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是不是去过赌场这种地方?
Ciarda收到坐在她对面那位的信息。她瞥了眼显示屏右下角的时间,刚过去二十多分钟,事实证明他成绩差不是没理由的,这才过去多久他又忍不住找人搭话,不过……
她摘掉一边耳机,“你把我设置的程序给破解了啊,不错。”
MJ眨了眨眼睛,她刚刚是在夸他吗?他猛地抬头,看向Ciarda,少女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庞,他却从她一贯的死鱼眼中看出几分赞赏的意味。他假意咳嗽两声,忍不住扬起嘴角,故作谦虚道:“还好还好。”
“题还是要刷的。”Ciarda看见他嘴角顿时垮下去,有些无语,“往年TSC竞答环节出过的题目和变形我都给你整理出来了,其他队的指导老师肯定也给他们弄了这种东西,其他人也在刷题,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我也没不满……”MJ小声反驳。
Ciarda翻了个白眼,“是,你没不满,你就是集中不了注意力。”她说完又叹口气,沉重的一声让MJ都生出些莫名的愧疚。
“干嘛问这个?”她单手撑着脸看他。MJ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她是在问“赌场”,他垂眸看了眼电子邮箱里下属发来的照片,那是几张监控画面的截图,故作淡定地回答,“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我们以前见过。”
“……”
Ciarda眨了眨眼睛,微笑道:“MJ哥,这种搭讪的话术已经过时了。”
MJ恼羞成怒地瞪她一眼,看她表情并无任何异常,还是那张嘲讽脸,他确信她对他是真的没有任何记忆。忍不住有些心酸,虽说他也是看到照片后才从记忆角落里搜刮出这段过去,他郁闷地讲酸话:“你这也叫记忆好?以前还和我吹什么过目不忘。”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说话,他到底没忍住,自己先讲出来:“当时你被人带着来了我们家一个小赌场,又因为赢太多被底下的人怀疑出千,我那时刚开始接触家里生意,刚好去那边视察,他们把这事儿报给我问我怎么处理,说已经让人搜过身但没找到东西,可能真的就是运气好……”
“不是运气好。”Ciarda打断了他的话,她抬手,伸出食指点了点太阳穴,神情倨傲,“是动了脑子。”
MJ看着她小天鹅一样昂起头,下意识扬起嘴角,微笑着附和:“是,你给我们讲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手下那帮人又没读过什么书,听不懂你说的什么概率论什么信息熵又什么一阶算数符号,总之,你确实没出千。”
他那年十四岁,被老爸带着去底下场子露面认人。赌场算是他家众多涉黑生意里不那么血腥的那个,彼时他窝在办公室里打游戏,底下人同老爸汇报这件事,里面涉及到一个小孩,他老爸干脆派他过去处理。
小孩。
小孩啊……
他老爸希望看到他怎么处理呢。他琢磨着老爹的想法,手里还拿着游戏机,待看见那个孩子时,他心中的天平已经不由自主往一边倾斜。
小女孩。
下雨天的流浪猫一样的小女孩。
她站在一边,脸色惨白,T恤前领被汗水打湿。他看过去的时候她也抬头,他们对视了一瞬,他朝她安慰地笑一下就转过头。
部下看见他,忙行礼,他摆手,问他们监控看了吗?有看出不对劲的地方吗?
他们为难地摇头。
他干脆说那放人吧。
他们互相看了眼,他不耐烦地脚点地打起拍子,嗤笑道,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还要我跟老爹请示是吧?
经理连忙上前说不敢不敢。只是这两个人之间确实有古怪。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那男人,那对父女,父亲搂着女儿的肩膀喊冤,说他能赢这么多是因为这孩子是他的幸运女神。
他于是看向他怀里那个孩子,她很冷静,一张扑克脸,面无表情。他朝她走过去,向她递出一只手,微笑道,这么厉害?那你要不要也试试来做我的幸运女神?
距离足够近,他注意到女孩脸上一闪而过的吃痛的表情,以及男人握住她肩膀双手手背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青筋,她摇了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这不是运气。
他挑眉,示意她继续。他收回手,后退了两步,男人明显放松警惕,他将手背在身后给儿时就跟在自己身边的保安队长打手势,在女生用平静的语气滔滔不绝地叙述着扑克游戏里的数学机制时,她的父亲被人反剪双手压倒在地。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停下,还在继续。他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困惑地望过去,听见她说:“我没有出千,没有做任何违反规则的事。”
女孩很瘦,两颊往里凹陷,那双很大很亮的眼睛让她看起来有点像是斯皮尔伯格导演的那部《E.T外星人》里的外星来客,她的头发被汗打湿,一捋一捋地贴在前额上,她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地。她身上也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好闻的味道。
很狼狈。
她比他矮上许多,看着他的眼睛说话难免要仰起头。但她那张脸上的表情又是那么高傲并从容,她说:“你们不能因为你们自己做不到,就觉得我一定是作弊。”
“我们又不一样。”
那时他已经从很多人很多事那里明白,课堂上老师说人人平等,课堂外现实世界里人分三六九等,人们生而不同,而他刚好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个。
他还年轻,对不是靠自己努力、靠自己双手得来的这个位置没什么敬畏心。但他习惯了被仰望,即使对此不屑一顾。
他看着她笑起来,真心实意地对此感到有趣。他问她名字,问她为什么和爸爸来赌场,是家里遇到什么困难急需用钱吗?她却扭过头看向依旧被摁倒在地的男人,语气亲昵:“爸爸,我叫什么名字呢?”
