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陆沉舟书房那扇厚重隔音门扉合拢时发出的沉闷“咔哒”声,像最终、也是最无情的审判槌,

不仅彻底隔绝了两个空间,也仿佛一把冰冷的利刃,

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林晚晚与那个她小心翼翼维系了数月、名为“Lin”的虚假身份之间最后的、脆弱的联系。

她被独自遗弃在空旷、奢华却冰冷得没有丝毫人气的客厅里,怀抱着那个装有元宝,

此刻感觉沉重无比的猫包,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灵魂与支撑的脆弱雕像,僵立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滚烫的泪水无知无觉地、不停地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胸前单薄的衣料,带来一阵阵冰凉黏腻的触感,却远不及她心底寒冷的万分之一。

巨大的恐惧、无处遁形的羞愧、对未来彻底的绝望,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清晰理解和定义的尖锐失落感,如同汹涌肆虐的滔天巨浪,

反复冲刷、拍打着她那早已不堪重负、几乎要彻底崩溃的神经。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那个始终高高在上、仿佛掌控着一切的陆沉舟,亲眼目睹了她所有精心掩饰的不堪、狼狈与欺骗。

“无限期暂停”。

这四个冰冷无情的字眼,在她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碰撞,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接连砸向她脆弱的心脏,砸得她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这不仅意味着那笔维系着“彩虹桥”生存的、至关重要的丰厚收入就此断绝,更意味着,她可能永远地、彻底地失去了靠近他、甚至只是以一个虚假身份站在他身边的资格。

那个由谎言构筑的、摇摇欲坠的桥梁,彻底坍塌了。

不知在原地如同石化了多久,直到怀里的元宝因为长时间被禁锢在同一个姿势而感到极度不适,开始用力挣扎,发出尖锐而委屈的“喵呜”抗议声,林晚晚才仿佛从一个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骤然惊醒。

她踉跄着向后退了一小步,脚跟撞到冰冷的茶几边缘传来一阵钝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几乎是凭借着求生般的本能,用力抱紧了躁动不安的猫包,像是逃离瘟疫源头一样,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个让她尊严彻底扫地、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空间。

深夜的街道,冷风如冰冷的刀片,无情地刮过她的脸颊和裸露的皮肤。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先前汹涌的泪水被夜风迅速吹干,在脸上留下紧绷而涩痛的痕迹。

这座庞大城市的霓虹灯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却丝毫照不进她此刻一片荒芜、布满裂痕的内心。

她想起了“彩虹桥”那扇需要油漆的木门,想起了姐姐林晓照片中那永远温暖、充满生命力的笑容,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如同巨手般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是不是,连姐姐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和心血,也要彻底守不住了?

而在那扇紧闭的书房之内,却并没有林晚晚想象中那样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雷霆震怒。

陆沉舟高大挺拔的背影紧紧靠着冰凉坚硬的门板,闭上深邃的眼眸,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书房内混杂着旧书、咖啡和电子设备气味的空气,又极其缓慢地、仿佛带着千斤重担般缓缓吐出。

胸腔里翻涌奔腾的情绪复杂得让他自己都感到一丝陌生与困惑。

愤怒是毋庸置疑的,被长期欺骗、被如同小丑般愚弄的感觉,像一条冰冷而含有剧毒的蛇,盘踞在他的心头,啃噬着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掌控力。

他陆沉舟,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竟然被一个看似单纯无害的宠物殡葬师耍得团团转,甚至一度依赖着她和一只猫那近乎玄学的呼噜声来维持自己最基本的睡眠需求,

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对他智力和个人能力的巨大羞辱。

然而,

在那一片熊熊燃烧、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之下,另一股细微却无比坚韧、无法被完全忽视的异样情绪,

却在悄然流动,试图冲破愤怒的冰层。

他无法控制地想起她最后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如同精致瓷器般易碎的脸庞,想起那双被泪水彻底浸透、却依旧清澈见底的眼眸里,除了**裸的恐惧和羞愧,似乎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她情急之下嘶喊着“只是想保住姐姐留下的店”时,那哽咽沙哑的声音里所携带的孤注一掷与走投无路,不像是由精湛演技所能伪装出来的。

还有那个意外窥见的笔记本上,那些充满了温柔与尊重的、一笔一划写下的告别语;

那杯在疲惫深夜被她小心翼翼端到面前、散发着质朴暖意的温牛奶;

那只在他被可怕梦魇吞噬、最脆弱不堪的时刻,被他如同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却始终没有抽离的、带着微凉体温的手……

这些点点滴滴、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如同散落在记忆沙滩上的温润珍珠,

与他认知中那种处心积虑、唯利是图的商业间谍或别有用心的欺骗者形象,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一起。

她到底是一个技艺高超、登峰造极的情感骗子?

