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糖】天潢贵胄(中)

13.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加迅猛,北风夹杂着大雪,一夜的功夫就将京城变成了白色的海洋。

而太宰治的身子,也病得比过往任何一年都要严重。

自秋天开始,他的手脚便冰冷无比,怀里捂多少个汤婆子也不见好,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站在风里仿佛随时都能倒下。

中原中也简直操碎了心,整个人忙上忙下跟个陀螺似的,短短数月竟瘦了一圈。

唯一值得开心的,便是皇帝主动下令免了二人的晨昏定省,他们可以全天待在宫中,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

补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太宰治却像是没有味觉似的,面无表情将补药一饮而尽。中原中也看准时机,往太宰治口中塞了颗蜜饯,又替他掖紧了裘皮大衣。

炭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他们煮了一壶茶,坐在窗口看漫天飞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如果不是太宰日渐虚弱的身体,当真能算得上“岁月静好”。

与太宰治成亲已有半年多时间,二人虽然无夫妻之实,也未曾真的谈情说爱过,可感情却在日夜相伴中逐渐升温。

一把长剑悬挂在内书房的墙上,看似只是装饰,只有将它取下,拔出剑鞘,才会发现它的锋利与寒芒。

这把传世佳作是太宰治送给他的。去不了习武场,太宰治便将寝宫重新布置了一番。待到无人时,他就会和中原中也一起将那些看似繁重的装饰推到一旁,让寝宫变得敞亮开阔,足够他习武练剑。

无穷无尽的监视下,这是太宰治能给予他最大的自由。

在二人的床头之上,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木雕。那是太宰治生辰时中原中也亲自做了送给他的。

本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太宰治却喜欢得很,顶着中原中也一张大红脸说什么也不愿意放下,非要将它牢牢固定在床头。每每看见它,也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微笑。

...

这样的小事还有许多许多,如同涓涓细流,一点点入侵着中原中也的心。

这份“真心”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夜深人静时,中原中也偶尔也会陷入深深的迷茫中。

太宰治平时总是笑眯眯,对谁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但相处的久了,便会发现这个人究竟有多内冷外热。他的心与情感比他的双手还要冰凉,仿佛封印在寒冰之中。

出生在深宫,又高居于太子之位,变成这样的性格中原中也并不意外。若是没有点心机,又如何能活到现在?

这样的人,只爱自己便已经是他对世界最大的宽容。

可朝夕相处中,太宰治流露出的温柔与关怀,却又不像是假的。

这是这份从未明说的情谊,让他熬过了日复一日,熬过了不变的深宫高墙,压下了心中对世界,对自由的渴望。

这种感情是“喜欢”么?亦或是...“爱”?

这样的词汇过去从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也根本想象不了两个男人谈情说爱的样子。

补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太宰治没说几句话便开始犯困。中原中也连忙放下茶杯,扶着他在床榻上躺好。

均匀的呼吸声很快便响起,偌大的寝宫随着漫天飞雪陷入短暂的宁静。

中原中也小心翼翼地替太宰治盖好被子,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胡乱望着四周想打发时间,却又倏然间露出微笑。

本该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太宰治,才一个不注意,手和腿又伸出了被子外。

和太宰治住了几夜,中原中也便知道了这个太宰治的小小毛病——睡觉不老实。

乱伸胳膊和腿都算得上乖巧了,有时候中原中也半夜醒来,便会发现自己的手臂或者腰被人紧紧搂着,怎么都挣脱不开。

也不知道一个病得发虚的人是哪里来的力气。

这种小孩子般的毛病让中原中也哭笑不得,一开始还有精力抗议几句,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想到那些过去的点点滴滴,中原中也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他稍稍掀起被子一角,准备将太宰治的手塞回去。

手指触碰到太宰治指尖的一刹那,中原中也身体陡然僵硬住了,一颗心仿佛被掏空一般,风从心中穿过,将凉意散播至四肢百骸。

他们才一起坐着喝了茶。沸腾的茶水被撞在瓷杯里,连带着杯子也烫手起来,捂得人掌心出汗。

可太宰治的手却没有一丝温度,冰冷的就像...

他用力将那两个字从大脑中擦去,然后紧紧握住了太宰治的手。

中原中也阳气足,又爱动,尤其到了冬天,整个人都暖腾腾的,像个巨大的捂手袋,最近太宰睡觉时也越来越爱保住自己了。

可即便是被热茶暖过的掌心,却怎么也捂不热太宰治的手。

如果能逃离这里就好了。

带着太宰一起,去草原,去江南,去一切远离京城,远离皇权的地方。

草原豪迈,江南温柔,他们一边寻遍名医,一边游山玩水。

然后,就这样相伴一生吧。

14.

