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苏小小那番如同预言般的警告,像一根纤细却无比锋利的刺,深深扎进了林晚晚最敏感的神经末梢,让她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刻都笼罩在一层无形却沉重的不安薄雾之中。

她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如同惊弓之鸟,下意识地留意身边所有不寻常的细节。

上下班时,她会刻意舍弃走惯了的最短路径,像迷宫里的老鼠一样,在不同的街道和小巷间迂回穿梭;

走在路上,对任何陌生人多停留几秒的目光,都会让她脊背发凉,心跳漏拍。

就连在“彩虹桥”里接待前来办理宠物身后事的客户,若遇到不熟悉的生面孔,对方若是不经意间多问了几句关于她个人或者店铺经营状况的问题,她心里那口无形的警钟便会疯狂敲响,让她坐立难安。

这种近乎杯弓蛇影的过度紧张,如同无法控制的毒素,不可避免地渗透、蔓延到了她与陆沉舟那原本就建立在脆弱平衡之上的“治疗”时间里。

今晚,她显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默。

那些用于引导放松、刻意练习过的温和话语,变得简短而缺乏情感,如同机械的复读;

就连抚摸元宝那身柔软毛发的手指,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和心不在焉。

她的目光无法长时间聚焦在陆沉舟身上,总是会不受控制地飘向被厚重窗帘遮蔽的窗外,或者游移在房间内那些光线昏暗的角落,仿佛在徒劳地确认,是否有一双隐藏的眼睛,正透过缝隙窥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苏小小描述的那些关于“隐晦打听”的细节,像一群无形的鬼魅,在她脑海里盘旋、低语,不断啃噬着她的镇定,让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全情投入到“Lin”这个她亲手创造的角色外壳之中。

陆沉舟几乎是立刻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异常。

起初,他以为这只是“治疗”效果进入平台期后,双方都可能产生的某种倦怠感,或者仅仅是她个人生活中遇到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属于年轻女孩的琐碎烦恼。

但经过几次不动声色的观察,他推翻了之前的判断。

她的这种心神不宁,并非源于简单的疲惫或情绪波动,其下潜藏着的,是一种更深层次、更尖锐的不安,一种……类似于被猎食者盯上、在旷野中无处遁形般的警惕与恐惧。

这种几乎要溢出来的警惕感,与他认知中那个总是努力维持着平静表象、偶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笨拙与真诚的“Lin”,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显得格格不入,也引起了他更深的好奇与……不悦。

今晚例行的“治疗”在一种异常沉闷的气氛中结束后,林晚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空间。

她像往常一样,动作迅速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连日来累积的精神压力已经达到了临界点,也或许是因为在陆沉舟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公寓里,

那根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出现了一丝松懈的缝隙,她在伸手拿起那个略显陈旧的帆布包时,

一个极其细微、近乎身体本能的下意识动作,清晰地落入了陆沉舟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中——

她并非像往常那样,随意地拎起背包的带子甩到肩上,而是下意识地将整个包揽到自己的身前,用一只手臂微微环抱住,另一只手则格外在意地、几乎是保护性地护住了包的侧袋。

那个侧袋里,通常装着她的手机,以及那本记录着无数宠物告别信息、对她而言至关重要的软皮笔记本。

这是一个典型的、在感到潜在威胁时,保护自己最重要物品的防御性姿态。

就是这个微不足道、转瞬即逝的细微动作,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陆沉舟心中那杆名为“耐心”与“观察”的天平。

那些因意外读到笔记本内容而产生的疑惑,因她近期异常状态而重新燃起的、被强行压抑的探究欲,在此刻如同蓄势已久的洪水,猛地冲破了理智筑起的闸门,汹涌而出。

就在林晚晚抱着沉甸甸的猫包,怀着一丝侥幸心理,转身快步走向玄关,以为今晚又能像走钢丝般侥幸平安度过时,陆沉舟那低沉而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来自冰原的寒风,在她身后骤然响起。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分量,瞬间将她所有的动作和呼吸都凝固在了原地。

“Lin。”

林晚晚的背脊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冰锥刺中,双脚如同灌了铅,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或者,我该换个更准确的称呼……”

陆沉舟的声音缓慢而冷静,仿佛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商业报告,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珠,精准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令人心寒的回响,

“……林晚晚小姐?”

轰——!

