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圭接到了大阪阳盟的入学邀请。

他微笑着向幼驯染们宣布这个好消息时，清峰叶流火拿筷子的手不自然地颤了颤。

“唔……”

正值午休饭点，往常埋头苦吃左右开弓的幼驯染A缓缓抬头，手里的筷子无意识扒拉饭盒中的章鱼香肠，突然食不知味。

他试探性地开口：“圭，好像很高兴。”

“是呀，”要圭弯起眼睛，心情愉快地回复，“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小叶流、真月，我们一起升学——最好的选择就是阳盟了吧？”

有关人生未来的大事一下子有了着落，不必再为极力筹谋而困扰，给自己的心短暂放假，笑容便迫不及待地从长久压抑的缝隙中挤出。

至少今天、不，这三天，要圭都会翘着嘴角，把充满感染力的微笑当成初始表情。

“是‘只有大阪阳盟可以选’。”

幼驯染B说着，面无表情嗦溜可乐，声音在易拉罐和气泡之间咕咚翻滚，他含糊指正，“有些学校的路线压根没实装。”

要圭看着黛真月，忽略掉对方后一句“想去什么学校我都可以在创意工坊淘出来，大不了改源文件加mod呗”。

……这是在说走关系？

差点忘记这家伙的家长是上头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某种暗箱操作真正发生也太黑暗现实了。

只能说，好在竞技运动领域能直观看出选手表现，而真月确实是凭本事拿到入学阳盟的名额。

上个月U15世界杯完满落幕，作为优胜投手此人可谓出尽风头，昨天还翘课去电视台做专访，节目将在下周放送。

“刷新之后怎么还是两个……”

对黛真月的胡话完全免疫，要圭只是不赞同地盯住他，和他手里的碳酸饮料，“真月，饮食管理。”

“啊这。”

轻飘飘的提醒后，黛真月回神，本能地做出反应——从兜里又摸出来一听可乐，讨好似的递过去，语气真诚，“小圭，能贿赂你吗？放过我，拜托～”

鬼知道他是怎么把整罐饮料塞进狭小的制服口袋还不显窝囊的。

“不可以。”

要圭笑眯眯地接过，看也不看一眼就将饮料摆在另一侧手边，“这个没收。”

他微微偏头，瞥旁边异常沉默的幼驯染A，“叶流火，你也不许喝可乐。”

清峰叶流火：“……”

清峰叶流火：“好。”

重新回到升学话题。

黛真月盯住虚空，语调过于缓慢而显得呆滞：“学校…‘小手指高中’呢……？”

“我们家附近那所学校？都立校啊，不打棒球的话倒是很有可能，”要圭难得开玩笑，“走路只要五分钟，每天可以多睡半小时呢。”

以前在公园里玩耍，偶尔会看见蓝色制服的高中生们放学，那时候要圭觉得高中离自己好远好远，心里雀跃着期待长大。

如今却是作为被选中的人，前往远离家的地方，竞争激烈的地方，只属于顶尖能力者的地方。

……棒球留学。

虽说可能再也无法体验属于“普通高中生”的生活，但迄今为止付出的一切都会有意义，绝对、会有意义。

能进入大阪阳盟就是证明。

……

这场午休以叶流火全程游离话题、心神不宁地吃完加餐，真月离开前告诉要圭最近两天抽出一段完整的时间给他，他有重要的事要说——作结。

幼驯染们变得很奇怪。

要圭很快就明白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稳固的三角形，从“黛真月”那一角，率先崩塌了。

——

有着“幼驯染”这个在各种作品里已经被用烂了的关系性，他们也确实如同刻板印象中的幼驯染们一样，不仅在学业与生活上彼此关心，更在棒球比赛中长久搭档。

从小到大，成长过程中总会有需要和同龄人充分交流，观点碰撞，或者说，“谈心”的时候。

在能吹风的天台上，手肘可以放松地撑住栏杆，远眺城市轮廓，高架桥和电车车轨在昏黄日暮中交错延伸。

放学时分，零零散散结伴回家的同学们传来嘈杂却模糊的谈笑，被动地接收一切愉快的惆怅的，心情就会沉静下来。

是黛真月先提的：“大阪阳盟一定很好吗？”

要圭不理解地回应：“这个问题我们之前讨论过很多次啦，现在名额都下来了，不可以临时反悔。再说以职棒为考虑的话……真月，你怎么了？”

“我在想办法。”

黛真月用显而易见的消极态度打断对话：他躬身，双手交叠撑住额头抵住栏杆，垂着脑袋，两侧刘海虚虚遮住眼睛，一动不动。

“我没办法了。”他又说。

最近黛真月好奇怪。

要圭诧异地盯着幼驯染的侧脸，像是要从对方的外在表现中撬动细节，于微末痕迹中分析其心情。想象成是在比赛的话——心细如发的捕手瞬间得出结论——他的投手正在消沉、绝望。