自从入了宫,中原中也便频繁的做起饭来。

太宰治很喜欢吃他做的饭,素日猫食一般的饭量也只有在中原中也做的菜面前才会翻个倍。中原中也嘴上虽会抱怨麻烦,可进出小厨房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起初宫人们还想劝阻,说这不符合身份。结果被太宰治听见了,他笑了笑道:“母后和父皇伉俪情深,时常也会给父皇下厨。”

他一搬出皇帝皇后,宫人们再不敢多言,只能随了二人。

大抵是每每喝药时中原中也都会塞给他自己做的蜜饯压苦的缘故,如今太宰治一生病就格外想吃中原中也做的饭。

这两日中原中也天天都起大早准备,此刻小厨房里便热着他几个时辰前煲的汤。

屋内呆得压抑,抱着转换心情的想法,中原中也便算着太宰午睡的事件朝小厨房走去。

如今天气渐冷,宫女太监也鲜少出来走动,连站着巡逻的几个侍卫看起来也昏昏沉沉的。

他们的消极怠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中原中也早就习以为常。

这些宫人虽然是东宫的人,但实际主子却是皇帝皇后,轻易信任不得。中原中也在知道这件事后便习惯了绕开宫人,他在习武一事上是个不出世的奇才,年纪轻轻便鲜有对手,即便是宫中的暗卫想要察觉到他的行踪也几乎是不可能。

不过这个秘密无论是中原家还是知晓的太宰治都没有声张。

若是被皇帝发现他身手这样出彩,还指不定如何提防呢。

不过瞬息,中原中也便绕开一院子人,出现在小厨房外。

推门的手才刚刚抬起,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却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透过门缝,勉强能看清是个小太监,年纪不算很大,平时鲜少在他与太宰面前路面,大概是在小厨房打杂的。

中原中也眼神一凌,“砰”的踹开门,一把抓住小太监的手,厉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小太监被中原中也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忙不迭攥紧了拳头,想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中原中也手劲极大,一个用力,他便“哎呀”叫出了声,握在手中的纸包也掉了下来。

中原中也拆开纸包,褐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他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惨白的小太监,脸色铁青:“怎么是你?”

——哪里是小太监?这分明是太宰治的贴身宫女之一,名叫小红。

当时中原中也还吐槽过太宰治的取名过于随便,小红小黄小蓝一通乱叫,如今,她竟敢装作小太监,在小厨房里给太宰治的吃食下药!

“这是什么?”中原中也冷声质问道?

“我...”小红张了张嘴,眼神慌忙,脸色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抖着,说起话来支支吾吾:“这,这是太医给太子殿下开的补药。”

“既然是补药,做什么偷偷摸摸的?还要扮成小太监!”中原中也冷笑一声,压根不信小红的鬼话。

“...因,因为...奴婢怕太子觉得太苦,就想用汤中和...”

“那你倒是说说,是哪个太医给你开的药,药是什么成分?”

“是,是胡太医...”

“胡太医是吧?”中原中也眼神冰冷,拖着小红便往外走:“那你便随我去好好问一问这个胡太医吧。”

“太,太子妃殿下...”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中原中也手臂用力,将小红甩到了地上:“居然敢在我给太子做的补汤里下药!”

无论是补药也好,毒药也罢,但凡太宰治出现任何问题,在没有查到小红前,都会是他的过失。

那个早就看太宰治与中原家不顺眼的皇帝,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调查的机会。一句“蓄意谋害太子”,就能让中原家陷入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的动静实在太大,很快就将院子里的侍卫引来。

“把她送去慎刑司。”中原中也道:“派人去告诉皇后娘娘,就说有人蓄意谋害太子!”

“是!”侍卫们面面相觑,迟疑的眼神一闪而过,却碍于中原中也的身份不敢推拒,只能在小红凄厉的求救声中拖着她往外走,直到出了宫,这才一掌劈在小红脖颈上。

小红发出一声闷哼,软绵绵地倒在侍卫怀中。

另一个跟随的侍卫被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当然是把她送去乱葬岗了。”侍卫冷着脸道:“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皇后娘娘不会留她的。”

“那太子的事...”

“你去告诉皇后娘娘,就说...”侍卫想了想,凑到他耳边道:“太子妃隐藏了武力,东宫的侍卫都不是太子妃的对手,察觉不到他的行踪,这才让小红投毒被发现。”

“这没个根据的话,皇后娘娘会信吗?”

