经历的现实,是我至今人生的现实,叫我如何接受基于圣战的和平——是理应的安宁?

“阿斯普洛斯。”

“阿斯普洛斯,你能不能看看你在干什么?”

头顶忽然传来射手座的声音。阿斯普洛斯懒得看他,“在批文件。”他说。“很显然我在工作,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地闯进来。”

“你拿的那是我的份!”

“所以呢?”他顺手翻到下一张,“效率高就不能多消遣一下吗?”

“……你把我的那份也做了那我怎么办?”

“哦,好吧。”阿斯普洛斯心领神会。“那这周我的职务全部你包了。”

他从桌前站起身,把剩余的那叠文件拍到希绪弗斯手里,后者正用口型无声重复着:这周?

“你要休假吗。是不是跟德弗特洛斯一起。”

“对,其实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那是什么反应,”阿斯普洛斯扫了他一眼,“你应该知道这只是玩笑。”

“我知道,我知道。”希绪弗斯被呛得连连咳嗽,“我昨天本来想问来着。”

“别问了,他不想来。”

“不是这个。我是说,你们最近是不是关系不太好。”

“……什么叫关系不太好。我们是兄弟。”此言一出,阿斯普洛斯顿时感到自己的耐心在迅速减少,“好和坏的定义是什么?”

“但是你现在都不怎么主动说起他。"希绪弗斯说,“刚开始那会儿你就像,呃,一只孔雀?”

“难为你能想出一种你没见过的比喻。”阿斯普洛斯抬脚就要走。

“我确实没见过孔雀——等等,你还没回答呢,阿斯普洛斯!你要去哪!”

“去看孔雀。”

“所以你是要休假吗,我去给史昂递申请——”

“不是休假,暂时没那闲情逸致。”他头也不回。 “我有事去一趟伦敦。”

*

在陌生而繁华的街道上伫立片刻,阿斯普洛斯不由得一阵恍惚。不同于无数朝圣而来的圣斗士,他彻底地是圣域生人,虽说成为黄金后有频繁的外派任务,与外界也终究有本质上的隔阂。譬如现在,当他目睹马匹这种在圣域甚为稀少的大型生物哈着粗重的呼吸踩踏过堪称精心铺就的平整路面,一面将摇摇欲坠的木质车厢拖曳得嘎吱作响,一面往大街上随意排泄着粪便和马尿时,圣斗士固有的观念仍会让他有一瞬认为普通人的生活是如此落后与不便。得益于一骑绝尘的空间能力,他从圣域到伦敦连一秒也不需要,一旦领悟了小宇宙,普通人的生活方式便会以成百上千倍的速度被遗忘。圣斗士们总认为自己守护了大地的爱与和平,实则对外界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即便是普通人中最不起眼的候补生,自迈入圣域那刻起也向凡人的世界宣告了永别。他们是理应在圣战中光荣死去的孤立而高尚的瞬息,似乎与永无止境绵延的历史时间格格不入,他永远不需要关心伦敦的过去、现在或不远的将来会发生什么,哪怕他正切实地站在这座城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冷眼旁观着它能展示给游客的所有狼狈和繁荣;圣域是真正的乌托邦。无论来者出身何处,神圣的荣光都会给予回应,跃入波澜壮阔的英雄故事只需一份信念和愿景,自此便与鄙陋的、乏味的世界绝无干系。有趣的是他常常想不起来这一事实,大约因着他们兄弟二人已承担了过多在传奇中被忽略的——圣域仍属于人的部分。

我们不能说是完全的乌托邦之民,除开圣斗士的身份,我们只是我们。阿斯普洛斯想着,同时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信步走向往来的行人。

如果没有圣衣,不动用小宇宙,是否就意味着他和这些人别无二致,同僚曾评价他有着极强的存在感,尽管他从不觉得自己言行张扬。他走在街头乱糟糟的、行色匆匆的男人和女人之中,想象着这许多张陌生的脸背后不被遥远箱庭所收录的残酷的童话,然而,圣域那帮人是不是搞错了,像这样随随便便地混在人群里不做多余的伪装,竟也没有人发现他。难道这头奇怪的蓝发还不够惹眼?抑或说伦敦也有一些圣域人所不知的风尚?有一次,他只是捧着书坐了一会儿,就被同样待在图书馆的笛捷尔笑称道有种令人想结识的强大气场;这也是圣斗士们基于小宇宙体系产生的并不泛用的认知之一吗?

他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说,你的问题太多。仿佛是从远古时空中发出的回响,透过小宇宙中心的大梦回荡。那么让你的本质自己回答。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正如他在某日梦见的那一连串古怪的关系,当他对自己的人生——迄今为止复活的经历、上次和上上次的故事,乃至于双子座本身的存在兴起疑问时,也唯有他本人才能给出答案。并非出于外表和言行,或多年来从外勤及书本中积攒的习俗经验,伦敦就这样默默接纳了远道而来的傲慢的英雄,只要他想,便能发现属于他的故事也同样在这个世界生根发芽。没有小宇宙和圣战的平凡世界中,人类怎样演绎他们无休止的本能,怎样生存,怎样追求幸福,在这出伟大的戏剧里也会有英雄诞生吗?谁是天生的演员,谁最投入,谁在幕间冥思苦楚,他们不再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他们生长出千百万张脸。他们有很多遗失在地表的神情,唯独那其中没有欢乐。

在生命常年奔涌的河中,我打捞起无数贝壳。

阿斯普洛斯继续走着。

但贝壳配不上我。我要黄金、珍珠和钻石的盛歌。

升向穹宇的尖顶侧后,忽蓦惊飞起漫天飘雪的白鸽;渺远的啼鸣追赶着背影。而他从下一个街角走过。双子座的圣衣不知何踪,在人间没有谁识得,那片衣角还残余着群星剐蹭的屑琐,它们仍如细尘般闪烁。

我们又一次找到了那些星星,以其最美的姿态装点衣领。是时候再讲起世间崭新的神话,为悬而未决的踟蹰写上我们的姓名。

我是传说的种子。世界是传说之果。我不能在果中再寻找果,也无需有此追寻。即便不属于圣域的神话,也依然有多如繁星的生命将现实盘桓托举;我来是为见证。他们如何与我万般肖似,又如何自行诠释同类的基因。我们的生命中是否确实有一种幸福的可能,不仰仗达成任何条件,且由我们自己所发掘,我的心谙熟饥渴、恐惧、贪欲和一切恶的衍生品,同时又竭尽所能地朝向欢乐、自由和光明。有一天,我们再度踏足这土地,看见海与天空不再分明,这就是我的生命,这就是我所愿的生命。

一晃半年没更新了,并没有忘记这篇文,因为它对我非常重要。这半年太忙了,2-3月在画稿同时挤时间写了一部分,按我的习惯,伦敦部分剧情要写完才会一起更新,但是想起好久没更了,来更点存货......从4月开始都在全力画LC双子的漫画本,完全没有时间写文,等我7月关窗后继续写文。提前祝阿斯德弗2025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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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pisode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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