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八一头皮紧绷，身体也紧绷到不能再紧绷了，那到了一碰就断的程度:“报告首长，首长夫人！我听不懂。”
首长夫人半真半假呵斥:“你哪里的，怎么没有半点规矩？”
徐八一觉得自己闯祸了，东西还没拿，就替连长拿个惩罚。
夫人看她面色煞白，意识到自己佯装过了，于是缓和着说:“你是来拿东西的。”
徐八一:“报告，是的。”
夫人问:“你没回答我，你是哪个团的？”
徐八一有些为难:“能，能只罚我吗？这不关我部队的事。”
夫人笑道:“不罚你，你放心告诉我好了。”
徐八一说:“报告，我是702团的。”
“嗯，好。”这是首长夫人明知故问的，她当然知道徐八一属于哪个连队，不过她好奇:“怎么是叫你来拿呢？”
徐八一如实作答:“我是从师部参加比赛后过来的，连长应该觉得我来拿东西更合适一些。”
夫人走到她面前，询问:“你知道要拿的是什么东西吗？”
徐八一:“连长说是机要物见。”
从盒子的体型来看，徐八一有理由相信这大概率是个新型的单兵榴弹炮。
这个回答让首长夫人有些沉默，沉默并非不满意，而是于无声中重新审视。
徐八一只能平视前方，但夫人可以将她的五官、身形、外至精神面貌，内到眉眼心绪都一览无余。
夫人很肯定地说“你不是后勤兵。”
徐八一说:“报告，我不是。”
“不苦吗？”
徐八一:“不算太苦，但有意义。”
夫人好奇:“什么意义？”她听过太多冠冕堂皇的假大空话，她希望能从徐八一口中听到一些不一样的。
徐八一很难如她的愿:“我梦想能成为保家卫国的利剑。”
“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现实会让很多士兵将梦想束之高阁，部队的生活不会让你感觉重复而枯燥吗？”
徐八一说:“重复可以使利剑永不生锈。”
短短几句话竟然让夫人觉得徐八一眼里的坚定不是错觉，她的态度更加和缓了:“你的父母让你参军的？”
徐八一顿了一秒，艰涩道:“他们并不赞同。”
“可你还是在这里了，想必他们最后还是妥协了，”夫人离徐八一很近，她替徐八一理了理衣领，那其实很多此一举，因为徐八一的衣服规整到没有一丝多余褶线。
“不过怎么说，任何士兵的父母都应该替你们感到骄傲。”
她的动作和语气太温柔，令徐八一忍不住暴露孩子的一面:“我不是个很好的士兵，或者说我不是个很好的孩子，至今我仍旧自我怀疑，就像别人怀疑我一样。”
夫人摸摸她的头:“女士兵在获得认可之前，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承受更多的质疑。觉得自己不够好，那就再努力往好了做，总归能到那个让自己满意的点去。”
徐八一终于笑开了:“谢谢首长夫人。”
“我可以再多说两句吗？女士兵同志。”
徐八一点头。
首长夫人低头凑得很近:“你看我地位比你高，刚刚架子也摆得足。论公我严肃批过你，论私我却友善对你。你觉得还适应我吗？”
徐八一不解其意，她比较费解:“啊？我很适应……”
夫人大笑:“哈哈哈，或许你的领导也会这样。这叫什么，这叫恩怨两相宜。”
徐八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领导们说的话总是很深奥的，甚至很难将话归于哪一个层面。
最终徐八一提着机要物件如蒙大赦地离开。
史今将自己的背包捆紧，时间与空间可以压缩成胶片，复杂的情绪却可以充满整个天地间。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身处的这间宿舍。
高城给自己点上一支烟，但他的手似乎在颤抖，思来想去间烟只是自己在燃。
可怕的久久沉寂。
外面停着重装甲营接史今的军车。
这像是个无声的离别仪式，史今的目光从大家的脸上一一扫过:甘小宁的泪在汩汩地流，白铁军紧咬着唇不肯睁眼，陈不移捂着脸轻轻颤抖，还有伍六一……到最后，伍六一竟然是干着眼的。
只是硬憋着不流泪让他满目充血，唇色残白，看得他心都碎了。
史今上前抱他，欣慰地笑:“六一，以后三班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带他们照顾他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伍六一恨声恨气:“都要走了少管这么多！”他的脆弱被拙劣地伪装成刚强。
史今拍拍他的肩:“好，我知道你可以。”
伍六一埋在他的肩上，轻轻地问:“有什么话留给徐八一的吗？”
史今终于忍不住哽塞，他狠心道:“让她好好活，其他再没有了。”
自任钢七连连长后，高城就是钢七连的脊梁骨。
但史今何尝不算钢七连的筋脉，他流着钢七连的血，长着钢七连的肉，身上的疤痕都是钢七连的印迹，此刻这个筋脉要走了，高城的身形似乎给人一种摇晃的感觉。
他终于鼓起勇气来催促史今该走了。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这场刑罚终于要结束了。
史今唯一高兴的就是让徐八一避免了这场刑罚。
他想，如果他对徐八一很重要，那他会很开心，但如果在徐八一心里他不那么重要，那么他也开心，至少徐八一可以不那么难过。
就像伍六一这样难过。
最终车门的关闭将这个仪式结束，从此一片苍穹两地人。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再见不难，再见也难。
军车将史今送往一个陌生的目的地。
车外还有牧群和飞鸟的声音——遥远得像是要去往世界的另一端。
他抬头望天，明明墙里墙外是同一片蓝天，可透过车窗的蓝却是如此陌生，仿佛从没见过。
车窗外，树木一闪而逝，山峦连绵掠过，映在心里的每个人跟幻灯片一样不停回来播放。
他开始无声啜泣，啜泣到最后无泪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车顶，又像是透过车顶在幻视哪里。
最后他笑着说给自己听:“好好活，我们都好好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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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