“信不信又如何?”侍卫讥笑一声:“天塌了有大人物顶着,我们这种小角色——”

他看了身旁懵懂的侍卫一眼,摆出教育者的架势:“只需要考虑如何能让自己活下来。”

15.

太子遇刺,且被太子妃撞破,无论放到哪个朝代都是能引起腥风血雨的大事。哪怕背后的猫腻大家心知肚明,皇后还是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特意将中原中也叫了过去,好好的安慰一番,再三保证会揪出凶手,才让中原中也带着大包小包的补品与名药回了东宫。

等中原中也处理完宫内事宜回到寝宫时,太宰治早已醒了多时,靠着软枕安静等待中原中也的归来。

明明是自己被投毒,可面对中原中也一脸愤慨的表情,太宰治却时轻笑一声,说得云淡风轻:“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中原中也蹙起眉头,讶异道:“你可是才被下毒!如果不是我及时制止,你就把汤喝下去了!”

急忙赶来的太医可和他说了,那药无色无味,却包含了慢性毒,若是长久服用,太宰便会在无声无息中暴毙。

“而且那可是你贴身宫女,你未免心也太大了些!”

太宰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干嘛?我又没说错话。”

中原中也撇了撇嘴,不甘心道。

太宰治向他招了招手。中原中也迟疑片刻,在床边坐下,将自己的手掌放进太宰治手中。

太宰治握着他的掌心,缓慢落下一笔一划。

“我从小到大吃下的每一样东西,除了你与我做的那些,都被下了同样的毒。”

中原中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宰治。

太宰治轻声道:“中也,我快要二十岁了。”

16.

二十岁意味着什么呢?

是一个人风华正茂的年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可太宰治的人生,从出生开始就被限制在了二十岁。

所有人都在传,太子命不久矣,活不到二十岁。甚至连他入宫前夜忍不住在想,只要熬到二十岁,自己就自由了。

可与太宰相处的点点滴滴让他逐渐忘记了这件事,逐渐不愿去面对太宰会在二十岁死去这件事。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呢?

只要他照顾得好——中原中也坚信,只要自己能照顾好太宰,他就一定能顺利地活下去,到时候找个理由,他们一起离开皇宫,去他的太子身份。

可是,先皇的懿旨,皇家的血脉,太子的身份,真的能说弃就弃吗?

他们可以不在意,那皇帝呢?那个权倾朝野,阴狠善妒的男人。

中原中也咬紧牙关,多年来被教导的忠诚在这一刻被彻底抛到了脑后,他恨不得拔出墙上的宝剑,直接冲去皇帝的勤政殿,一剑刺死那个狗皇帝。

但残余的理智却不断提醒着他,他不能这样做。

刺杀皇帝乃是灭九族的大事,他能任性,可中原家的族人不能因为他的任性白白丢了性命。

先皇平定天下,至今天下仍未彻底安定,外族虎视眈眈。

一旦皇帝遇刺,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可就该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太宰死去吗?

他反握住太宰治的手,焦急让他的笔画变得慌乱:“你既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还要喝药,用那些膳食?”

太宰治沉默了片刻,在中原中也掌心写道:“当我知道这件事后,已经因为这些药物坏了根基。虽不致命,却终身不会再有一个好身体了。”

“可那也不至于直接等死!”

“我又该怎么办呢?皇帝执政至今,虽无功无过,至少天下太平。我一无政绩,二无健全的体魄,只有一个名正却言不顺先皇懿旨。”

“中也,百姓只想要安居乐业,大臣们只希望能巩固自己的权利与地位。没有人希望江山动乱,一个没有实权,得不到百姓爱戴的太子,更无人希望他活着,我何不随了他们的心意?”

太宰治还有更多的话没有告诉中原中也。

中原家因为兵权与太子党的身份,早就受到了皇帝的忌惮,所以皇帝才用联姻的方式对自己,也对中原家做出警告。

对中原家而言,皇帝在告诉他们:你们的亲人就在我手中,不要轻举妄动。如果太宰谋反,那么中原家必定会因为联姻关系被打为乱臣贼子,再多的功绩都能让皇帝直接无视,顺理成章的诛杀中原全族。如果你们安安分分的,等到太子死去,中原家便会自动被皇帝归为保皇党,皇帝不会再针对他们,中原中也同样能够以太子妃的身份生活下去,让中原一家享受荣华富贵。

对太子而言,皇帝是在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唯一在意你,站在你背后的人就是中原家,如果你不想害死他们,就不要轻举妄动,老老实实接受我们给你安排的命运。

从皇宫到中原家,除了中原中也以外,所有人都提前牵扯进了皇权的博弈之中,中原中也的姐姐也因此而死。

皇帝不会允许死去的太子拥有子嗣,那无疑会对他的皇位,他看中长子的继承位产生影响。

中原家只有一个女儿,若她死了,皇帝便能名正言顺的让太宰治娶一个永不会生子的“男太子妃”。

这样的局面,又要他如何选择呢?

