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组提前通知过，导师选拔有一百来号人，不一一准备服装，但提前请了化妆师。

化妆间内选手们排排并坐，叽叽喳喳聊个没完。

周普的化妆师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姐姐，粉饼粉扑道具齐全，就等着上脸。

“你好。”周普在化妆镜前坐下，“我男生也要化妆吗？”

小姐姐笑道：“男生也要的，打个粉底吧，你先把眼闭上。”

“好。”

直男思维的周普不大理解，但还是闭眼配合别人工作。

小姐姐：“不过你这脸……就很抗镜头，倒是没有太多装饰的余地。”

周普礼貌地轻笑。化妆镜中的自己，五官比之前更添轻熟风，但整体变化确实不大。

妆后和陈在林一碰面，才发现这人也和自己一样，脸上基本上没怎么变，只有头发做成了偏分的造型。

再加上他今天准备的这套衣服，好像显得很不一样，起码看自己的眼神就很不一般。

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

做个造型就能从渣男到深情款款的明星。

“化妆就是厉害，渣男眼里都能看出三分温柔七分深情。”周普感慨。

陈在林提醒：“化妆是不会往眼睛里化上饼状图的。”

“那总不能是你看我本来就深情吧。”

周普随口说着，却没有等到陈在林的反驳。

奇怪。

气氛又是一阵说不上来的奇怪。

不过与其说是奇怪，倒不如说是暧昧罢了。

周普目光追过去想探个究竟，可一触及对方的眼神，睫毛反而无端一颤，他只得装成不在意地缓慢转移眼球，但是越装反而越僵硬。

陈在林没吭声，似乎是默许着他说的每一句肉麻话、每一次掩饰。

周普张了张嘴，想说一句别的什么挽回一下，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只能闷头整理衣服。

哎，下次不能脱口就说这种话了。

他们的关系都要变质了。

两人进入一号候场室，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摆着几个小圆桌。候场室有显示屏，用来观看导师和选手的表演。

落座不久后录制开始，屏幕中的主持人正语速飞快地感谢着诸多赞助商。而选手们坐在沙发上低声交谈，放眼望去、姿态各异。

在这次登台前，每位选手都要录制一段和家人加油打气的花絮。但他们不需要，因为就没有亲人到场。

周普耳朵窥听着选手们谈论各自的家乡，而眼睛则留意着旁边的陈在林。

虽说这人面容平淡，似乎浑不在意。但此刻在周普眼里，他就是一个丧父丧母十多年的可怜孤儿。

悲悯情绪上头，周普缓慢张开手掌，握住陈在林的手。

陈在林一怔，顺着这只修长的手，看向那张干净的脸庞。

只听对方用气音郑重道：“你不用羡慕别人，我们也有家人，我们是彼此的家人。”

陈在林眉心一跳，应道：“嗯。”

“叫我爸爸还是爷爷，你随意。”周普说。

“……”陈在林皮笑肉不笑，“谢谢你。”

周普：“不客气。”

气氛没有缓解，反而更加焦灼。

陈在林压着桌面的手肘向前一伸，轻弹周普一个脑瓜崩：“这种便宜也敢占，不怕以后折寿。”

脑门红了一小片的周普作势要报复回去。

但他们还在开小差时，主持人的介绍不遗余力地闯进耳道：“现在，有请《时代之声》的四位人气导师带来合唱！”

周普一顿，侧眸看向屏幕中灯光粲然的舞台开场。四位导师是严鸿彬，舒曼笙，沈燃，还有……谢慈。

这些导师的原创歌曲他在驻唱时都有学习，除了谢慈。

谢慈那张脸出现在视野内，周普的愤怒里也带出些失落，这失落来自于：从招聘会到这个舞台，他们一直都是被筛选的人。

身边的陈在林不遑多让，表情阴森、神经质，手指青筋紧紧绷起。

周普有些担心，他希望谢慈蹲监狱，可不是陈在林蹲监狱啊。

虽然这人平时好像没什么情绪，但在涉及到他周普的事上，就会偏激到可怕的程度。

眼见这人濒临失控的边缘，周普倏地将手掌覆盖在对方的手背上：“陈在林，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别人筛选，而且还是被最讨厌的人挑选。我也讨厌这种感觉。但是确实像你说的，我们没有选择，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想要有选项，还是要先经历被选择。”

