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火燎的灼烧过后,便是长久的清凉与寂静,她脱出火海、投入汪洋,飘摇动荡着不知该去往何方。
迟雪如起死回生,猛然睁开双目,大彻大悟,六根清净。她从床上坐起,倏地被人掐住脖子,重新按回床榻。
唐晓翼离她很近,自己大概也忘了要保持社交距离,他平静地询问她:“你是谁?”
迟雪答道:“我是迟雪。”
他顿住,几秒钟后才缓缓地摇了摇头:“错了,你是叶迟雪。”
颈上的扼制瞬息间撤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唐晓翼收回手,丹青和仁朱扶着他坐回椅子。迟雪挣扎了一下,自手掌上传来的痛感提醒了她,她转眼看去,掌背上正扎着一枚输液针。
迟雪深深呼吸,舌尖抵了抵犬齿,把分泌过多的唾液咽回去。
“血,血被吸到输液管里去了,”她提醒道,“帮我换下输液瓶。”
她嗓音嘶哑,一出声就感知到自被拉扯的声带传递而来的痛感,迟雪抿了抿唇,看着仁朱帮她换好输液瓶。
“我这是怎么了?”她其实更想问唐晓翼:你这是怎么了?
唐晓翼低声道:“你的妹妹说,你淋了雨,感冒发烧了。”
迟雪默默地想到:我这么脆弱吗?或者说,原主的身体这么娇弱吗?
她又注意到唐晓翼说了“你的妹妹”,迟雪追问道:“我的妹妹她现在在哪里?”
“在隔壁的客房,这个时候估计已经睡下了。”唐晓翼回答道,“你明天再去找她吧。”
迟雪又问:“现在几点了?”
这回换丹青解答她的问题:“凌晨三点过十分。”
都这么晚了。迟雪说:“都这么晚了,唐先生还不休息吗?”
唐晓翼掀了掀眼皮,她从他的口吻中听出了一点冰冷的笑意:“我这不是在等你醒。”
“明天再来找我也是一样的。”迟雪拿他的话来回他。
“不一样,叶迟雪,有些问题比较紧急,我想早点弄清楚,越早越好。”他示意丹青将椅子挪近床榻,他几乎就靠在床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迟雪。
感到被压迫的迟雪缩了缩,想往被窝更深处逃,又想到自己似乎没做错什么,完全没必要这样紧张——她说:“唐先生有什么问题?”
“你梦到了什么?”唐晓翼问她。
迟雪被这个问题硬生生地哽住。因为生了病,她脸色苍白,现在更是血色尽失,阖眸沉默,唐晓翼耐心地等着她。
她心知逃不过去,只是——迟雪在心中叹气,要她向一个陌生人提及自己的心理创伤,这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重的创伤呢。她并不打算和盘托出,她决定先编一个谎话。
迟雪说:“我梦到,有一天您离开了我。我本来和您并肩走着,我们在一条路上慢慢地走,您和我说话,我不记得对话内容,但我记得您笑得很好看。某一刻您突然加快脚步,走到我前面去,我想追上你,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走到你身边,只能看着您离我越来越远。我好害怕、好难过,然后我就醒了。”
唐晓翼默了默。
他伸出手,柔凉地去触碰迟雪的眉目,说话的声调十分柔软:“可我听见,你在梦里不停地叫爸爸。丹青你说,她叫了多少次爸爸。”
计数专家丹青恭敬道:“四个小时,一共叫了三十八次。”
唐晓翼仍然温和地俯视着迟雪:“我从来不知道,你把我当你的父亲。”
他撤开手,将它抱回袖中。仁朱拉上毯子,让它遮住更多唐晓翼的身体,为他保暖。
“我也从来不知道,你的父亲已经因故去世了。”唐晓翼缓慢地呵着气,“直接说吧,叶迟雪,你在梦中所呼喊的爸爸,既不是我,也不是叶正雄吧?”
迟雪一时热血冲脑,失控感一瞬间攫取了她的感知,她像失去了所有能力——判断、权衡、思考这类能保命的关键能力。她只剩下一个认知:他知道她不是“叶迟雪”。
唐晓翼又问她一遍:“你是谁?”
她缓了口气,勉强稳住心神。
“比起您问我,‘你是谁’,我想更应该是我问您——”迟雪抬眼,勇敢迎上他的目光,“您希望我是谁?”
唐晓翼怔住,丹青与仁朱交换了一个眼神。
迟雪近似于吃惊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那几秒钟里他茫然得像个一无所有的孩童,从混沌鸿蒙中出生,刚刚来到这个灰色的世界上,举目无亲,身无长物;更像走上几步,浑身都将化作齑粉,风吹即散。
他像洞悉了自身即是虚空,收拢十指发觉什么也抓不住留不住。
再度开口时,唐晓翼甚至连嗓音都略微沙哑:“……你,把我的叶迟雪换到哪里去了?”
这回,换迟雪茫然了。
她重复一遍:“你的叶迟雪?”
迟雪继续道:“你的女主角不是叶半夏吗?”