毫无希望的未来,被囚禁饲养的存在。这样的人生,在二十岁那年早早死去反而是一种解脱。

哪怕起初的他还有着些许的求生意志,如今也因为中原中也的存在彻底放弃。

太宰治甚至庆幸的想:还好中也只是个男人,还好他们还没有谈情说爱,还好悸动的感情才刚刚生起萌芽。

还好,你还没那么喜欢我。

“可是...”

眼前的青年低着头,表情是那样悲伤。他紧紧地握着太宰治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死死握住了唯一能够求生的绳子:“我希望你活着。”

那些大道理他不是不懂,背后的博弈他也不是毫无察觉,可是这不意味着他能为了家族的延续眼睁睁地看着太宰治死去。

从中原家征战沙场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已经被死死地绑在了皇位的争夺上。他的祖父选择了站在太宰治背后,那么他,中原中也,也会成为太宰治的支柱。

“哪怕希望渺茫,至少...”中原中也恳切地看着太宰治,眼中有水光浮动:“至少试试看,别这么轻易就说放弃。”

太宰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愣愣地看了中原中也许久,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心头涌动,酥软而酸楚。

“...你希望我活下去吗?”

“当然!”

明明是这样带着悲壮,决定生死的对话,太宰治眼中竟浮现出了笑意。

“我以为你会希望我在二十岁死去,然后重新回归自由生活呢。”

“我又不是傻子,就算你死了,我也不可能想自由就自由的。”

“如果我说可以呢?”

“...还是算了吧。”中原中也目光闪躲,紧绷着脸不敢去看太宰治的眼神,只是耳垂却可耻地红了:“和你待在一起...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下一刻,一双手臂紧紧抱住了中原中也。

他们从未有过这样亲昵的姿势,中原中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推开太宰治,伸出的手却愣在半空,好久,又轻轻地放在太宰治的背上,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住。

“你当真愿意陪着我?无论如何?”

中原中也抿着嘴唇,最终用力点了点头。

“...嗯。”

17.

屋内的香薰散发出幽微的香气,中原中也睡得十分香甜,连太宰治在黑夜中起了身都没有察觉到。

看着中原中也恬静的睡脸,太宰治不由得叹了口气,露出宠溺的笑容。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警惕还是过于松懈,安神香这样明显的东西居然到现在也没发现。

几缕冷风忽然吹来,太宰治微弱地咳嗽一声,给自己披上斗篷下了床,鸢色的眼睛清明无比。

几个身穿黑衣的高大男人在太宰治面前单膝跪地,恭敬道:“太子殿下。”

虚弱,温润...这些社交面具此刻在太宰治的脸上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的脸上是中原中也从未见过的冷漠,若中原中也此刻醒着,定然会因为太宰治的神情产生片刻的恍惚——此时太宰的气质,竟与皇位上那位野心家如出一辙。

这些是先皇留给先太子的暗卫,又在先太子暴毙后留给了自己。他们不认皇权,只忠于太宰治。

为首的暗卫快速将侍卫们在门口的一言一行告诉了太宰治。

太宰治神情不变,淡漠地点了点头。

他就知道那些家伙会用中也作为挡箭牌,皇后那个女人只要还对他心生忌惮,便一定会相信侍卫的话。

不过,这倒反而给了他便利。

“不用管那些蠢货,继续监视宫内的人。”太宰治道:“还有,替我办一件事。”

“我要你替中也,还有中原家造势!”

“是!”暗卫们领命而去,如一阵风眨眼的功夫又消失在寝宫之内。

太宰治没有点灯,就这么在黑暗中独自静坐了许久。

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中也。

他的父亲,也就是先太子,也是在同样的慢性毒中死去。

当年他的父亲才华横溢,广交好友,是天下人赞颂的存在。可他的威望实在太高,高到弟弟望尘莫及,高到父亲心生忌惮。

皇帝正值壮年,却有大臣提议,让太子学着处理政务。

再爱孩子的皇帝,也绝不允许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即便备受他期待的太子本就是他选定的继承人。

即便先太子并没有篡位之心,甚至无比爱戴着自己的父亲。

于是,他默许了自己的一个儿子毒死了另一个儿子。却又因为愧疚,让太子的孩子成为了太子。

自幼被太子光芒掩盖的二皇子本以为随着太子死后,自己将作为长子登上皇位,可先皇竟然直接越过他,封了太宰治为太子。

这份恨意随着先太子的死去蔓延,全数落在了太宰治身上。之后又会被谁继承,向何处生根发芽呢?

