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这里。”
诊疗室里,一名身穿白袍的男人用温柔的语调对着躺在牙科椅的小男孩说道,他戴着金丝边眼镜和口罩,露出一双湛黑的眼眸。
“刷牙很重要,要这样拿着牙刷,从下往上,从上往下……”
他一手拿着口腔模型,一手拿着牙刷,相当耐心地示范如何保护牙齿清洁。
“从里到外,才能保持牙龈干净。”
“记清楚了吗?不刷牙会牙疼的。”放下模型,他转头看着从头到尾安静聆听的男孩,只见男孩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坐在一边侯着的母亲露出欣慰的笑容。
“太感谢你了徐医生,这家伙去哪都闹腾,令人头疼,但来到你这里就格外乖巧呢!”家长们对徐文祖都赞誉有加,无论如何固执顽劣的小孩只要来到德泉牙科,都会安安分分。
“……听您这么一说,还真神奇呢。”闻言,男人微微扬起嘴角。
约莫一年前,这个小区新开了一所名为德泉的牙科诊所,生意火热,很快在附近一带打响了名声。
没有人知道诊所的院长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选择开在这人烟稀少的城镇,但它就这样悄然而至,自然而不突兀。
在每个人眼中,徐文祖是一名热心亲切又温文儒雅的牙医,年轻有为还开了间自己的诊所,家长们对他的印象极好,还有人想将自家闺女介绍给他,只是都被客气婉拒。
徐文祖的感情状况成了谜团,可却无法阻止趋之若鹜的爱慕者。
毕竟,越难以获得的东西,越能激发潜在的征服欲,不是吗?
“徐医生,你没想过交个女朋友吗?”
男孩的母亲试着探问,她看着徐文祖英俊白皙的脸庞,幻想如果自己女儿能和他交往那该多好啊……
徐文祖收拾器具的动作停了一会,仿佛很认真地在思索那道问题,过了片刻,他再度抬头,仍然笑容满面,“……这也许会是很有趣的事情。”
对方还想继续询问,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徐文祖拿起来看了眼。
“抱歉,接个电话。”他摘下手套,走出诊疗室,才按下通话键。
“喂?”
他边拿电话边走,另一只手漫无目的地抚摸电视机边角,“真罕见,你几乎从不打给我的。”
徐文祖说着,随后认真拂开一旁相框上的灰尘。
相片是徐文祖参与社会服务时拍的,当然,他是刻意摆在显眼的位子。
他伸手拿起相框,翻开背面,另一张照片映入眼帘,他端详片刻,语气听不出真伪,“或许……是想我了吗?”
徐文祖的指腹轻缓摩挲着照片中的五官,耳边传来她慌张的语气,他几乎想象得出电话那头的人此时脸上露出如何的表情。
那日,薄暮微茫,添了一丝若隐若现的朦胧,照片上的人转头,似是仍未反应过来,直愣愣望着镜头,他则透过镜头凝视她。
她的一瞬间已就此定格。
她不是坏人,却也不是个绝对的好人。
“你还是一如既往容易受惊呢。”
他将照片抽出来,放入口袋,挂电话之前,徐文祖想起什么般,“对了……今天工作结束了就马上回去。”
话音刚落,他挂了电话。
徐文祖下班后经过一家西式甜品店时买了一个蛋糕,在店员一声朝气满满的谢谢光临中慢悠悠走出店家,外面的清风扬起他厚重的刘海,还没走几步,身后冷不防响起一声鸣笛,伴随热情的呼唤。
“徐医生,好久不见!”
一辆轿车朝他驶来,他转头,车窗摇下,一个女人探出头来。
“您最近很忙吧,好难见到你呢!”女人的声音略带尖锐,即便如此,他仍带着客气疏离的微笑寒暄。
“您好。”
下一刻,微微向前倾身,徐文祖的目光冷不丁投向后座的小女孩,常与小孩打交道的他习惯性调整了一下语气,“书妍啊,你好。”
被唤为书妍的女孩只是怯生生地盯着徐文祖,答也不答。
“这孩子很怕生的。”见状,女人笑着打圆场。
徐文祖站直身子,移开目光,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一下头打算告辞,然而再度被叫着,他回身。
“徐医生,这周末有空吗?我们妇女会要去养老院当义工,你能不能像上次那样给老人们检查牙齿……”
话说到一半,手机响起,他淡漠看着女人边露出歉意的微笑,边接起电话,接着自顾自地聊起了天,还笑得不亦乐乎。
“哪里,夫人才是呢!是是,稍后回电,好……”
孩童的直觉有时准确得不可思议。
坐在后座的女孩紧紧注视着徐文祖,觉得车外的人浑身散发着毛骨悚然的气息,尤其是那毫无灵魂的眼神。
目光空洞,宛如站在那里的只是一具空躯壳。
无休无止的阿谀奉承,喋喋不休的尖锐声音,烦躁得让徐文祖隐约起了一丝杀心。
他异常冷淡地盯着女人,似乎正思考着要从哪里开始下手。
“不好意思……哦,徐医生,今天是要去约会吗?”讲完电话的女人留意到他手中提着的蛋糕,顺口一问。
这句话令静止不动的徐文祖眼神出现一丝波动,他低头看了看红黑相间的蛋糕盒子,嘴角略勾。
“嗯……今天约好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车里的女人忍不住微笑,“好羡慕……虽然不知道是谁。”
徐文祖收起脑海刚浮现的念头,点了点头开口,“那,下回见。”
“等等,所以徐医生,你看这周末可以吗?”
