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U17比赛美国选手村,西餐厅。
南半球十二月的气候流金铄石,哪怕是清早6点带着倾斜角的晨光都有些燠热的苗头,毒辣得快要灼伤人皮。
美国代表队的队长拉尔夫·莱因哈特习惯性地想去关心某位不喜欢晒太阳的队员,却见那人端着自助餐盘,走向了落地窗边的餐桌。
……还是双人座位?
莱因哈特微微一笑。
这么说虽然刻薄了些,但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他有时还是很感谢平等院那个家伙的。如果不是平等院半夜想不开去招惹龙马,龙雅也不会把这个事端为理由,将弟弟这么顺利地从那里带出来,双双投进美利坚的怀抱。
据说今年的U17赶上了黄金年代:法国队的加缪开始了革新,西班牙的梅达诺雷痊愈复出,日本队有个姓德川的不世出的孩子。还有瑞士主将阿玛迪斯,刚参加完职业巡回赛就赶回澳大利亚,他的“暗”……莱因哈特很想会会。
也正是因此,相比于竞争激烈、尊卑严格的日本,莱因哈特由衷地希望双越兄弟能来美国施展才能。
没准,他能看见世界的奇迹也说不定。
莱因哈特端着一杯咖啡走向越前龙雅的身后:“早上好,龙雅。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名叫“龙雅”的少年交叠着双腿,将手臂搭在靠背上,闻言向后弯下腰来。卫衣的帽子滑下墨绿色的头发,从莱因哈特的角度看,正见T恤下优雅的一副锁骨。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偏过头来,拉伸出清晰可辨的下颌线,琥珀色的眼珠刚好对上一束阳光,让瞳色浅了一度。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张帅气得没边儿的脸。
越前龙雅用英文流利地回答他:“你知道,晚上一向不是我睡觉的时间。小不点昨晚在奇柯的房间睡了。”
莱因哈特歪了歪头,弄不明白后半句的不问自答是怎么回事。
他眼神一扫,就看见龙雅对面的空位上放着一份一模一样的早餐。
白瓷盘下规整地垫着餐巾,牛排被贴心地切成小块。左手边放着叉子,右手边的刀具也被换成叉子——都是塑料制的。
“……”莱因哈特笑着摇了摇头。
“拉尔夫队长!龙雅!”
就在此时,餐厅中响起了奇柯·巴连廷打招呼的声音。
龙雅的眼神在一瞬间就亮了起来,循着声音看去,目光锁定了奇柯身后的龙马。
小不点换上了美国队服,也戴着卫衣的帽兜儿,墨绿色的头发有些反翘,或许是洗发水太劣质了。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阴影的缘故,他的眼圈好黑。
“早,队长莱因哈特。”
龙马边走路边打了个哈欠,水汪汪的眼睛有些聚焦不住视线,显然是人起来了、魂还在床上。
“早上好,龙马。”莱因哈特放下咖啡杯,道,“不论是私下或是在赛场,你可以称呼我为拉尔夫。”
龙马压了压帽檐:“拉尔夫……队长。”
龙雅听后哈哈大笑。
奇柯用手肘戳了戳龙马的侧腹,吐槽道:“龙马,你起床的时候也太磨蹭了!要是再晚一点叫你,酒店的早餐就要收摊了……咦?这里怎么有一份现成的?”