还是一个……单纯因为走投无路、而选择了一种最错误、最愚蠢方法的傻瓜?

“林晚晚……”

他低声地、无意识地重复念着这个对他而言依旧有些陌生的名字,舌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叫出它时,那一丝奇异的、带着某种重量的触感。

比起那个虚无缥缈、充满了伪装色彩的代号“Lin”,这个名字,似乎多了几分沉甸甸的真实感,也莫名地多了几分……

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牵扯。

他踱步走到宽大的黑胡桃木书桌前,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那个被他刻意倒扣着、边缘已蒙上些许灰尘的深色木质相框上。

修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想要将它翻转过来,看清那被尘封的影像。

但最终,他的手指还是僵硬地停在了半空,没有触碰。

有些沉重的过去,连他自己都尚且没有勇气去直面,又凭什么去要求一个身份不明的欺骗者,给予他百分之百、毫无保留的坦诚?

他需要绝对的冷静。

需要抛开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干扰,重新、客观地评估眼前这混乱的一切。

“无限期暂停”,

这个决定,既是对她欺骗行为的明确惩罚,也是给他自己留下的、一个至关重要的缓冲与思考地带。

他需要时间,需要足够冷静的空间,去厘清这纷乱如麻的思绪,去查证她话语里关于“姐姐”和“彩虹桥”的真实性,

去理性判断这个名叫林晚晚的女孩,以及她所带来的那份奇异的、让他得以喘息的“安宁”,

对他而言,究竟还剩下多少价值,又该如何定价。

然而,

他身体的反应却远比他的理智要来得更加诚实和直接。

在这个没有元宝那稳定呼噜声作为背景音、也没有林晚晚那轻柔话语引导放松的寂静夜晚,那熟悉的、令人无比烦躁的清醒感与神经末梢的过度警觉,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再次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迅速渗透他的四肢百骸。

尽管大脑因连日工作和高强度对峙而感到疲惫至极,太阳穴两侧隐隐作痛,但渴望已久的睡眠,

此刻却仿佛成了遥远星河之外最奢侈的奢望,遥不可及。

他烦躁地拉开书桌抽屉,重新拿起那瓶效力似乎越来越弱、副作用却越来越明显的处方镇静剂,在掌心攥紧,瓶身的冰冷刺痛皮肤。

但最终,他还是带着一股无名火,更加烦躁地将它狠狠扔回了抽屉深处,发出一声刺耳的碰撞声。

依赖药物的睡眠,带来的只是更加空洞的疲惫和第二天更甚的焦躁,他受够了。

这一夜,对分隔两地的两人而言,都注定漫长而煎熬。

...

林晚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如同游魂般回到“彩虹桥”的。

店里还亮着一盏温暖的小灯,苏小小果然还在等着她,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告别厅的沙发上处理着什么。

看到她推门进来时那副魂不守舍、双眼红肿得像核桃、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样子,苏小小吓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电脑都差点滑落。

“晚晚!我的天!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是不是陆大佬他那边……”

苏小小的声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心脏因为不祥的预感而狂跳不止,所有最坏的猜测瞬间涌上心头。

林晚晚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试图组织语言,但最终只是极其无力地摇了摇头,更多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夺眶而出。

她再也支撑不住,像一片终于找到港湾的、饱经风霜的落叶,猛地扑进苏小小温暖而坚实的怀里,

压抑了许久的、破碎的哭声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在寂静无声的店里低低地回荡开来,充满了无尽的委屈、恐惧与绝望。

苏小小被她的哭声弄得心都要碎了,她立刻紧紧回抱住林晚晚颤抖不已的身体,没有再多问一句,

只是用手一遍又一遍地、轻柔而坚定地拍抚着她瘦削的脊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声音放得极轻、极缓:

“没事了,没事了,不怕,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在这里呢……”

等到林晚晚那如同决堤洪水般的情绪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些,能够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将今晚在陆沉舟公寓里发生的一切,

包括身份被揭穿、那些冰冷的质问、以及最后那句“无限期暂停”的判决讲述出来之后,

苏小小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重的沉默之中。

谎言被当面、彻底地揭穿,这是她们所能预想到的、最糟糕、也最无力挽回的结果。

“那……那他有没有具体说要把我们怎么样?

会不会告我们诈骗?索要天价赔偿?”

苏小小深吸一口气,问出了她最担心、也最现实的问题,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晚晚无力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没有提那些……

他只说……

无限期暂停合作。

要重新评估……一切。”

“暂停?只是暂停?!”