徐文祖是出了名的热心人士,不仅自愿成为义工,还为此曾获得慈善团体颁发的奖项。
徐文祖不假思索地婉拒了,“这周末我有点忙,抱歉。”
女人发出惋惜的叹气,此时徐文祖的焦点回到后座的女孩身上,“再见,书妍。”
女孩依旧直愣愣望着他,却总感觉车外的男人似乎没像刚才那么阴沉可怕了。
那种感受略带微妙,难以形容。
就像一个无人问津的缺口,一夕之间被填补充实了般。
“那么徐医生,下次再见了。”
目送车子缓缓驶开,徐文祖这才踏着悠闲的脚步慢慢走回家。
他们的家。
-
隔壁家住了一位患有老人痴呆的独居老奶奶,偶尔空闲时间她会去探望对方,顺便带点食物过去。
老奶奶人特别好,就是经常忘东忘西,有时认得她,有时不认得,也许是孤身一人住太久,记性不如从前。
“奶奶我来了,开门吧。”
她提着热腾腾的炒年糕站在门口呼唤,半响,一位年迈老人踏着蹒跚的脚步走了出来。
“来了来了……小姐,你是哪位?”
她无奈一笑,“奶奶你又不记得我了,来,先进去吧。”
“我,我不接受推销的,你走吧……”将她误认推销的老奶奶被半推着进了屋。
“我知道,我不是推销的。”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我是奶奶的邻居啊。”
“哦。那么小姐你也是一个人住吗?”每当她自我介绍,老奶奶便会发出同样的问题。
“……不是。”她淡淡否认,并无意多谈。
“新闻速报,昨天深夜某名男子被人发现死于小区后山中,目前警方正全力展开调查,不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老旧的电视机中,传来了女主播平稳的声线,她的目光突然定格在画面上,眼底似是五味杂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老奶奶沧桑的嗓音悠然飘来,令她蓦然回神。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她望着那苍老的脸孔,不禁飘远了思绪。
人们总是刻意隐藏起真实丑陋的内心,展现出完美无瑕的一面,毕竟,在这社会,制造谎言就是人类的天性。
“……不过小姐你做的炒年糕挺不错的。”老奶奶津津有味地吃起了她带来的炒年糕。
她笑了笑,“那就多吃点。”
“以前我媳妇做的炒年糕也很好吃的……”孤苦伶仃的老人忽然回想起了过去,神情恍惚,隐隐带了点泪光。
她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安慰着,“奶奶,我会经常过来陪你的。”
这时,老奶奶的注意力被她无名指上一枚指环的折光给吸引了,看了眼开口。
“我这老人家越来越不明白你们年轻人的时尚了,这颗牙齿是真的吗?”
她顺着视线望向戴在无名指的指环,浅笑,“不是,只是假牙。”
老奶奶喃喃道,“送的人也真有创意……”
她出神盯着戴了好一阵子的指环,很神奇,明明没用任何工具测量过,他仍然能做出与她手指尺寸相符的指环。
她总是低估了徐文祖对自己的了解。
没过多久,老奶奶转头,迷茫地望着她,像疑惑怎会有陌生人在家里,“……小姐,我认识你吗?”
莞尔一笑,她习以为常,看来老奶奶的毛病又发作了。
抬头看了看时钟,“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人在等。”
“小姐,你好面善呢。”老奶奶充耳不闻,依然认真盯着她。
“我下次会再来的。”打过招呼,例行叮嘱几句,她起身离开。
到家时,玄关多了一双男士皮鞋,她知道是徐文祖回来了。
门一开,她便看见靠在沙发上的人,见主人回来了,小白立刻朝她奔来,她蹲下身轻轻抚了抚。
电视新闻仍在报道着昨晚发生的那起凶杀案,徐文祖津津有味地看着,察觉门口的动静,他只是头也不回地说了句。
“你回来了。”
她视线拉到电视屏幕上,心猛然咯噔了下。
直到新闻结束,沙发上的人才终于回头注视着她,“又去隔壁奶奶家了吗?”
她收起目光,抱着小白,有点欲言又止,“嗯。”
见状,徐文祖拿起遥控器关闭电视,用聊天的口吻开口,“……最近老有苍蝇盘旋在我们家附近,我就清理了一下。”
闻言,她愣了一下,抚摸小白的手停顿住了,“你答应过我不再杀人的……”
那人安静了几秒,才站起身,一双黑色的眼睛直盯着她,似笑非笑。
“你不觉得,约定就是用来破坏的吗?”
她在心底轻轻叹息,看了眼他的腰部,“……你的伤口才愈合不久,别又复发了。”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随意一瞥,发现桌上摆着一个蛋糕盒子,她愣了半响,徐文祖的声音悠悠传来,“你忘记了对吧。”
今天是她的生日。
让她最惊讶的是,徐文祖居然记得。
“但是我记得的事情很多。”
徐文祖示意她拆开红丝带,里面装着黑森林蛋糕。
那瞬间,她知道在徐文祖面前落泪是很可笑的事情,但依然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突然丧失了语言能力,凑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这点小事就让你感动成这样。”
徐文祖伸手抹去了她滑落的眼泪,像是不解。
“谢谢你……”
刹那间,他想起了某个遥远的雨夜,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只是具体的情景,甚至是被刺了一刀的钻心痛楚,他早已记不清了,然而在那之中唯一清晰的,是她哭得断肠的容貌。
那时的她,看起来是真的很伤心。
她满脸的眼泪,仿佛在央求自己不要离开。
那让徐文祖前所未有地感觉自己仿佛受到重视了般。
“……这个周末我时间空着,有想去的地方吗?”
低头吃起了蛋糕的人抬眼凝视着静待回应的另一个人,她勺起一口蛋糕,转向他,才慢慢开口问。
“你愿意陪我吗?”
徐文祖顿了一下,一口吃下她递来的蛋糕,眼底的笑意不仔细观察便难以发觉。
“当然了。”
原来,他也是真正被某个人需要着的。
就像漂泊已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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