所有登上皇位的人,他们的血脉中都会诞生出永远无法被驱除的诅咒——一旦涉及到那个至高无上的权利,总有一天,他们会忘却人性,忘却感情,为了爬上至高点,不顾一切,最终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太宰治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不想一辈子活在算计他人,被他人算计的生活中,更不想活成一个孤家寡人。

与其一无所有,不如在得到一切前死去。

直到中也告诉他:他希望自己活着。

那是中也的愿望,中也他愿意陪在自己的身边!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对他做出如此承诺,愿意陪伴他共同抵御孤独。

只要 有中也在,他就永远不会孤独。

只要有中也在,他就会保留身为“人”的情感。

“中也...”

黑暗中,响起一道绝望而疯狂的低语。

“绝对...不会让你离开!”

18.

皇帝高坐在龙椅上,脸色冰冷如霜,沉默地听着眼前的侍卫将从民间听来的流言一字不落地说与自己。

“他们当真如此吹捧中原中也?”

侍卫低下头,在皇帝的直视中满头大汗:“属下不敢妄言。这几日关于中原家,以及《男皇后》的说书在民间大火,人人都在聊这件事。”

皇帝冷哼一声:“男皇后?还真是大胆!”

不过是个将死的太子,居然敢肖想皇位?!

“是太子那边的手段吗?”

侍卫的汗流的更快了:“是...皇后娘娘。”

“皇后?!”

“是。”侍卫不敢擦去额头的汗水,战战兢兢道:“皇后娘娘买通了京城的说书人,本想让他们说些‘男太子妃’之类的段子,让太子和中原家成为百姓们的笑柄。中间却不知出了什么差错,那些说书人们添油加醋,为了吸引客人,竟在把故事删删改改,变成了《男皇后》。”

虽然故事里并没有指名道姓横滨国,太宰治与中原中也,但从古至今男太子妃只有一人。既然都是太子妃了,那么成为皇后也指日可待。

百姓们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当众点破罢了,背地里可不顾及这些。

近日由于邻国的皇帝足利氏派人攻打横滨国,百姓的新仇旧恨一同涌起,又因为中原家在边疆奋勇杀敌抵御入侵,再次引起了百姓们的好感,关于中原家平定战乱,与先皇建立横滨国的英勇故事便在横滨国内掀起了新一轮热潮。

据说是从中原中也儿时老师处开始的传言,说中原中也在练武用兵一事上天赋异禀,世间现有敌手,如果不是被召进宫成了太子妃,只怕此时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将军。

如此一来,百姓们对中原一家的好感到了极致,连男太子妃这样的事情也不再排斥,反而可惜起中原中也的一身本事来,对《男皇后》这一本带有调侃色彩的说书,也从起初的听个乐子变成遗憾感叹。

“他们还说,说...”

“说什么?!”

“说中原家世代英勇,连皇家也要靠中原一家挣来脸面...”

“混账!”皇帝重重一拍桌子,吓得侍卫立刻匍匐在地:“那些百姓们愚昧无知,还请皇上不要动怒,以免气坏了身子。”

但侍卫安慰的话又如何能让皇帝消气?他当即就想让人拿来圣旨,判中原家一个不敬皇帝的罪状,让人直接抄了中原家。

但他的愤怒很快又化为了冷静。

如今足利国野心勃勃,朝中将才缺失,如果没有中原家,只怕天生善战的足利国很快就会攻打进横滨国。到时候别说是皇位,连横滨国都不一定还在。

百姓如今痛恨足利国,贸然在战时撤兵换将,更是会引起民心不满,军心溃散,简直是打仗中的大忌。

即便这些流言与他而言再是奇耻大辱,也必须咬碎了牙,先吞进肚子里。

“太子那边,药下得如何?”

“回禀皇上,之后下药再没被发现过,太子也一直老老实实地喝药用膳,太子妃进小厨房的次数也减少了许多。”

勉强还算是有一件事值得高兴。

只要太宰治死了,之后我就再也不用头疼继承人的位置。

皇帝放松了些,看着地上匍匐的侍卫,忽然道:“去把皇后叫来。”

这件事怎么说也是皇后引起的,既然暂时不能动中原家,总得有一个人来承受他的怒火。

19.