不可能。

要圭彻底推翻自己的判断。

“绝望”与黛真月极不匹配，盖因没有事情能困扰他，而更多出现在面对黛真月的人身上；至于“消沉”更是前所未有的状态。

要圭往黛这边倾身，侧头去觑对方的神色，“是昨天没有休息好吗？头痛吗？”

“不是。”

黛真月简洁地回答，“我没事，只是……”

黑发少年重新直起身，错开关切的目光，往要圭的身侧看，仿佛后方站着叶流火，腰背笔挺却神色紧张的清峰叶流火。

他和清峰叶流火之间有一个秘密。

要说吗，现在，在这里？

清峰叶流火紧张地注视他。

黛真月无声地笑笑。

我想告诉小圭的不是这件事呀。

他能和小叶流瞒着小圭什么呢，不过是前些天阳盟监督拜访宝谷，只找了他们俩，而对要圭的评价过低，说这样的捕手不适合阳盟。

但这个世界会为实力让步，他和叶流火表现出对要圭缺席的不满后，招生任务在肩的监督话锋一转，说如果两位都进入阳盟那我们当然也是欢迎要圭选手一起入学，好友之间相互促进提高，多多益善嘛。

一送走监督，黛真月轻嗤大人变脸不扣豆，招生前怎么不打听打听他俩指定搭档是谁，连说点好话刷好感都不会，以为他们跟要圭是采访面前逢场作戏的假玩？

清峰叶流火则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首先，圭说过大阪阳盟是最好的选择，而且有三人一起升学的机会，好；但是，如果就这样答应了阳盟方面，像是做了对不起圭的事情一样……想不明白，坏。

叶流火祈求地看向真月，希望他能敲定一个结论，找到奇异又让人心满意足的解法。

可黛真月神情比他更凝重。

“完蛋，我之前没存档。”

……

黛真月从自己的世界脱离出来，“小圭。”

“我在。”要圭的直觉发挥作用，他不催促，不询问，静静等待着真月的下一句话。

黛真月缓慢眨动沉黑的眼眸，不需要多么委婉动人的话语和刻意捏出的嗓音，他只是就事论事，开门见山。

“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你帮助我很多，我特别喜欢你，也想一直和你玩。”

因为眼神无光，真月不笑时，如同一尊了无生气的精致瓷偶，扫过来的目光仿佛都是冰冷的。

这糟心的前摇。

要圭不相信黛真月特意找他是想说这个，虽然被这样正式地肯定，他确实有点开心啦……同时他也有预感，这么郑重地提起，指定有大雷。

“我绝对不会忘记你，小圭，也请你不要忘记我。”

说什么呢，难道这世上还有比黛真月更奇葩更让人印象深刻（记恨）的人吗？但要圭还是配合地点点头，示意真月继续说下去。

“嗯，然后是——”

来了——！

黛真月顿了顿，说：“我不去阳盟了。”

要圭：“……”

这是什么绝招？！？！

恐怖的是，他十分了解黛真月，能听出来此人对大阪阳盟的抗拒发自真心。

可仅仅两天前，黛真月还眉飞色舞吹嘘大阪阳盟的正选远不及他，他过去入学完全是带飞，用的什么词来着，“纡尊降贵”！

……怎么会这样。

“发生什么事了吗？真月、你——”

要圭瞪大眼睛，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应对，只先控制住不断冒头的不安，强撑着用质询的目光钉住黛真月。

他的预设话题中没有来自幼驯染的倒戈一击，于是此情此景下略显被动。

“我没事，”黛真月再次强调一遍，他换回一贯漫不经心的语气，“嗯，如果你不能理解……就当我在说胡话吧，我要说的是，这个游戏很无聊，我不想玩了。”

游戏，无聊……棒球游戏。

黛真月……不打棒球了吗？

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要圭瞳孔震颤，他眼前种种片段瞬息闪过，仿佛心脏被其中抛下的承诺与责任压住，陡然变重。

记忆交错间，要圭茫然张嘴，自己意识不到声音抖得厉害：“你的实话是……？”

一直以来，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黛真月就不会骗他。

只是这次，黑发黑眸的少年静静注视他，无机质的漆黑眼眸莫名可怖，黛真月声音笃定，煞有介事：“我现在只有两个选项，选‘阳盟’会直接进入高中剧情，但大阪阳盟馆没有‘要圭’和‘清峰叶流火’；选‘等待’会结算存档，强制进入结局路线。”

——

两个选项连缀的后续，黛真月都提前体验过了。

他不喜欢结局所呈现的内容，于是不断回到“此时”，想改变未来走向，已经数不清多少次。

地图难度极低，光是凭背景板父母的身份狐假虎威就没多少人敢为难黛真月，导致他在每次定夺未来方向的剧情中都不似人形，而碾压式的数值和领先全图三年的机制则助长了他不爱存档一路平推的坏习惯。

