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午后略显拥挤的车流中，车内一片寂静，与车外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高级皮革混合着淡淡车载香氛的味道，这味道林晚晚并不陌生，在陆沉舟的公寓里，在他身上，都隐约可辨。
她缩在宽敞的后座一角，身体依旧紧绷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卫衣下摆的线头。
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咖啡馆的一幕
——赵太太刻薄的嘴脸，其他客人好奇的目光，以及陆沉舟如同天神降临般出现，用一句轻描淡写的“她的服务对象是我”将她从难堪的泥沼中捞起。
每一次回想，心脏都会经历一阵复杂的痉挛。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被维护时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悸动，但更多的，是如同潮水般反复涌上的、更深沉的恐慌和负罪感。
他越是维护她，那份谎言的重量就越是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陆沉舟坐在另一侧，同样沉默着。
他微微侧头看着窗外，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躲在那个咖啡馆，没有问她为什么关机，甚至没有对赵太太那场闹剧发表任何评论。
这种沉默，比他直接的质问更让林晚晚感到不安。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车子最终停在了林晚晚租住的旧式小区门口。
这里与陆沉舟所处的世界格格不入，斑驳的墙面，随意停放的电动车，穿着睡衣下楼取快递的邻居，处处透着市井的烟火气。
“谢谢陆总。”
林晚晚低声道谢，手忙脚乱地去开车门，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密闭空间，逃离他身边那强大而矛盾的气场。
“林晚晚。”
就在她一只脚迈出车外时，陆沉舟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惶恐地回头看他。
他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转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
那目光似乎有重量，让她无所遁形。
“下次，”
他语气平淡无波，
“遇到麻烦，可以直接打给我。”
他说完，便收回了目光，示意前面的司机可以走了。
车门关上，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林晚晚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耳边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下次？打给他？这算是……
一种承诺？还是基于“医患”关系的客套？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拖着沉重的步伐，魂不守舍地上了楼。
刚用钥匙打开家门，一个身影就如同炮弹般从里面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她。
“晚晚！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
苏小小抱着她，声音带着夸张的哭腔，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快！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陆大佬怎么会找到咖啡馆去的？你们是不是……”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林晚晚苍白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堵了回去。
苏小小松开她，仔细打量着她的表情，皱了皱眉：
“你怎么这副样子？陆沉舟欺负你了？”
林晚晚无力地摇了摇头，脱掉鞋，像一抹游魂一样飘到沙发边，瘫坐了下去，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抱枕里。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透支。
“没有……他帮了我。”
她的声音从抱枕里闷闷地传出来。
“帮了你？怎么帮的？英雄救美？快！细节！我要细节！”
苏小小瞬间又燃起了八卦之魂，挤到她身边坐下，摇晃着她的胳膊。
林晚晚被她晃得头晕，只好简单地将咖啡馆里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省略了自己内心那些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只客观陈述了赵太太的刁难和陆沉舟的出现与解围。
即使她叙述得干巴巴的，苏小小还是听得眼睛越来越亮，呼吸都急促起来。
“我的天！我的天！霸道总裁在线护妻！啊啊啊啊！”
苏小小激动得在沙发上弹跳了一下，双手捧心，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她的服务对象是我’！‘有问题吗？’！啊啊啊！陆大佬也太帅了吧！这男友力！MAX！爆表了！”
林晚晚抬起头，无奈地看着陷入疯狂脑补的闺蜜：
“小小，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
苏小小打断她，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飞快地划拉着，
“你等着！我刚刚收到一个朋友发来的视频，正好拍到了你们在咖啡馆门口的画面！我来给你逐帧分析！让你看清真相！”