二人看向盘子对面的龙雅,龙雅勾起嘴角,看向龙马。
奇柯心下了然:“龙雅你这家伙,欺负我没哥哥是吧!啊——”
看着奇柯踏着deadline飞奔去取餐的背影,越前龙雅心情大好,单手转着餐刀。
他从不是一个不敢袒露出偏爱的人,相反,不论是在澳门还是在西班牙,他巴不得别人知道他有多重视这个弟弟。毕竟在他心里,龙马是独一无二的瑰宝。
对面,龙马的表情明显滞了一下。
下一个表情呢?是什么?龙雅好整以暇。
他本以为龙马会表现出惊喜,或者再不济,高兴。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不堪其扰的臭脸也是很好的表情。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龙马——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反馈。
“我不喜欢西式早餐。”龙马说。
龙雅顿时坐正了,用日语道:“是这样吗?你小时候……”
说到一半,龙才明白过来问题出在哪里。
他对龙马的了解看似很多,却仅仅止步于“小时候”。
他心中忽然一阵没由来的苦涩。必须承认,分开的那段时间使那种感情在他心里不断膨胀,但同时,也让他也变得犹疑。
龙雅不知道该怎样更好地去爱护龙马了。
杜杜·欧邦度端着色拉一般路过,若有所思地插话:“那可就麻烦了,龙马。日式料理并没有在这间酒店被提供。”
龙雅朝他耸了耸肩,而龙马依旧不信邪地在场搜刮了一圈,最终只拿回来一碟薯片。
莱因哈特叹了口气。他走到龙马身边,双手搭上了他的肩:“如果你赌气不吃的话,等会儿就没有力气打比赛了。”
“我没在赌气……”龙马把头偏向一边,随后反应过来,“等一下,你是说今天的比赛我也要上场吗?”
今天是U17表演赛的日子。根据主办方规则,表演赛不计入正赛得分。因此,不同国家的领队有不同的考量:有人觉得即使是表演赛也不能马虎,企图一鸣惊人给予对手震慑;也有人觉得表演赛应当保留实力,要把杀手锏留至正赛亮相。
“表演赛是双打,”龙马抬起头来,指着自己,问道,“我,打双打?”
“没错,”莱因哈特把护照还给龙马,温和地说,“你,越前龙马,和越前龙雅组队上双一。”
龙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闪电般地转过头去用目光刺向龙雅。
“别看我,”越前龙雅连忙举手做投降状,“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不是事前通谋!”
“那我就拒绝这个临时安排,”龙马毫不迟疑地扭头对拉尔夫说,“我不适合双……”
“你认为,双打看重的是什么?”一向温和的莱因哈特此时却罕见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他将护照塞进龙马的手心里,问,“是‘羁绊’吗?日本那边是这么称呼的吧。可在我这里,两个素不相识的高水平球员打磨一下,随便就能超越有‘羁绊’的一般固定双打球员。”
“不,我……”
“这点是在暴走机车马克斯维尔和越前龙雅身上验证过的。”莱因哈特又下一剂猛药,祭出名为激将法的大招,道,“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的球技还没有达到他们那样的水准呢,龙马?”
越前龙马愣了一下。
随后,他笑了起来。
龙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橘子,上面还带着新鲜的露水,他“啪”地一声将它放在了龙雅面前,如此突如其来的动作把龙雅都吓了一跳。
龙雅抬眼看着龙马。
“还蛮有趣的嘛,”四只琥珀色的眼睛两两相对,龙马志在必得,说,“那么,请多指教,越前龙雅!”
“……”
正逢奇柯来这边看热闹,锐评:“这俩兄弟看起来不熟嘛,吃个早餐还夹来夹去的。”
会场内。
“现在进行美国vs西班牙U17第一场比赛!”
“席尔瓦·德·边博利,浮里奥·罗曼。”踏着广播,越前龙马将球拍架在肩膀上率先上场,“就算是表演赛,我也没打算放水哟。”
边博利正在取拍,听见赛场上传来这样张狂的声音,却很稚嫩,想必还是个初中的家伙。他转过头去,拨开深蓝色的头发,果然看见一个身高约摸一米五的鸭舌帽小男孩站在球场中央。
很有干劲啊,看来今天不会无聊了。
浮里奥掂着球走过他身边,隔着网对龙马回敬:“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让我们动真格的实力了!”
边博利说:“小看世界的话,会吃苦头的哦。”
此时,越前龙雅立马走了上来,在二人面前勾住龙马的肩:“哈哈哈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传统的放狠话仪式吗?”