“和你说个稀奇事儿。”中原中也将补汤放在桌上,眼睛里满是戏谑与欢喜:“皇后也不知哪里得罪了皇帝,听说今天被当众训斥出了御书房。那动静——”

中原中也手一比划,幸灾乐祸道:“隔着宫墙大老远都能听见。”

太宰治眼角微动,笑容不变,端起补汤喝了一口。药材的苦涩温柔地熬化在鸽子汤中,只剩下满嘴鲜美:“以皇后要面子又易怒的个性,宫里指不定有谁要遭殃呢。”

“反正与我无关。”中原中也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我们待在宫里哪也不去,她也招惹不到我们身上。”

“那可不一定。”太宰治放下喝干净的汤碗,用手帕掖了掖嘴角。

“最近是有什么事情吗?”

“过几日是皇后的寿辰,按规矩本该是各国使臣前来贺寿,但最近边疆动荡,足利国野心勃勃,大抵是想要试探皇帝的意思,这次他们的皇后竟亲自前来祝寿,随行的据说还有上百个英勇善战的足利国武士。”

足利国。

听见这个名字,中原中也眼中闪过一道冷意。

中原家世代征战沙场,其中交战最多的便是足利国。

不同于横滨国的钟灵毓秀,足利国多草原与沙漠,唯一的主城建立在大漠的绿洲中。游牧民族的生活为足利国人民带来了强健的体魄与好战的性格,若不是当年中原中也的祖父与太宰治的祖父联手打退了足利国的入侵,只怕横滨国早就成了足利国的疆土。

虽然现在各国都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但中原中也心里十分清楚,这种平静不过是吹弹可破的假象。足利国冬日无法畜牧,资源匮乏,过去常通过发动战争夺取粮食与金钱,消耗过量的人口。

这几年足利国频生灾荒,粮食储备大打折扣,缺少食物的百姓们已经蠢蠢欲动了,更别提野心勃勃的足利国王室。

这场仗必然会打,最早今年秋天,最迟来年开春。也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会留着中原家的性命。

太宰治见中原中也表情凝重,继续道:“春猎距离皇后的寿辰并不远,皇帝的意思是想要提前春猎的时间与足利国来场比试,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打压一番足利国的气焰。”

闻言,中原中也眉头顿时皱得更厉害了。

“横滨国是有不少高手,如果单纯比武倒也不至于落入下风。可如果是要比狩猎...”

生活在平原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比得过大漠上的男儿。

如果他哥哥在,倒也不是没有希望。可现在边疆动荡,中原家只剩他一人留在京城,其他分散去了各个边关,轻易回来不得。

难道宫里还有什么武功高手?

中原中也陷入沉思,余光却看见太宰治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中原中也:“...不会是想让我去比赛吧?”

太宰治点点头:“猜得没错。”

“可是...”中原中也迟疑道:“皇帝不是忌惮我么?这种出风头的事情居然会愿意让我去做?”

“前提是,皇帝会相信,你可以获胜。”太宰治微微一笑:“你可知宫外盛传的《男皇后》话本?”

中原中也点点头,表情有些局促:“都是外边胡乱编排的。”

宫中不允许有这些“不正经”的东西,他也只是偶然听过几句,说得倒算是有趣,就是用词...有些过于暧昧了,搞得他和太宰治夜夜笙歌不顾朝政似的。

这也得有朝政让他们顾啊!再说了,入宫这么久,他和太宰治还没真正洞房呢...

一想到这里,中原中也便觉得耳朵热腾腾的。

太宰治一眼便看见了中原中也通红的耳垂,眼中的笑意顿时多了几分。他假装没有看见,给中原中也留了一些颜面,继续方才的话题:“这件事本是皇后想要拿你做文章,结果百姓们流传时出了岔子,又因为对中原家的尊敬,反而成了对咱们两的歌颂。”

当然,背后少不了自己的推波助澜。不过这种阴谋算计的事情,还是暂时别让中也知道好了,以免让他以为自己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

虽然这么说也没有任何错误。

中原中也并不知道背后弯弯绕绕的算计与交锋,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皇后才会被斥责?”