林晚晚只觉得耳边一阵巨大的嗡鸣,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有威力巨大的惊雷在狭小的颅腔内炸开,将所有思绪都炸成了碎片。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疯狂地涌上头顶,让她一阵眩晕,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如同坠入冰窟般的冰凉寒意。

他知道了!

他竟然真的知道了!

连她的真实姓名都查得一清二楚!

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恐惧,瞬间将她彻底吞没。

她抱着猫包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扭曲泛白,纤细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一片落叶,几乎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稳。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勇气回头。

她害怕看到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的深邃眼眸,害怕看到里面必然充斥着的、冰冷的嘲讽和被欺骗后燃起的熊熊怒火。

陆沉舟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走到她的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如同沉重的幕布,将她完全笼罩其中。

他没有立刻发作,没有咆哮,也没有质问,

只是用那双深邃得如同不见底寒潭的眼睛,静静地、

却带着足以碾碎一切防御的压迫感,审视着她瞬间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颊,

和她那双因为极致的惊慌而睁得大大的、此刻写满了无助与恐惧的眼眸。

“林晚晚,‘彩虹桥’宠物殡葬店的现任店主,”

他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完全无关的、经过严密调查后确认的事实,

“‘彩虹桥’……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挺温馨的。

那么,这就是你当初口中所谓的,‘在国外接触过相关非传统疗愈理念’的深厚背景和资历?”

他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最初编织的那个谎言。

林晚晚的嘴唇剧烈地翕动了几下,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涩发紧,试图发出一点声音为自己辩解,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挤不出来。

所有事先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遍的、精心准备的说辞和借口,在他如此精准无误地叫出她真实姓名和店铺名称的瞬间,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如此可笑至极,如同阳光下轻易破碎的彩色泡沫,连一点痕迹都无法留下。

“告诉我,”

陆沉舟微微俯下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林晚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带来的微弱气流,以及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雪松冷香与压迫感的强大气息。

他的目光锐利如淬了冰的刀锋,仿佛要一层层剖开她所有的伪装和皮囊,看清内里隐藏的所有秘密与动机,

“你,林晚晚,费尽如此心机,精心伪装成一个睡眠治疗师,千方百计地接近我,”

他的声音依旧维持着可怕的冷静,但那份冷静之下,是汹涌澎湃的、即将喷发的、被长期欺骗所点燃的震怒,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维持着可怕的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汹涌澎湃的、即将喷发的、被长期欺骗所点燃的震怒。

“我……”

林晚晚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带着绝望的颤抖,

“我没有目的……我真的……我……”

“没有目的?”

陆沉舟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温度和笑意的弧度,充满了讥诮,

“一个普通的宠物殡葬师,摇身一变,就成了能治愈连顶尖医学专家都束手无策的严重失眠的‘大师’?

林晚晚,你觉得这种如同天方夜谭般的故事,我会相信吗?”

他将商场上最常见、也最黑暗的揣测,毫不留情地加诸在她身上,

“是顾磊派你来的?

想利用你来影响我的精神状态,从而在商战中占据上风?

还是你另有所图?你想要什么?

钱?

还是想通过某种方式控制我的状态,来间接影响‘启航科技’的决策?”

在他那习惯于在利益博弈中思考问题的大脑里,如此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欺骗,其背后必然隐藏着巨大的、与利益相关的驱动。

“不是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晚晚猛地抬起头,蓄满眼眶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但她眼中却带着一种被误解的、倔强的痛苦。

他话语里那冰冷的怀疑和尖锐的指控,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在她的心上,那种滋味,甚至比被揭穿的恐惧更让她难以承受。

“我没有受任何人指使!

我……我只是想保住‘彩虹桥’,那是我姐姐林晓留下的店,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不能再失去它了!

我不能!”

情急之下,在巨大的压力和崩溃边缘,她几乎是嘶喊着道出了部分最真实的、也是最脆弱的缘由,声音里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和难以抑制的哽咽。

“姐姐?”

陆沉舟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对他而言似乎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无法清晰记起的关键词,眉头紧紧蹙起,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这个理由听起来……太过私人化,甚至有些……超出他理解范围的荒谬。

仅仅是为了保住一家店铺,就不惜铤而走险,来对他进行如此长时间的欺骗?

“想要保住一家店铺,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方式。”

他的语气依旧冰冷如铁,不为所动,

“银行贷款,寻求投资,甚至转让部分股权。

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欺骗我,这种方式?”

