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袁朗的眼神看起来很敏锐,但同时又透出一种茫然的虚弱,就好像入冬以后的树。尽管枝干仍存,可在失去叶子以后,总是少了那种盎然向上的生机。周南频繁地眨着眼睛,频繁地改变着视线的方向,她想以此掩盖自己逡巡的目光。而在这种游移的目光中,她看见袁朗的眼睛红红的,眼白上泛着血丝。然后她以一种夹杂着担忧、好奇、关切的语气说:“您最近常熬夜吧?”

“你也看出来了吧?”是宁千先开了口。

他一手搭在袁朗肩上,一手指着袁朗的眼睛说:“你那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我知道这次的演习很重要,但你也得休息不是?不然拖着你这个娇弱的病体上山,五里地都跑不出去。指不定又得当一回俘虏。”

宁千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心的责备。

“我已经忙完了,”袁朗瞥了周南一眼,随即侧首盯着身畔的宁千,他眯着眼睛回忆道,“我记得你被俘过三次吧?”他嘶了一声,以调侃的语气继续说道:“啧,正好比我多一回。”

宁千瘪了瘪嘴,啧了一声,同时挠了挠自己的耳朵,好似没听到袁朗的话,径直朝他的队员走去,一边走一边问:“歇够了没,歇够了就回去了。”

袁朗似笑非笑地望着宁千的背影,随即回眸看向周南。她那双黑亮清澈的眼眸里也含着温柔的笑意。但在她回头看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心虚地别开目光,假装在看夕阳。

周南压低了声音说:“二队长也被俘虏过啊?”

袁朗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周南,说:“大队有被俘经历的人不少,毕竟用俘虏的身份去刺探情报是我们会用的一种手段。但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人们把更多的目光放在了我和齐桓的身上,尤其是齐桓。”

周南觉得袁朗在取笑她。她尴尬地低头,踢着脚边的碎石子,讪讪道:“被学员兵抓,也没那么丢脸吧?而且当时就是他运气差了点,我呢运气又好了点,一中和就撞上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袁朗感觉有些晕乎乎的,他眨了眨眼睛,舒缓着眼周的酸乏,“况且,你也不是全靠运气。”

周南没把这话当真,耍宝似的朝袁朗抱拳感叹,“听君一言,胜读十年书。”

她的动作大了些,手上的春飞蓬便窸窸窣窣地往下掉花瓣。

周南吃惊,沉着嗓子哎呦了一声,有些懊恼。然后她的眼睛越过春飞蓬的点点纯白扫到了袁朗的眼睛。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那是一个令周南有些恍惚的时刻。也许是因为他没有说话,又也许是因为当时夕阳的余光,总之,他身上那种尽管得体,但依然存着点傲然的气质突然就消失了。他眉眼间的锋芒褪去,整个人变得乖顺起来,连一向审慎的目光也变得柔和。然而他的眼底却流露着一种极其压抑的悲伤,似是亘古的春愁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周南有些不知所措。她的眼神在不停地闪烁,脑子却在思考该说的话。然后在这个进退两难的时候,她听见了唐笑笑的惊呼声。她循声望去,心头也松了一口气。她看见人围成一圈,低头看着什么。周南想也不想的转身,走出两步才反应过来,又退了一步回来,她回头看向袁朗,尴尬地说:“三队长,我过去看看。”

袁朗没开口,只朝周南微微挥手。那是让她安心过去的意思。但周南却突然放不下心了。她感觉似乎有一种难言的痛苦和悲惨如奔涌的海浪一般在时刻不停的侵扰袁朗。她忖量一会儿,退至袁朗的面前。她没看袁朗的眼睛,而是盯着他的领子,轻声问道:“您还好吧?”

“我很好。”袁朗嗓子突然哑了起来,像是有一团刺在磨擦着他的喉咙。他觉得难受,感觉到灼心的痛楚,同时一种如醉酒似的困乏席卷全身,将他的骨头也浸泡的绵软。他现在就想倒头睡一觉,但他只能强撑起精神面对这一切简单又复杂的事情。

周南一脸怀疑,却也没多问。然后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野花,在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新的念头,可她又有些犹豫。于是乎,她微微侧首,不由自主的在人群中寻找林国良的身影。然而她只看到了一点隐隐约约的残影。他似乎在给谁包扎。周南一面关心受伤的人,一面又下了决定。

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也许袁朗更需要这束花。

这个决定很仓促。

可周南虽然确实是一个思虑甚多,喜欢将所有可能推演一遍再做决定的人,但同时她也是一个做了决定以后便会一心一意去执行的人。不过在周南面对袁朗的时候,她仍然犹豫了一下。她希望能够找到一种恰当的表达方式。既不会过于亲昵,也不会过于疏远。她垂眸望着春飞蓬的玲珑小巧的花瓣,缓缓开口:“这个花……”

“你刚刚在看谁?”袁朗沉着声音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啊?”

袁朗的神色变得肃穆,声音沙哑又颤抖:“你刚刚在看谁?”

“我在看…是谁受伤了。”周南面有讪色,说话的时候紧了紧手心的花,语气含糊。

但袁朗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来。他没有相信周南的话。他眯着眼睛紧盯着周南,然后用一种夹杂着了然、嘲弄、焦虑的声音笃定地说:“你在看那个军医。”

周南挠了挠面颊,“军医……不是他……好吧……是军医……”

她想解释什么,可又说不出什么有信服力的谎言。

“花也是送他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我知道一束花想送两个人是有点不礼貌。可是把花分成两束送好像更不礼貌,”周南沉默半晌之后放弃了挣扎,她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同时说出自己的动机,“主要是您看起来真的比林医生更需要大自然的礼物。”

“他的问题是心病,”袁朗把花拿了过来,利落且坚定,“我的问题睡一觉就好了。”

然后他冲着周南轻轻舞了舞手里的春飞蓬,板着脸,却在开口那一瞬间露出一点稍纵即逝的笑,“我没收了,你再给他重新摘一些吧。”

他的语气很轻,混着一点温存。

再然后周南的面容在他的眼睛里忽然模糊起来,他有些晕头转向,感觉识海开始混沌起来,同时身体变得绵软无力,脚下变得轻飘,而整个世界也突然变成一片深沉的墨黑。他很烦躁,并有一种浓烈的不安,他想挣脱这个黑色的困境,可在嗅到周南的气息时他忽而放下心来,一种安宁的感觉袭上心口。他听着周南缥缈空灵的声音,就此沉入黑海,人事不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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