“………………”
两人对视着,彼此间陷入了诡异而不可拔的沉寂。
迟雪先举手投降:“行了,唐先生,看来我们都有必要坦白了。”
……
唐晓翼简单向迟雪说明,他是如何脱离框架、成为法则之外的变数,更深一步,将整个世界都操控于股掌间。他讲得又慢又平,迟雪却不敢打瞌睡,她想她上课时也没现在这么认真。
她了解到,叶迟雪是直接导致“唐晓翼成为现在的唐晓翼”的重要因素,而他也为此坚定不移,一次又一次地重置这个世界,将他与叶迟雪的短暂际遇反复排演,企图推导出一个逆反的结果:唐晓翼与叶迟雪必定相恋。
……可是他一次次地重来,所得出的结局,却没有一个符合他的期待。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犹如任性的孩童,拥有特权,于是他无数次摁下重启键。
与其说“他深爱叶迟雪”,迟雪认为,唐晓翼的所作所为,更多的是在反抗所谓的“法则”——凭什么男主角一定要爱上女主角?凭什么男主角不能和女配善终?
她向唐晓翼道明了自己的想法,不想得来唐晓翼沉默的点头,他认同她的看法。
“既然如此,你大可跳出巢窼,去做点更逍遥自在的事情。”迟雪大胆建议道,“嗨,老兄,一直追求一个人,特别难受吧?而且这个人还不领情,还反复地拒绝你。拜托,你现在是神欸!你干嘛这么执着于叶迟雪哦!”
“我是神,那为什么我无法让她爱上我?”唐晓翼反问她。
迟雪不假思索:“当然是因为你也不爱她啊。”
唐晓翼被她这句话哽住。
他喃喃自语道:“如果这不叫爱,那么什么叫做|爱?”
“不会吧,唐先生,”迟雪用没吊针的那只手去拽他,她反倒豪迈不少,“我只是诈你一下,你就开始自我怀疑,承认吧,你爱的不是叶迟雪,你爱的是征服‘法则’的快|感。”
她顺利地把他的毯子拽在手里,留恋地揉了揉,质地真好。迟雪松开手,缩回被褥里,乖巧地看着唐晓翼。天资聪颖的废少看起来十分困惑。
“……先不说我了,说说你。”唐晓翼转移话题,“你从哪里来?”
“唔,解释起来,我来自另一个世界……”迟雪摊手,“我和叶迟雪非常相似,我姓迟,单名雪,她姓叶,名迟雪,我们的长相也大致一致,最大不同就是我们的家庭背景和成长轨迹。我和她的联系与区别如上。”
“至于为什么我会成为她……我不知道。”她把问题丢给唐晓翼,“万能的世界神,您知道怎么回事吗?”
“……也许和我重置世界有关系。”唐晓翼说道。
他继续道:“我一般会重置到一个固定的时间点,或者说剧情点……即叶迟雪从楼梯上摔下的那一刻,往前或者往后推移几秒,这影响不大。”
“也许在你重置世界线的瞬间,我与叶迟雪发生置换,我被推到了这个世界。”说到这里,迟雪愣了愣,“……意思就是,叶迟雪从楼梯上跌下,摔死了?”
唐晓翼惊讶:“不可能。我无数次重置,从没有一次她会摔死。”
迟雪摇头:“那无法解释我为什么会穿越。”她顿了顿,说明自己的情况,“……在穿越前,我跳楼自杀了。我确认我自杀成功。”
“叶迟雪应该是自己蓄意从楼梯上摔下,企图以此逃脱与我的婚约,她并不想因此而死,所以她不会让自己摔得太惨痛……此前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唐晓翼蹙起眉头,“……难道这一次,不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我不知道她之前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在我接管这具身体时,所接收到的信息,确实是‘有人把我从楼梯上推了下去‘。”迟雪和盘托出。
两人对视,迟雪说:“谁会想杀死叶迟雪?”
“这里,是一本小说。”唐晓翼说道。
“从我苏醒自我意识以来,这本小说的作者仿佛失踪了一般,从未干涉过我的所作所为。当作者从‘神’的位置上退下后,唯一一个有自我意识的角色、也就是我,成为了新的‘神’。”
“但作者是一柄悬挂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要她想,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一切都摧毁。”他徐徐呼气,“……可她没有做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她近似于放任自流地目睹着我的所作所为。”
迟雪接话道:“所以,现在是否可以确认,她开始插手了?”
“还无法完全确认,但不排除这一可能。”
迟雪“哎”了一声,放松地舒展身子:“神通广大如作者本人,都不知道叶迟雪内里被换了个人,正是因为她的干涉、我的出现,导致这本小说开始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她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忽然一骨碌坐起来:“她知道你固定的重置点,这是不是说明,你这么多次的推倒重来,她都看在眼中?”
迟雪飞快地说道:“要么她人就在局中,要么她始终在另一个世界观察着这本小说的动向。我更倾向于前者。”
“唐先生,有哪些人,是自始至终都追随在你身边的?”
面对她的问题,唐晓翼反而默然了。
他抬抬手,示意仁朱将输液针从迟雪手上拔掉,让她自己摁住止血棉。唐晓翼坐在椅子里,半张脸都没入阴影中,只有那双纤薄秀丽的唇,开合着说出自己的想法来:“即便她一直在我身边,我又能做什么?难道把她揪出来,就能改变她是作者本人的事实了吗?”
“到现在,她只是略施小计,我更愿意理解成,目前她只是想制造一点小意外,看看这意外是否会将剧情导向另一个未知的方向。她在拿我们做测试,我们是她的小白鼠。”
他叹出一口气来:“……我们做不了什么。她是作者,是真正的全|能|神。”
迟雪望着唐晓翼。
忙不迭蹦出一句话来:“别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你确实是我认识的那个唐晓翼,那么这个作者写的同人文,可谓是十分ooc。”
修正bug。正文没有多大改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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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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