积累下的恶果终于在最后一次剧情【大阪阳盟的来客】后爆发。

当黛真月想起他得存档时，他已经置身游戏的关键节点，无法更改。他要么升入没有幼驯染们在的阳盟，要么步入无可救药的be结局，再也无法回到更早、更早的时光中去。

接着选择了“等待”的黛真月，以某个人的视角体验了结局：【身与心的分离】。

——

心脏变成沉重的肉块，仿佛贴着耳朵跳动一样震响，汗流浃背，面红耳赤，后脑勺的一块地方突跳。

他感觉到他的灵魂正在与世界分离，抽干的尊严阵阵哀鸣，一切计划被粗暴地打断了，毁灭性的情绪积累起来，他迫切需要某人的肯定，谅解，指引与救赎。

房间关上了灯，他拉好了窗帘，慢吞吞走回自己的靠座上，仰头靠在椅背边缘，坐下。

桌子上的罐装可乐，拉环被打开，他捞过，抵在嘴边抿了一口，细小气泡翻涌炸裂，喉咙热热的，眼睛也热热的，头痛减轻了，他却思考不了更深奥的问题。

灌一大口，一口，再一口。

拼命吞咽，刺激性的气泡在喉管间激烈挣扎，他不得不全部吐出来，深色液体顺着手掌和手指淅淅沥沥滴落在地，他不顾手上黏腻的触感，捂着喉咙、又往上摸索到嘴，盖住嘴狼狈咳嗽。

——

“……怎么会这样。”

身体能力可以量化，变成他凭“观察”就能获取的数值，但情感不会，黛真月感觉自己被朋友表现出的、温和宽容的假象误导了。

他自言自语：“我以为我们玩得很好呢，小圭，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痛苦？”

伴随结局一起出现的，是成就与羁绊的结算界面。

黛真月亲手打下的每个成就，都化为了或闪亮或黯淡的花纹徽章，一排排挂在陈列墙里，全局继承。

人物羁绊是有动效的象征画面，同样全局保留并继承，本存档获得的羁绊如同三张巨大的海报，悬在成就墙上方，还根据羁绊的深浅程度做了排序。

第一张名为【月亮】，属于金城。

画面上的人似乎身处装潢富丽的画廊，他穿宝谷的训练服，背向镜头站着，打上猩红叉叉的2号背号分外鲜明，一幅幅巨型画作在他面前缓慢移动，轮流展出，顶灯折出画框的阴影，几乎要把人压倒一般深重。

那些画作是“黛真月”的肖像。投球前握着球小幅度转动的，吃饭时一手两罐红豆年糕汤的，打牌时捏着强力怪兽卡冷笑的，在投手丘上掀起棒球帽扇风的，神情鄙夷的，微笑表情的，态度冷漠的……

黛真月跟着观赏自己的帅脸，大概三分钟轮完一圈，不再展出新的肖像。

他刚意犹未尽地叹气，画面一闪变成半透明样，相关描述浮现。

羁绊加成：【与任一捕手搭档期间，该捕手全属性增加5%】

羁绊描述：【……我本将心向明月。】

“金城，你羁绊加成很小气，但画面我很喜欢。”

虽然人根本听不到，但黛真月就说，“有机会还找你打牌。”

第二张名为【镜像】，属于清峰叶流火。

镜面倒映出周遭重重的暗影，大人们灰暗而扭曲的面孔在幼童周围涌动，幼年的清峰叶流火站在原地，仰起头，双眸紧闭，面上出现一种无知觉的天真和即将转醒的朦胧神态。

一双漆黑的手臂穿透镜面，从他身后环绕上来，紧密拥抱他。

羁绊加成：【队伍中编入两名及以上投手时，所有投手体力上限增加15%】

羁绊描述：【因为有你，我才是我。】

黛真月看不懂画面的隐喻意义，但不妨碍他觉得小叶流很可爱，小叶流给的加成就更可爱了。

第三张名为【夏天】，属于要圭。

先是要圭本人的特写，他头发凌乱，双手盖在脸侧，睁大眼睛，强忍着什么，冲镜头露出勉强的笑容，人中处有未擦净的血迹，汗滴和眼泪淋漓而下，人物边缘出现了晃动的重影。

而后镜头拉远，衣着休闲的他站在光线刺目、沙尘飞扬的球场中，脚边是融化的冰棒、倾倒的可乐罐、摊开的笔记本和脏兮兮的棒球，满地狼藉。

羁绊加成：【处于“夏季”时，“黛真月”全属性增加10%】

羁绊描述：【给你，即便在盛夏也不消融的真心。】

黛真月半晌无言。

很久之后，他低下头，决心重来。

——

于是现在，最后一次尝试。

“我只有两个选择，两个我都不想要。”黛真月说。

“这个存档的结局是bad ending。”

“所以我要重新开始。”

“对不起，小圭，”黛真月继续说着要圭无法理解的话，“下一次我不会在宝谷，很高兴认识你，要圭。不知道在你眼里我会怎样离开——”

“但没关系，只要一直打棒球，我就会再度和你相遇。”

这是黛真月那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比起费解、茫然，抑或是愤怒，要圭更多感觉到悲伤。

在第二天，他听说黛真月被父母绑进特殊干预中心，治疗认知障碍。

他想，也许很久很久，他都不会再见到黛真月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玩家一定要及时存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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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想当智将的狗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