“你想想，现场那么多人，你扑过去揍人，肯定会被其他人摁住。就算你去把他打死，我们的生活还是一团糟，我不想把你或者谁赔进去，我要走合法的途径把他送进去，我们要把自己活得好好的。”

他们情绪从来互补，陈在林失控的时候，周普反而是冷静的那个。

“忍一忍陈在林，我们忍了这么久，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周普微微歪头去找对方的眼睛，“知道吗。”

陈在林垂眸盯着比他小一号的手，那温度好像不动声色地抚平了他心中的戾气。

他最后只是反攥着周普的手心轻捏，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人静坐几秒后，笃笃。身前的桌子被敲响。一块圆溜溜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是一块包裹着金色锡箔纸的黑巧。

他听见杜羽说：“甜的东西可以缓解紧张。”

周普一愣，抬头笑得甜甜：“谢谢啊。”

而陈在林静静注视着身边的小朋友在交朋友，也跟着勾起唇角。

杜羽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口袋，大概只拿了一块。周普直接替他拒绝：“老年人牙口不好，不吃甜的。”

说完还被陈在林捏了下腰上的软肉。

闲聊间，陈在林被工作人员通知上台，周普目送他走出候场室。

“有请原创歌手陈在林演唱原创歌曲《俗》！”

随着主持人的报幕，他看到陈在林出现在屏幕中央。

这人气质很独特，别人参加比赛都是激动又紧张，目光炯炯精气神十足。

但陈在林本身的气质就和舞台有些格格不入。又颓又丧的，不像能积极参加什么演出的样子。能来参加这个节目都是奇迹。不夸张的说，他和周普相反，如果说周普有一种蓬勃生长的舞台表现力。陈在林就有一种下一秒就弃赛走了的美感，破碎的、忧郁的、颓靡的。