苏小小像是突然在无边黑暗中抓住了一根细微的救命稻草,眼睛瞬间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那就是说……

事情还没有到完全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没有立刻报警,没有让律师来找我们,

说明……

说明他可能还在犹豫?

或者,他并不想真的把我们逼上绝路?”

林晚晚却丝毫无法感受到这份微弱的乐观。

陆沉舟最后看她时那双冰冷得毫无温度、充满了审视与疏离的眼眸,和他宣布决定时那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西伯利亚寒流的决绝语气,让她感觉不到任何希望的火花,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小小,‘彩虹桥’怎么办?下个季度的房租……还有之前预定要支付的货款……”

巨大的、**裸的现实压力,如同沉重的枷锁,再次紧紧勒住了她的脖颈,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再次泛滥的趋势。

苏小小立刻用力握紧了她冰凉的手,眼神努力表现出一种强装的镇定和坚定,试图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别怕!车到山前必有路!天无绝人之路!

你忘了?

我之前做直播和接推广也攒下了一些钱,虽然不多,但我们先拿出来顶上去!

无论如何,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再说!

而且,你不是也说了吗?

他只是‘暂停’!既然是暂停,就一定有恢复的可能!

说不定……说不定等他气消了,冷静下来,看到没有你和元宝之后他又睡不着觉,就会改变主意呢?”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希望,但就连她自己都知道,这番安慰在此刻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多么像是一种自我欺骗。

然而,林晚晚心里清楚,这已经是她在这片冰冷绝望的深海中,唯一能抓住的、细微的浮木了。

...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按下了静音键和倒退键,猛地回到了最初、甚至比遇见陆沉舟之前更加灰暗、更加沉重的轨道。

林晚晚几乎是将自己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疯狂地投入到“彩虹桥”的日常运营和工作之中,她用近乎自虐般的忙碌来拼命麻痹自己混乱不堪的大脑和刺痛的心脏,不敢有丝毫的空闲和停顿。

因为一旦停下来,陆沉舟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冰冷眼眸,和他那句如同魔咒般盘旋不去的“你究竟是谁”,就会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悸痛和羞愧。

而陆沉舟那边,也如同石沉大海,再无任何消息。

王秘书没有像往常一样发来确认行程或支付报酬的邮件,她那张专门用于接收“治疗”费用的银行账户里,也再也没有新的、令人安心的款项入账。

一切,似乎真的如同他所说的那样,被彻底“暂停”了,凝固了。

只有元宝,依旧懵懂无知,无忧无虑,偶尔会在午后阳光洒满的、格外安静的店里,趴在它最喜欢的窗台上,发出它那标志性的、试图安抚人心的、稳定而温暖的呼噜声。

林晚晚坐在不远处,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是这神奇的声音,将她阴差阳错地带入了那个华丽而危险的谎言舞台;

如今,也同样是这声音,成了她枯燥灰暗生活中,唯一残存的、与那段短暂如泡沫般的“奇迹”时光相关的、带着痛感的念想。

而她更加不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另一端,顾磊派出的手下,经过多日的耐心蹲守和追踪,终于成功地拍到了一张他们自认为具有关键性意义的照片

——照片上,林晚晚抱着那个熟悉的猫包,正低着头,匆匆从陆沉舟那栋标志性的顶级公寓楼的大门里走出来,

虽然画面因为距离和角度问题依旧有些模糊,

但她的侧脸轮廓、那身素雅的衣着,以及背后那栋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建筑,共同构成了无可辩驳的、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证据。

“很好。干得不错。”

顾磊坐在他那间奢华办公室里,手指轻轻点着这张刚刚冲洗出来的照片,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而残忍的、如同猎食者般的冰冷笑容,

“时机就快成熟了。继续盯着,我要在‘灵境’项目最受瞩目、陆沉舟最志得意满的预览会那天,当众送上一份让他和所有在场嘉宾都终身难忘的、足够震撼的‘惊喜’。”

冰冷的暗流,在这座城市看似平静无波的水面之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速涌动,汇聚着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

林晚晚站在“彩虹桥”那扇略显陈旧的玻璃门后,下意识地望向外面的天空,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陆沉舟公司所在的那片如同钢铁森林般的摩天楼群。

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天际线,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沉闷的气息,似乎正在不动声色地酝酿着一场久违的、声势浩大的暴风雨。

她下意识地拉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却依然无法抵挡那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的、刺骨的寒意,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压抑。

原来,所有的宁静,都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短暂也最虚假的假象。

而她,这个被卷入漩涡中心的渺小存在,此刻正茫然无措地站在这片虚假宁静的最中心

——风眼之中,被动地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骤然降临的、足以将她和她所珍视的一切都彻底摧毁的狂风暴雨。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