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庸亦是震惊不已,不过他性子素来沉稳,不似郑耘这般激动,沉吟片刻后补充道:“判吏部流内铨事本就是油水丰厚的职位。能收买此人,事后又能灭口,幕后主使绝非等闲之辈。你我要小心应对。”
郑耘点点头:“放心,我知道。”
他略一停顿,有道:“先去城外给皇叔送行,再进宫面圣,将此事禀明官家。”说罢挥手让金多退下。待屋内再无旁人,他才压低声音问道:“你说…此事会不会与庞家有关?”
纵观正史、野史,除了庞太师,包拯似乎没有这般势大的仇家了。郑耘虽和庞祝的关系还算不错,但还是先怀疑到她父亲、哥哥头上。
柴庸思忖许久,缓缓摇头:“不至于。”
庞太师父子与包拯结怨,无非是因庞昱之死。现在庞昱还活得好好的,双方没有深仇大恨,没必要下此毒手。
郑耘见柴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纠结,摆手道:“算了,不想了。无论是谁干的,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说罢,命人备车,与柴庸一同前往城外为襄阳王送行,再去皇宫。
城郊长亭处,襄阳王赵爵已等候多时。他是赵祯的亲叔叔,素有异心,此番借刘太后丧事进京,名为吊唁,实为窥探虚实。赵祯早知他的心思,只是念在骨肉至亲,始终以礼相待。
郑耘下了马车,含笑拱手道:“皇叔,小侄来迟,还请赎罪。”
赵爵回了一礼:“北平王。”目光转向柴庸,拱手淡笑:“郑王。”
三人依礼相见,共饮践行酒,又寒暄数句,才将这尊大佛给送走了。郑耘望着那远去车驾扬起的漫天尘土,只觉脸颊笑得发僵。
送走了这个瘟神,二人径直入宫,来到福宁殿。只见赵祯正与庞昱说话,庞昱满脸堆笑,谄媚道:“姐夫放心,这事臣定会办得漂漂亮亮。”
郑耘感觉右眼皮狂跳,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听赵祯说道:“陈州大旱三年,滴雨不降,颗粒无收。朕命你前去赈灾,切莫辜负朕的期望。”
柴庸和郑耘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之色。庞昱这孩子打小就贪财,一文钱掉茅坑里都得捡出来,洗干净收好的主,让他去赈灾,不等于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赵祯继续道:“你姐姐心疼你,说你年岁渐长不该终日闲散在家,在朕面前求了多日,朕才应允。你此番用心办事,不要给你姐姐丢人。”
“庞太师与庞元英可知此事?”郑耘忍不住打断,脱口问道。
这爷俩虽然在书里是大奸之人,但不似庞昱这般眼皮子浅。若是知道他前去赈灾,定然会阻拦。
庞昱猛地转身,怒视二人:“我的事何须他们过问!我劝你们也少管闲事!”
“庞昱,不得无礼!”赵祯原本温和的脸色骤然一沉,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还不快向二位王爷赔罪?”
庞昱虽素来嚣张,却也懂得吃人嘴软的道理。既然刚得了这个肥差,总得给赵祯几分面子。他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敷衍地说道:“臣失礼了。”
郑耘看在他姐姐的面子上,不同他计较,淡然一笑:“无妨。”
不等柴庸开口,庞昱已转向赵祯行礼:“官家,微臣告退。”说罢一溜烟跑了。
赵祯摇头叹道:“这孩子,终究不够稳重。”
郑耘奇道:“官家既知他心性未定,为何还要派他去放粮?”
赵祯苦笑道:“祝儿在朕面前求了多日,朕实在不忍让她失望。”他略作停顿,又道:“便让庞昱试试罢。若办得好,朕也算得一良臣;若办砸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郑耘心中暗道:确实没有下次了,连性命都要丢在陈州了,只能去给阎王打工了。
赵祯提起这个小舅子也觉得有些头疼,揉了揉额角摆手道:“不提他了。”随即正色问道:“你二人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郑耘立刻将包拯的事说了一遍。赵祯听罢面色骤变,眼中冒火,狠狠一甩袖子,怒道:“狂妄至极!狂妄至极!”
赵祯待人宽厚,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殿内太监宫女吓得浑身发抖,齐刷刷跪倒一片。
柴庸适时挥手道:“都退下吧,不用你们伺候了。”
宫人们如蒙大赦,立刻鱼贯而出。
赵祯恨声问道:“究竟是谁,陷害朝廷命官,还敢在京城行凶?”
郑耘压低声音道:“现在也说不清是谁是幕后黑手,只能小心提防着。”
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想到有人在暗中谋划,郑耘只觉心力交瘁。
赵祯收敛了怒容,沉声道:“这事朕清楚了。可还有别的事?”
郑耘忙回道:“还有如何应对西夏一事。”
一提起李元昊,赵祯眉宇间露出一丝厌恶:“李德明素来恭顺,怎会养出这般狼子野心的儿子?”