眼见来人,浮里奥和边博利均是一愣。
这是越前龙雅?
他们认识龙雅。他曾跟着西班牙队的教练·越前南次郎到访西班牙,与他们国家队正选训练过一段时间。此人拥有绝招“吞噬”,只要他认真起来,仅仅一球就能剥夺对方的网球招式,就算是天衣无缝也不例外。
队长梅达诺雷严厉警告所有人不许私自和他比赛。可偏是有球员不知好歹,和龙雅打过一次比赛,之后无一不便如丧家之犬一般沉默地离开了集训营。
于是,龙雅成了当时西班牙队里人人畏惧的存在,以至于越前南次郎将他遣送到澳门打球时他们心中居然萌生出一股产生劫后余生的侥幸。
而当时龙雅就和他们提过,越前教练还有一个亲生儿子,住在日本。
现在,浮里奥和边博利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张极度相似的脸,顿时明白了这就是越前教练的亲儿子、龙雅的弟弟——越前龙马。
“啧,”浮里奥换上了认真的神色,道,“不要让我失望哦,龙马。”
等到二人转过身去,龙马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把龙雅的手臂拨了下去。
“不喜欢这样?”龙雅打趣道。
“速战速决,别妨碍我。”龙马走向自己的位置。
龙雅心道这果然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殊不知,他面前的这一对是他爹亲手磨炼出来的利器,在龙雅看来说是世界第一双打也不为过。
呵呵,若是真这么简单被龙马打下去,南次郎就得回家吃自己了。
但是龙雅没什么负担。就算初中生和高中生们隔着天堑,还有他越前龙雅呢,
他会把天堑夷平了再让龙马走过去。
“西班牙队,发球局!”
浮里奥轻喝一声,将发球打了过来。
龙雅暗叹不愧是西班牙队的前队长浮里奥,且不提发球可以媲美职业水准,他的“浮里奥视界”看来已经启动,一眼看出他和龙马双打的薄弱之处!
发球的落点很玄妙。是属于通常情况下两人守备范围的交界之处。龙马接可以,他接也可以,像他们这种临阵磨枪的组合总会有这种瑕疵。
但龙雅知道,以龙马的性格,他大多会抢下这一球。
所以我负手站在原地就行了……
啪!咻——
“0-15,西班牙得分!”
拍框相撞的声音回荡在越前龙雅的鼓膜中,两个人因为抢球撞在了一起。
龙雅微微睁大眼睛。
在他的大脑神经重连之后,他只能看见看着龙马飘起的队服落回原处。
“是我的球吧。没有基础的信任吗?”
龙马不愠不火的声音传来,将龙雅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刚才……去接了那个球?明明不想去接的。
“抱歉抱歉。”
龙雅心中默念三遍“这是双打”,转头走向自己的位置。
这不是对方的招术,这是输给了自己。龙雅心里很清楚这点。
说来可恶,现在的龙雅和入门级的运动员没有丝毫区别,只要站在弟弟身边,他的手脚就拙劣得不听使唤。
龙雅的潜意识就会想起在越前邸的那个夏天。
那个连球拍都拿不稳的小男孩,想帮他打落挂在高枝上的橘子,发球的后坐力却让他仰面倒地。
“危险,小不点!”
龙雅冲上去,从身后抱住了龙马,护住他的后脑勺。
二人摔倒在地。
“哥哥……”听见肩关节咔嚓一声,龙马转头看着身后忽然出现的“肉垫”,眼中盈满了泪水,“哥哥!你怎么样!”
龙雅拿起被他打下来的橘子,拍了拍皮上的泥,即使脱臼的痛快让他控制不住泪水,他还是笑着咬了一口橘子:“嘻嘻,我吃了哦。”
比责任心更多,比保护欲更少,这种情感,快要让越前龙雅变身为一头无法驯服四肢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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