他需要更合理的解释,而不是这种听起来像是借口的情感牌。

“因为……因为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最快、最直接地赚到足够支付欠租和维持店铺运营的钱……”

林晚晚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力感和自我厌恶。

她知道,这个理由在逻辑至上、习惯用效率和利益衡量一切的陆沉舟听来,是多么的站不住脚,多么的愚蠢和冲动。

“所以,”

陆沉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射线,扫过她怀里那个装着元宝的猫包,元宝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在里面不安地轻轻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呜咽,

“你就利用了我,还有这只猫?”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针对他自己竟然会依赖这种荒谬组合的自嘲与怒意,

“利用了它那恰好能让我放松的呼噜声?

而你之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所有‘专业’素养,那些你费力背诵的心理学名词和理论,那些故作高深的姿态,全部,都是精心伪装出来的,对吗?”

他的质问,一句比一句更犀利,一句比一句更致命,如同重锤,将她那精心构筑、实则不堪一击的谎言堡垒,彻底砸碎,碾成齑粉。

林晚晚彻底无言以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能深深地低下头,任由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不断地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巨大的耻辱感、沉重的愧疚、灭顶的恐惧,还有一丝……

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因被他如此冷酷和充满恶意地揣测而产生的尖锐委屈,种种剧烈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如同汹涌的漩涡,几乎要将她纤细的灵魂彻底撕裂、吞噬。

看着她那微微颤抖的、单薄的肩膀,和她脸上不断滚落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的泪珠,陆沉舟胸腔里翻涌奔腾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怒火,奇异般地停滞、凝滞了一瞬。

那双被泪水浸透的眼睛,即便在此刻,依旧清澈见底,此刻盛满了毫无作伪的真实痛苦和深切的悔恨,与他过去在商界乃至生活中见过的所有虚假表演和鳄鱼的眼泪,都截然不同。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本意外看到的笔记本上,那些用清秀字迹写下的、充满了人性温度与尊重的宠物告别语;

想起她那天晚上,带着忐忑和笨拙,为他端来那杯温热牛奶时,眼中纯粹的善意;

想起在他被可怕梦魇折磨、最不堪一击的时刻,她那只被他紧紧抓住、却始终没有抽离的、微凉的手,和落在手臂上那轻柔却坚定的拍抚……

如果眼前这一切的崩溃与泪水,都仍然是精心设计、登峰造极的演技,那未免也……太过于真实,太过于撼动人心了。

但是,欺骗,是铁一般的事实,不容置疑。

他猛地直起身,刻意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周身重新散发出生人勿近的、足以将空气冻结的寒气,将那瞬间动摇的复杂心绪重新冰封。

“林晚晚,”

他不再使用那个代表着谎言与伪装的代号“Lin”,而是清晰地叫出她的本名,语气疏离而决绝,如同法官在宣读最后的判决,

“看在你……至少确实带来过一些效果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林晚晚抬起被泪水模糊的双眼,茫然地、带着一丝微弱希冀地望着他,如同等待最终的审判。

“从现在起,停止你所有的谎言和表演。”

陆沉舟的声音冰冷,不容任何置疑,

“我会让王秘书重新全面评估我们之前签署的所有合约条款。

在你能够给出一个足够合理、足够有说服力的解释,证明你的行为背后不存在任何恶意,并且,你以及你的猫所提供的‘服务’,对我而言依旧具有不可替代的、足以抵消欺骗行为的价值之前……”

他目光如同最寒冷的冰棱,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眼底深处,一字一句地宣布:

“……我们之间的一切合作,无限期暂停。所有后续事宜,等待我的通知。”

说完,他不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需要被清理的物品,决绝地转身,迈着沉稳而冰冷的步伐,走向那间象征着绝对权力和**的书房。

厚重的实木房门在他身后被重重关上,发出“咔哒”一声沉闷而响亮的声响,如同最终审判的槌音,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客厅里,也狠狠砸在林晚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空荡、冰冷、奢华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客厅里,只剩下林晚晚一个人,如同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

抱着那个装有元宝的、仿佛也变得沉重无比的猫包,浑身冰冷,瑟瑟发抖,

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

她终究,

还是没能守住这个从一开始就摇摇欲坠的谎言。

而谎言被揭穿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似乎远比她最初所能想象到的,

还要沉重千百倍,如同无底的深渊,即将将她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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