太宰治点点头,继续道:“皇后心有不忿,必然会想借着春猎与寿辰让你出糗。尤其是春猎,如今人人都在夸赞你武功绝世无双,皇后必然会怂恿皇帝让你出战。皇帝压根就不会相信一个二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会有多大的本事,一旦你输了,不管对手武功有多强,他们都能大做文章,让那些赞颂你的百姓认为你是个以色侍人的绣花枕头,顺便借机打压中原家的气焰。”

“所以他们根本不在意横滨国是否输了足利国一头?”中原中也眼中腾跃出怒火,却并非皇后与皇帝对自己的算计:“为了打压你我,还有中原家,竟是不顾横滨国的脸面与百姓的安危吗!”

如果让足利国认为中原家不过尔尔,横滨国在武将上青黄不接,那么足利国不但会因为春猎的获胜士气大涨,更是会趁此机会大肆进攻横滨国。

怎么会有皇帝为了自己的私欲,拿国家做赌注!

这种人根本不配当皇帝!

“别生气。”太宰治拍了拍中原中也的肩膀,连忙顺毛:“这场局根本不是什么劣势,从头到尾优势在我方。”

“皇帝不知道你有多强,但我很清楚。你是不会输的,对吗?”

“自然!”

“那你便安心好了。”太宰治握住中原中也的手,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冰冷如寒芒:“既然他弃国家于不顾,即便我们饶他,百姓也绝不会放过他!”

20.

交泰殿内,一波又一波的侍女端着放满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托盘走入,唱礼太监每报出一份礼单,席间便会有人站起向主位的皇后敬酒祝寿,那些侍女们便会端着托盘在皇后面前挨个展示,又弓着腰退出大殿。

中原中也百无聊赖地看着人来人往,桌上的瓷壶不断散发出诱人的酒香,他却不得不碍于规矩,忍着馋虫在体内翻腾。

无数好奇的目光在他身上徘徊,看得他有些烦躁。这场只属于后宫女眷的宴席,因为“太子妃”的名头,中原中也不得不坐进席间,忍受着一波又一波好奇的目光。

自然,那些打量的眼神中绝大多数都不怎么善意。

主位上的皇后倒是笑吟吟的,仿佛前几日的斥责不过是下人之间的嚼舌根,并未化作真实。

甚至当中原中也的目光偶尔与她交汇时,中原中也都能感受到她眼神中藏着的喜悦。

这份喜悦定然不会是给自己的,皇后恨他还来不及,这次宴席给他特地安排了位置,也不乏羞辱他的念头。

漫长的送礼结束后,宴会终于正式开始。随着皇后的开场词,众人纷纷起身,集体向皇后祝寿。

也就在此时,皇后的贴身侍女端着签筒悄然出现在皇后身后。

显然,皇后是准备在席间做些小游戏调节氛围。

这是宫内宴会素来有的环节,但大都出现在家宴之中。如今足利国皇后也在,家宴成了国宴,再安排游戏难免显得轻佻了些,不够稳重。但因为一向的习惯,倒也无人觉得这安排有些突兀。

中原中也却是在签筒出现的一刻就瞪大了眼睛,心中惊道:太宰简直神了!

虽说家宴都有小游戏,每次的安排却也都不相同。太宰怎么就猜到皇后居然会想用签筒给他下绊子呢?

这是嫌他在皇帝面前“丢脸”一次还不够,在寿宴里也要丢一次脸吗?

好歹他还是顶着“太子妃”的身份,背后代表的可是横滨国。

这对夫妻还真是天造地设,为了一己私欲,弃横滨国的脸面不顾。

不过这种老套的戏码,后宫还真是喜欢用啊。

民间酷爱以“后宫”为蓝本写些话本,尤其是花街瓦市,人多口杂,一来二去故事就传开了,连个源头也找不到。

莫说后宫的娘娘,达官贵人们自诩身份,从不愿踏足这样的地带,对民间的话本并不在意。若不是中原中也小时候调皮异常,曾交过几个混迹街头小巷的狐朋狗友,也不会知晓话本内容。

其中最为知名的一部话本《后宫传》,讲得就是一群娘娘们为了争宠与皇位勾心斗角的故事。

当年中原中也还嗤笑剧情浮夸,现在看来,从小被教导三从四德知书达礼的娘娘们个人素质还是太高了点,就连阴谋算计都是话本里玩剩下的。

中原中也在心中嗤笑一声:这群人还真当自己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么?