他也看向匍匐于地的男人,后者支吾两声,破罐子破摔地破口大骂,骂得实在太难听,他皱了下眉,给保镖使了个眼色,对方便会意地卸了他下巴。
MJ让人将他拖到一边,坐到沙发上,懒懒地往后靠,给了个手势让女孩也坐,她没有动。他也没有坚持,悠闲地笑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
他刚刚从男人那串骂声里听出威胁的意思,她的家人似乎在他手上。女孩点点头,开口告诉他事实。
简而概之,就是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故事。
“我没有出千,但如果将我看作道具,他确实出千了。”她说。MJ笑了声,心想这小孩想借他们的手惩罚这男人的心思过于明显,他看向恭敬站在一边的经理,语气随意地吩咐,“他们的筹码回收了没?换算成相应的钱给这孩子。Jarustiwa倒也不至于连这点钱都要计较。至于这家伙,砍他一只手扔出去吧。”
他并不是没看到剧烈挣扎起来的男人望向女孩怨毒的目光,以及她看向这边有些错愕的神色。
这个结局大概让她不怎么满意。
但任何游戏的规则都是由上位者制定的,故事的结局也自然由他们来书写。他看见她不甘地咬住下嘴唇,扭头让经理拿了副扑克来。
“小孩,你跟我玩一把,赢了的话我满足你一个愿望,输了的话,你就得承认你今天赢到的这些确实有运气成分在里面,怎么样?”
“是数学!”她飞快地反驳。女孩沉默地盯了他半晌,点了点头,“玩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洗好牌,将扑克一顺儿平铺到桌面上,摇了摇头:“很简单,你我各自抽一张牌,谁点数大谁赢。”
他随手抽了张牌,又看向对面露出纠结表情的小女孩,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他只是笑,大概是从他表情里看不出什么信息,她伸手抽了张正中间的牌。
然后他们将各自的牌面翻开,他黑桃四,对方却是一张Joker。
理所当然,她赢。
他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好吧,你赢了。那么小朋友,你有什么愿望呢?”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那张红Joker,神情复杂地开口,“不,我输了。这一局游戏是靠运气赢的……”
“那你不要这个愿望?”
“不!”她急切地高声反驳,她看着他,两眼亮晶晶,说,“我想回家,我想和我的家人平安地回去。”
他打了个响指。
像平时哄家里妹妹会做的那样,少年微微躬身,右手抚胸,左手背后,用并不那么虔诚的语气道。
“At your service,your Majesty.”
Methas Jarustiwa有两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年纪。他很宠爱他的妹妹,对小孩也很有耐心,不要逞强,不要假装自己能处理一切,你是个孩子,要学会利用自己孩子的身份示弱扮可怜,达成你的目的。
今天是他第一次来这边,老Jarustiwa不一定会亲自到场,这件事大概率会让他的儿子来处理,你要把握机会,激起他的同情心,他会帮你的,毕竟对于你来说相当棘手的麻烦对于他来讲不过是举手之劳。
素未谋面的女侍应生附在她耳边道。
她为她穿上衣服,转身干净利落地出门。徒留她站在原地思考着她的那番话,重拾理智。Ciarda望着对面自顾自抱怨、小声嘀嘀咕咕的Methas,过去那个穿白衬衫和短裤好像漫画书里走出来的单纯小少爷个子逐渐抽条,长成如今坐在她对面的幼稚大人,还是爱笑,还是很傻。
“你真的完全不记得了?”MJ不死心地追问。他感觉他当初应该给人留下很深印象的啊?
Ciarda像是没看出他眼里的失望,维持着一贯的面瘫脸道:“不记得,如果什么东西都装进脑子里的话,它早爆炸了。”
“……你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过分?”MJ震惊,竟然将他说是什么东西!他气得牙痒痒,伸手往她脑门上敲,轻轻地敲,感到些不平衡,“我觉得你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儿了。”
Ciarda笑了两声,眨巴眨巴眼睛,声音做作地谄媚道:“怎么会呢!MJ哥,MJ少爷,你看你不想刷题我这不是在陪你闲聊吗?我多么的尊敬您!把您的感受放在首位啊!”
MJ被她恶心得打了个寒颤,他看了看笑眯眯的Ciarda,摇摇头,唉声叹气地接受了自己继续刷题的命运。
Ciarda满意地收回视线,又将耳机戴上。
示弱?扮可怜?那应该怎么做?她无法理解。要同他哭吗?她做不到,她挤不出眼泪,放不下身段,只是像往常一样,心里充斥着要将这个世界都掀翻的怒火,平静又固执地看了过去。
像面团一样白净又柔软的小少爷露出温和的笑容,说要为她实现一个愿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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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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