郑耘费尽唇舌才让赵祯对西夏生出警惕,如今听他说起李德明时声音不由柔和了几分,生怕他又心软,当即反驳:“若李德明当真恭顺,又怎会替李元昊请封世子之位,由他承袭夏国公的爵位?更不必说还为他求娶辽国的兴平公主了。”
赵祯闻言,这才不再多说。他沉吟良久,问道:“你二人可有良策?宋辽之间不过休兵三十年,百姓刚刚得以休养生息。若是硝烟再起,黎民受难,如今西夏尚未动兵,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郑耘原本对此事毫无头绪,被赵祯这么一说,反倒急中生智,想出一个法子:“不如效仿古人的合纵连横之策。”
柴庸也灵光乍现,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接过话头:“李元昊虽野心勃勃,却身处群狼环伺之中。甘州回鹘虽已被西夏吞并,但其末代可汗伊噜格勒·雅苏已率残部投奔西州,图谋复国。”
郑耘知道甘州回鹘灭国的具体时日,私下和赵祯提过几次。赵祯禀明刘太后,使宋军得以提前部署,趁机收复甘州部分失地,设立寨堡。这段走向已与原本轨迹略有不同,让郑耘对改变未来充满了信心。
赵祯明白郑耘的意思,是要联合周边诸国共抗西夏。他沉思许久,面露迟疑:“用什么理由呢?”
宋朝做事一向讲究师出有名,不可随意攻伐。西夏虽有反心,表面上仍称臣纳贡,若与别国合谋征伐,未免有失仁君风范。
郑耘暗叹:自己这位义兄样样都好,唯独遇事总是瞻前顾后,缺少几分决断。
他强压下翻白眼的冲动,说道:“怎么会没有理由?陛下曾册封甘州的夜落隔·通顺为归忠保顺可汗。如今您的小弟被人灭国,作为大哥,不得替他找回场子吗?”
夜落隔.通顺是甘州回鹘倒数第二任可汗,被李元昊斩于刀下。伊噜格勒.雅苏继任,不敌西夏大军,国破后逃亡西州,至今仍在谋求复国。
赵祯被郑耘这番话逗笑了,转头对柴庸半是抱怨半是打趣道:“你看看三弟,金尊玉贵的王爷,怎么跟市井之徒一样,满嘴粗鄙之言,哪有半分稳重的样子。”
说完,他皱着眉回忆许久,恍然道:“朕想起来了,先前大娘娘做主,朕确实册封过甘州回鹘的可汗。”
大娘娘指的正是已故的章献明肃刘皇后。自她仙逝后,赵祯才独自执掌。
郑耘闻言一拍大腿:“对啊!这不就师出有名了?”
赵祯见郑耘这般不拘小节,反倒被激出几分豪气,不再犹豫,爽快道:“鄯善国素来与大宋交好,西州与甘州同根同源,唃厮啰吐蕃频遭西夏欺辱。若能联合这三方势力,确实可暂缓西夏谋宋之势。”
郑耘见自己的提议被采纳,顿时眉开眼笑,趁热打铁道:“李元昊虽娶了耶律宗真之妹兴平公主,但夫妻关系不睦,更有觊觎契丹之心。”
赵祯不知郑耘从哪知道的这些事,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反正是自家兄弟,肯定不会欺骗自己。只在心中暗暗称奇,没想到对西夏一个边陲小国,竟然这般贪婪,对辽国、宋国都有野心。
郑耘笑道:“咱们只要离间了辽、夏之间的结盟,李元昊孤立无援,不足为惧。”
柴庸看郑耘说得轻描淡写,竟完全不将李元昊放在眼里,生怕赵祯误以为李元昊是泛泛之辈,将来若事有不成,反倒怪罪郑耘。
他微一沉吟,赶忙描补道:“李元昊弓马娴熟,熟读兵书。其父在位时,他便常率军出征,屡战屡胜,不可小觑。”
郑耘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带兵打仗算什么本事?我不费一兵一卒,自有办法让西夏土崩瓦解。”
话一出口,他也觉得自己好像吹牛吹大了。不过转念一想,不能还没交手,自己就先输了气势,何况历史上的李元昊生性多疑,嗜杀好色、穷兵黩武,毛病一大堆。只要适时利用对方的弱点,他就不信,李元昊还能顺风顺水。
赵祯最欣赏郑耘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笑道:“庸儿不过是提醒一句,你莫往心里去,朕信你。”随即话锋一转,“你看此事该交由何人督办?”
“啊?”郑耘闻言一怔。这个方案是自己提出来的,不该由自己执行吗?怎么还交给别人呢?
赵祯看出他的疑惑,温声解释:“西北风沙酷烈,你素来体弱,去了怕是难免水土不服。”稍作停顿,又道:“何况京城诸事繁杂,朕身边也离不开你。”
郑耘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历史上的异性王有好下场的寥寥无几,如今赵祯大权独揽,自己这个王爷不好干啊。本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带着柴庸两口子远离京城,没想到赵祯不愿放人。
他不好坚持,只得顺势佯装想起西北漫天黄沙的荒凉,以及长途跋涉的艰辛,适时地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道:“我还是留汴京吧。”
赵祯见他同意留在京中,当即展颜一笑:“你回头派个得力之人前去,待西夏局势稳定了,朕便派你为钦差,走上一趟。”
郑耘闻言,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最后让自己摘果子去了,不由喜形于色,果然朝中有人好办事。他美滋滋地谢道:“多谢大哥,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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