她点开一个短视频，正是林晚晚和陆沉舟走出咖啡馆，在门口短暂停留的那十几秒。
拍摄者角度有些刁钻，但画面还算清晰。
“你看！你看这里！”
苏小小按下暂停，指着屏幕。
画面上，陆沉舟正微微侧头，对林晚晚说着什么（正是那句“下次遇到麻烦，可以直接打给我”），他的目光落在林晚晚低垂的脸上。
“看到没有？他这个眼神！”
苏小小放大画面，几乎要将屏幕戳穿，
“这叫什么？这叫专注！这叫占有欲！
虽然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这种级别的冰山，能这么看着一个女人，本身就说明问题了好吗？
他平时看人什么样？那都是眼高于顶，恨不得用眼神把对方冻成冰雕的！”
林晚晚看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陆沉舟的眼神……
确实，不像他平时看下属或者竞争对手那样冰冷锐利，似乎……
是平和了一些？但这能说明什么？
苏小小继续播放视频，到了林晚晚懵懂地跟着他走向车子的画面。
“还有这里！你注意到没有，他走在你侧前方半步的位置，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过于亲密让你不适，但又刚好能把你护在他的身影之下，隔绝掉外面可能的视线和干扰。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姿态！”
苏小小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自己是资深行为分析师，
“而且你发现没，他步子迈得比平时小，明显是在迁就你的速度！
像他那种走路带风、时间按秒计算的人，会随便迁就别人？”
林晚晚怔住了。
这些细节，在当时那种慌乱的情况下，她根本没有留意到。
此刻被苏小小
一一指出来，再结合当时的场景……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加速。
“最关键的是！”
苏小小再次暂停视频，画面停在林晚晚挣脱他虚扶的手，低头道谢的那一刻。
陆沉舟的手还悬在半空，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她身上。
“你看他这只手！他虚扶你胳膊的动作！自然不做作，但又带着明显的维护意味！
还有你看他看你低头时这个眼神……啧啧，我怎么说来着？
绝对不清白！里面要没点东西，我苏小小名字倒过来写！”
苏小小放下手机，双手抓住林晚晚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
“晚晚，你听我说！陆沉舟这种人，我太了解了！他们精明得像狐狸，强势得像狮子。
如果他只是把你当成一个有用的‘治疗师’，他最多给你加钱，给你资源，但绝不会在公开场合那样感谢你，更不会亲自跑来这种小咖啡馆替你解围，还用那种……那种眼神看你！”
“那种维护，那种下意识的行为，是骗不了人的！”
苏小小斩钉截铁地说，
“他绝对对你有意思！就算现在可能他自己还没完全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了但还在纠结，但这份心思，绝对假不了！”
林晚晚看着苏小小信誓旦旦的脸，听着她条理清晰（尽管带着浓重滤镜）的分析，内心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炭火，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一片迷茫的白雾。
有意思？
陆沉舟对她……有意思？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骤然劈开她一直以来的恐慌和自卑，让她看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她从未敢设想的可能性。
如果……如果他对她，不仅仅是雇主对“治疗师”的依赖，如果掺杂了男女之间的情感……
那是不是意味着，即使真相揭开，也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这个念头如同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一丝微弱的、带着致命诱惑的希望，从心底最深处悄然探出头来。
但紧接着，更大的恐惧随之而来。
如果他对她真的有情，那当他知道一切从头到尾都是骗局时，那份情，会不会变成更深的恨？
被信任的人欺骗，和被无关紧要的人欺骗，那种伤害是完全不同的量级。
希望与恐惧交织，如同两股巨大的漩涡，在她心里激烈地碰撞、撕扯。
她刚刚因为陆沉舟维护而稍微平息一点的慌乱，此刻以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方式卷土重来。
“我……我不知道……”
林晚晚的声音带着迷茫和痛苦，
“小小，我怕……”
“怕什么？”
苏小小不解，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们这朝夕相处的，他又对你有意思，这不就是现实版灰姑娘的故事吗？
等你真的成了陆太太，谁还敢看不起‘彩虹桥’？
谁还敢说你一句不是？”
苏小小的世界观简单而直接，充满了消费主义和网红式的成功学。
她无法理解林晚晚内心深处关于真实、关于尊严、关于那份无法释怀的过往恩怨的挣扎。
林晚晚看着闺蜜兴奋得发光的脸，知道自己无法将那份沉重的顾虑说清楚。
她只能疲惫地重新瘫回沙发里，闭上眼睛，将苏小小那些关于“分析”、“机会”、“CP”的兴奋话语隔绝在外。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咖啡馆门口的画面，回放陆沉舟那个被苏小小解读为“专注”和“占有欲”的眼神，回放他低沉的声音说“下次打给我”。
一丝微弱的、不该有的甜，混杂在无边无际的苦涩和恐慌里，悄然滋生。
这缕甜，像沼泽地里闪烁的磷火，美丽，却预示着更深的沉沦。
而她，似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正一步步朝着那片沼泽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