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林国良来的那天,天气极好。云是纯洁的白,天是水彩一般的蓝,风并非粗犷刮脸的劲风,而是轻缓如涓涓细流的清风。躲在树荫下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但太阳的光却过于耀眼,晒得让人睁不开眼睛,走路时也需半眯着眼睛才能缓和强光带来的刺痛。而这种举动让周南在见到林国良的那一刻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她接错了人的错觉。

关于林国良,谭晓琳寥寥几语就勾勒出了他的样子。他很高,看起来强壮孔武,板起脸来更是活脱脱的凶神恶煞。然而他几乎没有不笑的时候。在谭晓琳的记忆里林国良永远兴高采烈、心花怒放,一口大白牙让他看起来傻乎乎的,人也有点呆。明明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但他依然不够稳重。说得可爱一点,是童真未泯;说得难听一点,是娇痴幼稚。

然而周南和唐笑笑扫到人群中那一点绿时却不敢认。坐在后排的唐笑笑,眼睛在手上照片和人群中那位形容枯槁的人来来回回的游移比对。她微微蹙眉,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周南:“是这个人吗?”

“是的吧。”周南也有些不安。尽管谭晓琳有说明林国良的情况,但看着这个面色微黄,身形消瘦,精神颓靡的男人时,她还是被吓了一跳,同时她也担忧起来。谭晓琳最快也要两天后的傍晚才能回来,而这段时间,林国良几乎由她全权负责接待,她真怕一个不慎给人照顾废了。

周南深吸一口气,随后让唐笑笑在车上等着,她去问问。唐笑笑是队里最会说话的人,并且她包容温和,有一股如春日青草一般的韧劲。有她在,周南才能感觉到一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给了她底气,也让她产生一种她很强大的幻觉。而且在她面对林国良的时候,她会有种奇异的责任感,她不再焦虑担忧,而是以一种从容平和,甚至是悲悯的态度在对待他。不过她会把这种态度藏起来,不让林国良察觉到。

周南走到林国良面前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很大,但也因为这种宽大让他眼底的疲惫无处可藏。那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疲惫,隐隐约约透出一股日薄西山的沧桑。周南装作没看到这些的样子,朝林国良敬礼,温声问道:“同志你好,请问是林国良,林军医吗?”

林国良回礼,“你好,我是林国良。”

说着,林国良眯起眼睛盯着周南看了一会儿。然后试探着说:“你是周南?”

“是,”周南说,“教导员和您提过我?”

林国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说:“是…我妈给过我一张你的照片。”

周南恍然道:“哦,对,是相亲的事吧?我也有张您的照片。”

周南一面和林国良说话,一面领着林国良往停车的地方走。唐笑笑看人过来,把照片收好,同时下车接人。她也没提林国良颓靡的气色,只把谭晓琳的一些托付以一种诙谐的语气说了出来。而路上,主要是唐笑笑在和林国良说话,周南专心开车只时不时的接一句。唐笑笑可谓熟练掌握了谈话技巧,她不露声色的把一些关于林国良状态的问题套了出来。奈何林国良戒备心极重,当他感觉到不安时就会扯开话题。这时周南就会出来调节气氛,如此反复几回,进度缓慢,但还是了解了一些情况。

不过,周南和唐笑笑怕问得太多会引起林国良的反感,便没再继续问下去,转而提起了谭晓琳。提起谭晓琳以后,林国良短暂地从消沉的状态中脱身,露出了谭晓琳所言的有些傻气的笑容。而他也第一次对外面的世界有了兴趣,开始向唐笑笑打听基地的一些事情。唐笑笑捡了一些能说的事慢慢讲给林国良听。

周南从后视镜里观察着林国良的状态。现在他的眼睛不再只有死气沉沉的疲惫,而是多了一种盎然的生气。周南松了口气,却又开始担忧起吴哲来。吴哲从没有表露过他对谭晓琳的心思,他也很好的保持了距离。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待谭晓琳的特别,就连对感情颇为迟钝的叶寸心也会问吴哲和谭晓琳的关系是不是不止青梅竹马。

然后周南吐出一口浊气,安慰自己事情是一点一点解决的。现在林国良的问题比较严重,吴哲只能暂且放在一边。

想到这些,周南突然拥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很久以后,周南仍能记得当时的感受。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就是她从人后走到了人前,第一次主动地去承担什么,第一次拥有了把握自己人生的感觉。她行事仍旧小心谨慎,但她不再惶惑忧惧,而是以一种旷达的视角来面对和看待所有的事情。她依然坐在棋盘前,可她这回握起的是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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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林国良安排的寝室在那栋特供给选拨新人的旧宿舍,就在一楼左手边的第一间。那间寝室被重新打扫了一遍,虽然依旧不及正规军宿舍宽敞明亮,却比选拔时那种故意做出来的破旧衰老要好上很多。但周南担忧林国良以为是谭晓琳不重视他,便把基地宿舍楼的情况讲了一遍。家属院他肯定是进不了,最近的招待所也有十多公里的路,而男生宿舍他作为非本部队服役人员不好进,女生宿舍更不用说。并且,这栋楼旧是旧,可基础设备都有,担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而在林国良归置行李时,周南同唐笑笑站在门口一唱一和地把这间寝室是谭晓琳亲手选定,亲自参与打扫的事说了出来。她们以为这可以让林国良打起精神来,可他好似看出了她们的目的。他浅笑着回答感谢,但眼睛里的生气却没再增添过。就像是一个室内温度计,任凭她们怎么用扇子催动屋内空气的流动,红线都稳稳地停在了二十五摄氏度,不下降却也不再往上攀爬。