但他又不是生来就如此的，实际上他原来和周普一样，于是更像是一种遗迹，是华丽建筑的废墟。是**的花束、过期的美食，是一些早就被摧毁过的好东西。

让一个已经工作十年的社畜去登上舞台演唱，想想都有点违和。但何尝不是一种灾后重建？

可能，也是这一点让他在舞台上有了与众不同的气质。

但又和之前变得不一样了，这人没走，好像是什么把他留下了，让他生出点内驱力。

全场屏息凝神。

听他轻轻拨动琴弦，轻盈的旋律像石子入湖，泛起圈圈涟漪。

他唱——

我不记得我有哼过欢快的歌

我不记得我曾说过那样的话

我不记得我有过那样的笑容

你所怀念的

一开始就是假想

盛夏清风白衬衫不是我

长毯掌声红玫瑰不是我

我从不是美的代名词

我从没做过荒唐的梦

我没藏什么在衣柜里

我没干过那样的蠢事

……

我活得潇洒放纵

何来要死要活

我本就是一俗人

何必附庸风雅

我踉跄走在俗世

一眼看得到尽头

我沿着既定轨道

循环往复日复一日至死方休

十二年。

他长大了。

是个成年人了。

一个……平庸无奇的成年人。

他为贷款薪资奔走忙碌，得过且过兀兀穷年。

他绝口不提当年的豪情壮志，把情绪、理想和同乐谱锁进书柜。

往事像书本一样摊开在他面前。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不愿意再去回顾。

随波逐流一路匆匆，他弄丢了很多东西，到最后，连自己也丢了。

天灾**他都尝过，到后来，纯粹就是因为年龄大了，没时间没精力没钱，自认平凡不想折腾了。可笑吧，多庸俗的理由。

什么也没能改变，什么也没能留下，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庸庸碌碌的俗人。

……

一曲唱完，全场掌声如潮。

实话说，他发挥得不错，音准都在标准线，嗓音的低沉和磁性，就唱出了那种浓厚的忧伤，这首原创调不高，确实没有炫技的高音，但整首歌是破碎、隐忍、悲伤的。

唱的是他们孤独地走在小县城夜色将至的颠簸小路上，望着天空交织的电线感觉被困在原地走不出去，是他们在每个找不到答案的夜晚揪着伤口彼此对峙，是他们日日夜夜奔波求索仍然不可避免的走向庸俗，是无可奈何的自嘲，是悲壮地奔赴命运。

导师手底下是有歌手的个人资料的，填报的时候个人介绍很简单：陈在林，31岁。业余音乐人。

接下来就是导师评价环节，其实点评是没有先后顺序的。但话筒却被谢慈抢了先。

谢慈：“作为这里的受邀导师呢，我先来点评一下这首原创。”

谢慈一开始还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倨傲姿态。结果一触及陈在林的眼神就有点儿恼火。

因为那眼神里没有他所期待的畏惧，让他一下回到了那天被绑的时候，那个少年的眼神和陈在林如出一辙。

那眼里是，鄙夷。

他星二代出身，几年前就是娱乐圈顶流，从来被人钦慕和仰视，但这两个人看他却像看一种低等生物。

谢慈绷着柔和的笑容，假模假样：“我接下来说的这些是给你最中肯的建议，这首原创的作曲平淡，可以说是平平无奇，索然无味。”

“只能听出来歌手太过心浮气躁，基本功都没打好，做出来的歌也是一无是处，还是再多回去磨练磨练吧。”

说罢猛拍红灯。配着音效的大红叉异常显眼。

底下一众哗然。

陈在林没说话，耷着眼皮一动不动地和他对视，眼里没有丝毫慌张，有的只是讥讽和不屑。

明明在被选择，却更像站在评委席上的人。

他站在原地没有做任何回答。

本来就是陪周普来的，大不了再回去找工作。

第二位导师严鸿彬给了折中的评论：“虽然谢老师的评价有些犀利，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做歌手的基础不过关就登台演唱，是会让听众失望的。”

又是红灯。未通过。

哪让听众失望了？听众刚才还鼓掌呢！

第三位导师舒曼笙。

周普曾经在比赛前补习过相关导师的情况和视频。

这位出身优渥，为人随和，是个温婉的美人。歌曲也都是情歌一类的慢节奏歌曲。和他相像。

现在最大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

果然，舒曼笙说：“其实这首歌在我看来是有一些韵味的。你之前，参加过什么比赛或者演出吗？”

陈在林坦然地如实回答：“没有。”

“你的这首歌登台发挥得还可以，有一些民谣的味道。但是……”她把陈在林夸了一通，突然话锋一转。

听到“但是”这个词，周普一颗心凉得透透的：完了，到此为止了。

舒曼笙继续说：“真的非常遗憾，这离我们要选拔的歌手的标准还差点意思，还是希望你能再去多磨练磨练。”

说完轻轻摁下红灯。

周普不由担心：出师未捷，陈在林这颗千疮百孔的小心脏能承受的了吗？

又自我安慰：没事没事，到时候导师名额没满的话，还有复活票呢。

直到轮到最后一位导师沈燃。

他黑色鸭舌帽扣在脑袋上全程都没往下摘，帽檐在上半张脸拓下一小片阴影。

他在陈在林唱歌的时候就一直在转笔。这会儿更是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笃笃笃。

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走了神。

怎么说呢，这个导师看上去有点儿不靠谱。

等就剩下他发言了，全场目光聚焦到他这里，那双眼才终于从鸭舌帽底下露出来。

只见沈燃拿起话筒：“既然都说完了，我就说两句。”

这位是我下一本书的主角啦，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不过两本时间线不交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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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导师选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