如同话本中编排的那样,皇后朗声宣布要玩个游戏,接下来她依次抽签,抽中签者,便要根据签上所写的内容当众表演,彩衣娱亲。

随着皇后拿起签筒,先后有几位妃子王妃被抽中,上来表演了一个简单的节目。

能被纳入后宫或成为王妃的人,琴棋书画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几番表演倒也让殿内愈发热闹。

皇后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落在中原中也身上。

她再次晃动签筒,摇晃了几下后故作摸索,手却握住早已卡在桶内的一根签。

她将签递给侍女,对方看了一眼,朗声道:“那就请太子妃殿下上前来,为皇后娘娘做一舞祝寿。”

若是表演琴棋书画,传出去只会让中原中也被人赞颂。

可舞蹈不同,如今跳舞的多以女人为主。男人虽也有舞者,却多是萨满、戏子,并不能称得上是完全的舞者。

戏子为三教九流,登不上台面。而皇家的人学萨满装神弄鬼,于皇家而言更是丢人现眼。

无论怎么选,对于中原中也而言都是极大的侮辱。

——和太宰治猜的别无二致。

中原中也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尴尬与愠怒:

“皇后娘娘。”中原中也躬身道:“儿臣不擅舞蹈。”

“不过是游戏罢了。”皇后却像是根本不知道男人作舞意味着什么似的,仍是笑吟吟模样:“你不必太认真。”

那些落在中原中也身上的目光瞬间化作了戏谑与嘲讽。

和皇后一样,他们背靠着皇帝,决不允许有任何人阻碍他们的荣华富贵,对于太宰治这个名义上的太子自然也恨之入骨。

如果能把中原中也拉入泥潭,这些人自然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若是继续让皇帝治理国家,再过几年,横滨国将会被这些蛀虫们给掏空。

中原中也心中叹了一声,对太宰治料事如神的敬佩与对皇后的愤怒渐渐消失,只剩下深深的无奈与悲哀。

中原家不顾生死征战沙场,难道是为了喂饱这群贪婪的虫豸么?

无数目光将中原中也推于台前,他的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耻辱,咬了咬嘴唇,艰难道:“那儿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21.

没想到中原中也居然会如此配合就入了套,皇后心中的雀跃难以抑制地从眼中浮现,这段时间所有的不痛快在此刻终于得到了释放。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故作慈爱的话语还未酝酿完毕,只听中原中也突然道:“儿臣舞技不佳,倒是舞剑略通一二,若不嫌,愿为诸位舞一曲剑。”

他的身体虽向着皇后,目光却似有似无地落在了足利国皇后身上。

足利国皇后微微一愣,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很快闪过一丝玩味。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中原中也一眼,开口道:“比起横滨国软绵绵的舞蹈,还是干脆爽利的舞剑趣味更多。”

中原中也心中一喜。

太宰说的果然没错,只要是能给皇后添堵的事情,即便他是中原家的人,足利国皇后也愿意卖他个情面。

见足利国皇后都发了话,若是皇后再说不愿,可就等于当众打足利国皇后的脸了。

也罢,即便是舞剑,也不过是舞姬那种软绵绵的功夫,到底还是上不得台面。

皇后在心中宽慰着自己,可不知为何,不安的情绪却不断于心中涌现。

不过是舞剑罢了。

她再次于心中道。

22.

一把剑很快就被宫女送上。

用来表演的剑自然不可能像打仗的剑一样,剑并没有开封,上面镶满了珠翠宝石。若是这种剑出现在战场上,敌人还未开口嘲笑,便已经先要被自己人嫌弃死了。

也只有远离战场的富贵闲人们,才会喜欢珍藏这种除了华丽一无是处的东西。

嫌弃地看了一眼长剑,中原中也没有换衣,握着剑在殿中央站定,随着伴奏的长笛声响起,他挽了个剑花,眼神陡然犀利起来。

中原中也耍得自然不是什么剑舞,而是实实在在的中原家功夫。

剑风凌冽,招式犀利,即便没有开刃,也能感受到剑法带来的压迫。

坐在主位的皇后感受最为明显。中原中也双眼似孤狼,似鹰隼,仿佛随时会张开充满利牙的嘴巴,狠狠私下她心口的肉。

威胁!这小崽子显然是在威胁自己!

皇后紧紧地握住瓷杯,愤怒从心中涌出,更多的却是难以抑制的恐惧。

那杀气仿佛化为了实质,一刀刀劈向自己。

随着中原中也最后一招向前刺出,那长剑竟直接脱手,向着皇后胸口飞去。

死亡的恐惧陡然降临,皇后瞳孔猛然收缩,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中原中也足下一点,整个人如羽毛般飘然飞出,竟与空中再次握住剑柄。

他挽了个收势,淡淡道:“献丑了。”

殿内一片死寂,安静得仿佛能听清每个人的呼吸声。

皇后下意识地摸向后背——那里已被冷汗浸湿。

怎么感觉三章写不完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糖】天潢贵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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