周南原想着事情慢慢来,但林国良整个人如冬天的蕨叶一般,虽然叶片嫩绿鲜亮,可身上却裹着一层厚厚的冰霜,甚至有些顽固。唯一能让他提起兴致的是她们的训练。他拒绝了事先安排的参观,主动提出想旁观她们的训练。何璐知晓他的情况,害怕训练的场面会刺激到他,但林国良却说他可以做个战地医生。何璐拗不过他,也不好过分苛责。她问过谭晓琳的意见以后,同意林国良参训,而周南也随之归队训练。

为了减免刺激到林国良的可能,这天的训练定了基础的山地越野。

路过林间一大片春飞蓬时,沈兰妮身子突然一歪,摔进了花丛里。跟在后头的阿卓和欧阳倩嚷着嗓子就冲到了沈兰妮面前,把她扶了起来。沈兰妮活动了下手脚,感觉没问题以后几个人又继续往前跑了。而周南垂眸望着被压倒的花迟疑一会儿。

茎叶断了的花也开不久了,周南这样想。

然后她压下心底对外公的畏惧,忐忑却又利落地拿匕首割了一大把的一年蓬。

田果见了,叹了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同时也摘了一小把,握在手里。

田果摘花是觉得好玩,而周南则另有目的。她想把花送给林国良。因为她脑子里不停地回旋着袁朗送她百合的那个夜晚。冷白的光在微凉的夜里透出一股凄清,但在袁朗把花递给她的那一瞬间,那些凄清却凝聚在一起,在静默中骤然变成流淌着温煦的风。

她在拙劣地模仿袁朗,周南想,但成为袁朗的影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再然后,周南继续奔跑,她已经落后队伍很多。她追赶着队伍,感觉到一种疲累,但身体的疲累越明显,她的思绪也越清晰。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想到袁朗的时候,她会有一种诡异的心安。他就像落入漆黑洞穴的那一缕春光,在照拂岩石上的苔花时,把她也照耀得开朗。这种时候她感受到了一种纯粹的快乐。仿佛过去十多年遭受的痛苦突然就消失了一样,她不再执着于求而不得的母爱,对于方禾的挑衅和谎言也不再在意。于是,她体味到了一种十分强烈的轻松。当然,她依旧厌恶方禾,对于那个久未谋面的父亲也渐渐升起一股痛恨。

在和他有关的人物里,只有祖母、他本人,以及她那个刚出生的弟弟可以算是赢家,其余的五个女人无一例外的是输家。然而只有她和周芳逃了出来,其余的三个人恐怕还要在那个漩涡里挣扎,还要去面对他丑恶的嘴脸,甚至是要欺骗自己去粉饰太平。

与此同时,关于方禾,周南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知——方禾是一个懦弱且无知的人。

方禾没有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也只敢在她面前趾高气扬。这是因为方禾笃定她不会反抗,而父母的偏帮和偏爱让她迷乱,也让她有恃无恐。

周南叹了句可怜可恨,也暗恨自己从前懦弱。而她抬头一看,却在目的地看到了火凤凰以外的人。同时,周南也看见林国良正在检查那群人的情况。她稍稍减缓速度,好奇地看了两眼以后又提速冲了上去。

目的地的人是刚结束对抗训练的二、三中队。

周南脱下身上的装备,平缓着气息。她注意着林国良的状态,推算着送花的时机。当她看到小马戏谑的眼神,她便肯定在二、三中队面前送花绝对不是个好时机。但她没有从前那种怯弱担忧,反直直地瞪了回去,冲着小马轻哼了一声。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她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袁朗和宁千正从她身后的的缓坡上下来。她当即立正敬礼,同时喊了声宁队长,袁队长。

她语气轻松明快,好似山涧的那点水浪清音。

在傍晚的余晖中,袁朗望着周南的笑,突然觉得周南和他之间的距离比他想象得还要遥远。尤其是近来她的变化让他在欣喜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以往的她如海一般沉默,但在温和的深处是滚滚不息的浪潮,仿佛她在酝酿着一场席卷人生的暴风雨。可近来他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思想、语言,还有那种包容所有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那是真正的恬淡平和,以及宽宏的和善。她见到他时不再躲避,而是很自然地和他敬礼问好。

这正是他所期盼的。

她不再躲避、隐藏,而是正视了他的存在。然而她笑得灿然,却并不怎么同他讲话。他很忙,她也很忙,仅有的几次碰面左不过他问了几句她的训练任务,而她待他温顺有余,亲厚不足,不怎么过问他的生活。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仍在原地打转。他仍然没有走进周南的世界,甚至他都没有找到通往她世界的方向。

春飞蓬就是那种山野里很常见的像小雏菊的白色花瓣,黄色花蕊的野花;以及,林国良和沈兰妮依然是一对,但是会改变两个人的相处方式,火凤凰原剧里,沈兰妮谈恋爱以后跟夺舍了一样;周南长大了,袁朗因为没有参与她长大的过程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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