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枝与刃

商枝走进中华街深处的茶室,高跟鞋敲在木地板上,哒哒声像倒计时的针。

她停在一道刺绣屏风前,牡丹图案后传来茶盖刮过瓷碗的细响,“林叔,赵爷。”

女人的声音清凌凌切开茶雾,“有事相求。”

屏风后做作的咳嗽响起:“咳咳,商哥的侄女啊,我这两天伤风,别过了病气。有事让老赵给你撑腰。”

紫砂壶倾倒的水声里,赵爷呵呵一笑,“小枝是不是遇上麻烦了?女人家撑场子不容易,要不把酒吧交给我们打理?”

商枝指甲掐进掌心。昨夜从后门帮忙解围的马仔,袖口绣着的,是林家的暗纹。她忽地轻笑,“两位叔伯可知,今早行政官从雷米克庄园搜出什么?”

屏风后静了一瞬。

“搜出赵爷船运公司的账本呢。”她指尖划过屏风上纠缠的叶片,“原来他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林叔的私人线路。”

旗袍扫过门槛的灰,她站在屏风外低眉,拂了拂裙,“对了,当年我叔父的枪伤报告,需要送份复印件来给二位泡茶吗?”

后边传来茶案翻倒的巨响,林叔猛地掀开屏风,“商枝!你真以为杀了个雷米特就能在我们面前撒野了?当年要不是我们阻止,你早被你叔父卖到妓院去了!”

屏风轰然倒地,扯裂的牡丹像泼溅的血。赵爷却稳坐太师椅,慢条斯理用帕子擦拭溅上茶渍的衣襟:“老林,对孩子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他看向商枝,浑浊的眼珠里藏着毒蛇信子,“小枝啊,你林叔是气糊涂了。你叔父走后,我们一直把你当亲闺女疼,赵爷知道你辛苦。可这酒吧底下的酒水渠道,毕竟关系到这地界的半个饭碗……这担子太重,我们是怕你被雷米克那样的豺狼啃得骨头都不剩啊!”

商枝眼底浮起讥诮,她想起初来这里的那个雨夜,叔父把她推到吧台前,“笑,对着客人笑,这就是你的价值。”

所谓传承,不过是鬣狗们围着腐肉假惺惺的哀鸣。

“赵伯伯,您说雷米克是豺狼?”

她弯腰拾起一块碎瓷,轻轻搁在林叔茶盖上,“林叔,您可能不知,当年把酒吧钥匙塞进我手的,可是赵爷啊。”

林叔忽然僵住,眼珠死死钉在商枝脸上,又缓缓转向屏风后的赵爷,瞳孔里有什么东西咔嚓碎裂了。

赵爷端茶的手纹丝不动,盏中茶水却荡出涟漪:“老林,这丫头挑拨的话你也信?”

“林叔,您再不满我管着酒吧,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您该知道,我商枝这辈子……最恨说谎。”

她退后半步,鞋跟踩过满地碎渣。两颗老朽的头颅在阴影里绷成拉满的弓。

真没意思。

就像当年握紧钥匙推开酒吧后门时,她以为会看见龙蟠虎踞的豪杰,却发现不过是群在酒糟里打滚的硕鼠。如今这俩老东西为块烂肉撕咬的模样,比鼠群更不堪。

她要的从来不是酒吧。

是让这些曾经捏着她命脉的手,只能颤抖着为她斟茶。要他们亲眼看着,当年那个被当成花瓶摆在吧台的小孤女,怎样把整条街的命脉踩成登天的红毯。

商枝抬脚踢开挡路的屏风残架。牡丹裂成两半时,她听见自己幼时的灵魂铮铮作响。

走出茶室,暮色正在吞下最后一道天光。中华街忽地沸腾起来,铜锣震耳,赤膊的汉子们扛着龙灯冲进巷道,铁水泼向墙壁的瞬间,金红火星似瀑布倾泻。

她站在飞溅的火雨里,黑色旗袍被映成血红色。空气里有硝烟和烤红薯的气味,几个醉汉撞到她肩头,道歉声淹没在鞭炮的轰鸣里。

这场面让她想起新闻里,雷米克庄园被熊熊火焰燃尽的镜头,忍不住笑出声。

墙角缩着个小女孩,火光漏进门缝照得她眼睛灼灼发亮。不远处,家里大人正把胖儿子扛在肩上,那孩子的手几乎要碰到翻腾的龙尾。

“怎么不出去看?”商枝蹲下身,裙摆扫过积水。

“叔父让我守门……”女孩绞着衣角,“怕火星溅进来。”

商枝摸摸她枯黄的头发,直接在门槛坐下。铁水又一次泼洒时,她握住女孩冰凉的手按在自己膝盖上,“真厉害啊。”

龙灯游过带起的热风里,她从兜里掏出一枚金币,塞进女孩掌心,“不过记住,守门的人……”

她的声音被锣鼓声撞碎,“才看得清谁在偷家。”

手机忽然震响,屏幕亮起未知号码。商枝任由它到断线,隔一秒又固执响起。

“哪位。”

“老板,你把我扔在这破屋里自生自灭?”Krueger的嗓音透过电流,带着被遗弃家犬般的委屈。

“我在中华街,一会儿……”

听筒里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男人像被电击般从沙发里弹起,作战本能让他将爆竹的轰响误判为密集交火。

