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林晚晚过得如同惊弓之鸟。
她关掉了“彩虹桥”的店门,在门口挂上了“店主有事,暂停营业”的手写牌子,字迹因为手的颤抖而显得有些歪斜。
她不敢待在家里,生怕有无所不能的记者或者好奇的网友按图索骥找到那里。
最终,她选择了离家不远、位于一条僻静小巷深处的一家小众咖啡馆作为暂时的避难所。
这家咖啡馆名叫“隅角”,装修是复古的工业风,灯光永远调得昏暗,音乐是低沉的爵士蓝调,客人稀少,大多是熟客,各自占据着一个角落,沉浸在书本或笔记本电脑里,互不打扰。
这里的气息,与外面那个因为她而沸反盈天的世界,仿佛是两个平行的宇宙。
林晚晚缩在最里面一个靠墙的卡座里,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拿铁,拉花已经糊成了一团,像她此刻混乱的心绪。
她戴着一顶苏小小强行塞给她的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身上穿的也是最不起眼的灰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
即便如此,她依旧觉得不安全。
每一次咖啡馆门上的铃铛响起,她的心脏都会骤然紧缩,下意识地将帽檐拉得更低,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瞥向来人,确认不是扛着相机或者眼神锐利如侦探的家伙,才能勉强松一口气。
手机被她设置了静音,塞在背包最底层,她不敢看。
偶尔忍不住拿出来,屏幕一亮,锁屏界面上堆积如山的通知
——来自各种社交软件的@、私信、好友申请,还有无数个未知号码的来电提醒
——都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着她脆弱的神经。
苏小小试图安慰她,不断发来信息说热度正在下降,新的八卦已经涌现,让她别太担心。
但林晚晚知道,那只是表象。“林晚晚”这个名字,已经被贴上了“陆沉舟”、“神秘”、“睡眠治疗”的标签,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或许会减弱,但影响已经造成。
只要有人还记得陆沉舟的那句感谢,她就永远处在可能被重新挖出来的风险中。
她像一只躲在临时巢穴里舔舐伤口的小兽,惶恐不安地听着外面世界的风声鹤唳。
下午三点,咖啡馆的门铃再次响起。
林晚晚习惯性地一僵,埋头假装看书。
进来的是几个年轻女孩,说说笑笑地点了单,坐在了离她较远的位置,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她。
她刚松了口气,准备端起杯子喝口冷咖啡压惊,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服务员!我这杯摩卡的味道不对!你们用的这是什么豆子?酸味太重了!给我重做!”
林晚晚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从帽檐下抬起视线。
吧台前,站着一个穿着香奈儿经典粗花呢套装、怀抱一只不停发出呜呜威胁声的博美犬的中年女人。
她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但眉宇间拧着的刻薄破坏了整体的优雅感。
正是之前曾在“彩虹桥”因为对宠物骨灰盒材质吹毛求疵而百般刁难过她的那位赵太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林晚晚瞬间屏住了呼吸,恨不得自己能隐形,或者原地消失。
她将身体往墙壁的阴影里又缩了缩,祈祷着赵太太点完单赶紧离开,千万不要注意到她。
年轻的店员显然有些无措,试图解释:
“女士,我们家的摩卡豆是偏果酸风味的……”
“我不管你们什么风味!”
赵太太不耐烦地打断他,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引得咖啡馆里其他几个客人都皱眉头看了过来,
“我说难喝就是难喝!让你们老板出来!你们就是这么服务客人的吗?知不知道我是谁?”
她怀里的博美犬也跟着主人吠叫起来,尖利的声音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格外刺耳。
店员脸涨得通红,眼看就要招架不住。
林晚晚低下头,心里默默祈祷这场风波快点过去。
她不想惹麻烦,一点也不想。
然而,事与愿违。
赵太太大概是觉得在一个小店员身上找不到优越感,目光开始不满地在咖啡馆内逡巡,似乎想找个更有“分量”的人来评理。
她的视线扫过书架,扫过壁画,最终,落在了最里面那个缩在阴影里、戴着棒球帽的身影上。
起初只是随意的一瞥,但很快,那目光停顿了,带上了几分审视和不确定。
林晚晚感觉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如坐针毡。她攥紧了冰冷的咖啡杯,指节泛白。
赵太太眯起了眼睛,抱着狗,踩着高跟鞋,嗒、嗒、嗒,一步步朝卡座走了过来。
随着她的靠近,林晚晚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混合着博美犬身上宠物香波的味道。
“哟?”
赵太太在卡座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那颗低垂的脑袋,语气带着一种发现新奇玩意的夸张,
“我看着这么眼熟呢?这不是……‘彩虹桥’的那位……林老板吗?”
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探究。
林晚晚的身体彻底僵住,心脏跳得像要冲出胸腔。
“怎么,宠物殡葬店开不下去,改行来咖啡馆打工了?”