“什么情况?!”他对着已无回应的话筒低吼,人冲出老楼。

商枝还没来得及开口,又一串爆竹在脚边噼啪炸开。她干脆挂断,打字发送。

Krueger一路狂奔,脑中尽是商枝受困的血腥画面。直到撞进中华街的入口,才猛地刹住脚,眼前的景象让他失语。

炽热的铁水被泼向高空,万千流星火雨洒下。一条巨龙在沸腾的火花中翻腾,热浪裹挟着硝烟扑来,人群的欢呼与锣鼓声震耳欲聋。

这不是战场,却比任何战场都更令他心悸。一种混乱,危险,又极致绚烂的美。

Krueger着迷了。着迷于这种将毁灭玩弄于股掌的狂欢,他心跳加速,突突的快要蹦出胸膛。他似乎天生就被这种游走在失控边缘的危险所吸引。

就在这时,Krueger透过摇曳的火幕,看见了那个身影。商枝正安然坐在一处门槛上,侧脸被火光染上暖金,平静得与周围狂热格格不入,仿佛这场焚天的盛宴,不如她指尖夹着的一缕轻烟。

火光渐熄,余烬的星子散落巷尾。商枝起身轻拍裙摆,俯身对女孩开口:“有事可以来对街的酒吧找我。”

她转身朝街口走去,却见Krueger愣在阴影里,头套下的眼眸还映着未褪的火光。

商枝挑眉:“你怎么来了?”

他压下胸腔里翻涌的,不知是因火雨还是因她而沸腾的热浪,耸了耸肩:“怎么,外乡人看热闹要收费?”

商枝弯起眼角,露出今日第一次真切的笑:“好看么?”

Krueger跟上她的步子,靴底踏过满地彩屑,他侧头看她被烟火熏红的耳垂,“是挺好看。”

两人的影被路灯拉长交叠时,他伸手拈下女人发间一粒灰烬。指尖掠过鬓角的触感让商枝微微一滞,却听见他说,“下次还有放火这种好事,记得叫我。”

街角最后一只灯笼灭了,Krueger金棕的瞳孔里,还烧着不肯褪去的夜。

两人就这样慢慢悠悠走着,朝那栋老楼的方向。

并不繁华的街区在夜里反而活了过来,醉汉的呓语,混混的哄笑,街头艺人沙哑的歌声和追逐的脚步混在一起,警笛声没止过,像城市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你平时敢一个人在这街上走?”Krueger的手始终按在腰间匕首上,狼似的眼扫视着四周。

商枝轻笑,眉眼生动,“呵,你以为我是怎么在这地方活下来的。”

他这才注意到,那些贪婪的目光在掠过商枝脸庞的瞬间,都触电般移开了。

Krueger抽出匕首在指间灵活把玩,饶有兴致的问,“怎么,你的名号在这儿比街灯还亮?”

商枝没有回答,忽然从他手中夺过匕首,身形一转,刀尖扎进了身后醉汉探来的掌心。惨叫声中,她抽出匕首,将刀柄转向Krueger。

女人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眼底却毫无温度,“毕竟,我是真要咬人的。”

……

在那片法外之地的边缘,一栋与周围不搭调的现代别墅嵌在丛林里。金发男人深陷沙发,肩头绷带渗出暗红,杯里的白兰地随他前倾晃动。

“所以,你们还没把那只老鼠挖出来?”

站在茶几前的部下喉结滚动,“他逃进了无管辖区…没有通行证我们……”

酒杯忽地砸碎在说话者脚边,“你们是不是就盼着我断气?”

男人扯动伤口疼得吸气,“那杂种必须找到!找到他才能揪出背后的雇主!”

他揪住另一人的衣领,绷带下渗出血点,“我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对我汉默家的人开黑枪。”

汉默家的手下穿过边界线时,月光正照在那张通行证的徽章上。这薄薄一张纸买了两条人命和某个边境官员的沉默。

领头的男人叫沃尔夫,他站在这条混乱破败地带上,唯一称得上奢华的建筑前,眯眼看向头顶的霓虹招牌,淌着光的Branch&Moon像夜色里的诱饵。

沃尔夫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撕开纸塞进嘴,他碾碎齿间的糖块,“去查。把那只躲藏的老鼠,揪出来。”

身后人影无声散入黑暗。

世界另一头,某间布满监控屏的冰冷办公室里,老者指尖的雪茄灰簌簌落下。

屏幕正重播着雷米克庄园遇袭的新闻片段,他盯着桌上的报告,尸体喉间的刀口特写像句熟悉的暗号。

“终于找到你了……”烟圈模糊了报告里的血迹。他调出加密档案,光标停在一张头套遮面的照片上。

几年前东欧边境那场“意外”屠杀后,这只最锋利的刀,从所有记录里蒸发得干干净净。如今这刀尖竟在千里外的无主之地重新露出寒光。

看来是时候把逃窜的替罪羊,重新钉回十字架了。

(碎碎念)

收到平台通知,上本文中早过审的旧章节被检举了,只好进行大篇幅删改。今后为避免章节持续被锁影响阅读,会尽可能保持清水。

虽然平台的规则多,但暂仍会选择在晋江继续写下去,因这承载着我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的陪伴,曾无数深夜都是与其度过的。所以我也希望,这里是自己文字起步的土壤。

谢谢一直以来,一本接着一本跟着我的小宝们。那些评论里的鼓励,喜欢,我都有看。一条一条记在心里,化成感激,欣喜。我想,只要有人会看,就会一直写下去。

祝好宝们今日有好事发生。坏宝自觉点,别偷摸搞事(锤脑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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