赵太太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零星几个客人都听清楚,
“也是,那种晦气生意,能有什么前途?”
“晦气”
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林晚晚的心口。
她猛地抬起头,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血色尽褪,嘴唇微微颤抖着,想反驳,想维护姐姐留下的店,维护自己视为事业的尊严,但巨大的屈辱和恐慌堵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这副泫然欲泣、无力反抗的模样,似乎更加取悦了赵太太。
她脸上的讥诮更浓,正要继续说什么……
“她的服务对象是我。”
一个低沉、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的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局面。
这个声音……
林晚晚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循声望去。
陆沉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咖啡馆门口。
他依旧是一身熨帖的深色高定西装,与这间慵懒随性的咖啡馆格格不入。
他身材高大,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种迫人的气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径直朝着卡座这边走了过来。
赵太太显然也认出了他,脸上的刻薄和嚣张瞬间凝固,转化为一种混杂着惊讶、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的神色。
“陆……陆总?您怎么……”
陆沉舟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林晚晚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她苍白失措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其中是否有情绪波动,随即又转向赵太太,语气淡漠,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有问题吗?”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赵太太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变得无比难看。
她怀里那只原本嚣张的博美犬,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者不善的气息,呜咽了一声,缩进了主人怀里,不敢再吠叫。
“没……没有。”
赵太太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道,声音干涩,
“我不知道林小姐是……是陆总您的朋友。”
她慌乱地试图找补,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陆沉舟不再理会她,迈步走到林晚晚身边,目光扫过她面前那杯冷掉的、拉花糊掉的咖啡,又看向她紧紧攥着杯子的、微微发抖的手。
“走吧。”
他对着林晚晚,声音比刚才似乎放缓了一丝,但依旧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语调。
林晚晚的大脑一片空白。
震惊、屈辱、慌乱,以及陆沉舟突然出现带来的巨大冲击,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懵懂地站起身,腿有些发软。
陆沉舟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动作算不上亲密,却带着一种明确的维护姿态。
他的手掌温热,透过薄薄的卫衣面料传来一丝稳定的力量。
他没有再看赵太太一眼,仿佛她只是空气,就这样护着林晚晚,在赵太太青红交错的脸色和咖啡馆内其他客人好奇、探究的目光中,从容地朝门口走去。
门上的铃铛再次响起,宣告着他们的离开。
赵太太独自站在原地,抱着她的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方才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难堪和一丝后怕。
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软弱的宠物殡葬店老板,背后站着的,竟然是陆沉舟这尊大佛。
走出咖啡馆,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林晚晚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被外面清新的空气一激,混沌的大脑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停下脚步,挣脱了陆沉舟虚扶的手,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未散尽的颤抖:
“……谢谢”
陆沉舟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她。
看着她低垂的、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看着她身上那套试图隐藏自己、却更显得楚楚可怜的休闲装扮。
“为什么关机?”
他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晚晚一愣,这才想起被自己塞在背包深处的手机。
“我……我只是……”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难道要说因为害怕那些因为他而涌来的关注和骚扰吗?
“王秘书联系不上你。”
陆沉舟淡淡道,
“他查到你可能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林晚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庆幸他找到了她,解了围?
还是更加恐惧于他和他背后团队那高效得可怕的信息搜集能力?
“那个赵太太……”
她试图转移话题,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后的沙哑,
“她以前是‘彩虹桥’的客户……”
“不重要。”
陆沉舟打断了她,语气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
“以后不会再去‘彩虹桥’。”
他的话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带着他惯有的、掌控一切的风格。
这种风格,在平时或许会让她感到压力,但在此刻,刚刚经历过那样一场难堪的羞辱后,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被庇护的安全感?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林晚晚在心里猛烈地摇头。这种安全感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是虚假的。
他庇护的,是那个他以为的“睡眠治疗师”林晚晚,而不是真正的、作为宠物殡葬师的林晚晚。
一旦真相揭开,此刻所有的维护,都会变成反噬的利刃。
想到这里,她刚刚因为他的出现而稍微回暖的体温,又迅速冷了下去。
陆沉舟看着她骤然又变得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他替她解了围,她看起来却似乎更加不安了?
“上车”
他没有再多问,指向停在路边那辆低调却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
“送你回去”
林晚晚看着那辆车,如同看着一个华丽的囚笼。
她不想上去,不想再和他有更多的牵扯,这只会让未来的崩塌来得更加惨烈。
但她似乎,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默默地,如同一个失去牵线的木偶,跟着他,走向了那辆黑色的轿车。
而在他们身后,咖啡馆临街的窗户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收起了手机,屏幕上清晰地定格在陆沉舟虚扶着林晚晚胳膊、带她离开的画面。
他压低声音,对着耳麦另一头汇报:
“顾总,确认了。陆沉舟亲自来接走了林晚晚,地点是‘隅角’咖啡馆。看起来关系……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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