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瞩目的成都世锦赛很快落幕。

收获了历史最好成绩的女队凯旋归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与极高度的赞赏，各种媒体报道与通告在回来后的一个月都没能消停。

然而秋天也是告别的季节。

十五岁的小朋友们自亚青和青奥回来就一直在北京训练，直到世锦赛场才知道陆璃和叶卓然即将退役，顾忆也准备隐退回省的消息。世锦赛胜利带来的激动余韵还没完全过去，她们就要面对这场离别了。

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晚饭后陆璃、叶卓然和顾忆在训练馆后面的操场上散步，没注意到后面缀着两个小尾巴。

叶卓然在跟陆璃和顾忆说着之后的规划：“……我收到宾大和哥大的offer了，不过吧我不是太想读运动相关的了，所以去宾大读传媒……我哥正好下周期外训，他把冰场也定在费城，我们到时候住一起。所以没关系的，不用太担心安全……”

“叶子姐！”身后的两个小尾巴终于忍不住了。

前面的三个人一同回头。

黄昏的晚霞把天空染成炽烈瑰丽的绸缎，在尘世间洒下金橙色的光，映在三个女孩美丽动人的脸庞上。她们脸上带着笑，一如入队时初见那般，明朗柔和，充满期许。

林安面对着她们的笑容，鼻尖一酸。

季湘近乎小心翼翼地问：“叶子姐要去美国的话，以后……还会回来吗？我们还能再见到你吗？”

她们生怕得到不想听到的答案，好在叶卓然干脆利落：“当然啦，我的家在这里呀。我只是出去上个大学，又不是就此滚蛋了。你们以后多多参加比赛，有机会的话我还要去解说你们的比赛呢。”

十九岁的女孩身量也长高了些，她一手一个拍拍小姑娘的脑袋：“以后璃璃和阿忆都在上海，虽然不能经常见吧，但总是能见到的。我嘛有点远，但是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你们要是空了给我打视频也是可以的！总能联系上的。”

“好啦好啦，不要泫然欲泣的，看得我都心软了。”她捏捏两个小女孩的下巴尖，如同往常一样和她们打趣。

可是在林安和季湘心里，她们和叶卓然这样欢乐又愉快的场面，已经是见一次少一次了。想到以后朝夕相处的姐姐们变成了一年难得见几回，甚至只能在手机里见到的人，离别的伤感再一次席卷而来。

陆璃先来抱了抱她们两个。

她在高低杠决赛的时候把肩膀又一次搞伤了，准备过几天就去做手术，现在被绷带固定着，抱她们不太方便。她单手搂了搂两个小姑娘，目光与林安对视上，她第一次拥有了一种嘱托般的语重心长：“以后的仗不好打，你们可要加油了。”

陆璃的目光久久停在林安身上，她们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同样的、复杂的情感，一些期许与留恋，以及很多的信任。

陆璃很少哭，此时面对师妹澄澈又真挚的目光却眼眶发酸，那其中的不舍触动了她心底很柔软的地方。陆璃稍微偏过头，掩盖了自己泛红的眼睛。她以一个不那么方便的姿势和林安拥抱，掩盖了哽咽的声线：“要好好长大。”

她的手落在林安肩膀，重重地捏了捏，似乎是把很重的未来托付在了面前小姑娘的肩上。

“未来是你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勇敢点，别害怕。”陆璃声音很轻，却足够坚定。

叶卓然向来笑着的脸上也有点伤感的神色，她又摸了摸两个小女孩的脑袋。恍惚间想到，她的师姐也曾经这样摸着她的头告诉她要快些变得强大，要有光明璀璨的未来，而后来她自己也变成了大师姐，再一转眼就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有点遗憾呢，我们还没能和你们一起并肩作战。也没能成为你们很可靠的前辈。”

她紧紧抱了抱林安和季湘。

“以后啊，那些群狼环伺的强敌还得靠你们去逐个击破。赛场会很残酷，你们都要快速地变得更强大。过了年就要升组啦，以前的那些遗憾呐伤病呀，就都翻过篇去。向前走吧，不要被过去所缚。”

叶卓然看向面前的小姑娘们，她们站在落霞明亮的光晕底下，被橙红色渲染成明朗蓬勃的模样。而她们三个站在黄昏下的树影里，即将要走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一面离去，一面又给予最真挚的祝福，并暗自羡慕着比自己拥有更多可能的小姑娘们。

叶卓然长叹一口气，离别的实感在这一刻越来越清晰。

三个老将的退役选在了一个深秋很普通的日子。大家照常训练，也没有什么退役仪式。冬训刚刚开始，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着，她们三个不太想面对分别的场面，特意挑在这个时候自己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和教练们、师妹们的告别已经先一步进行，甚至叶卓然和陆璃还与赛场轰轰烈烈地说了再见。合照基本收集完毕，手续已经办好，微博上的退役文案都已经编辑完了，万事俱备，现在就差人走了。

交还宿舍钥匙，宿舍的阿姨比从前任何时候笑得都要慈爱，很和蔼地跟她们几个道别：“东西都拿好了吧？以后要保重啊！阿姨不能再照顾你们了，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顾忆是个泪腺浅的，走出宿舍门的时候偷偷哭了，还要在两个好友面前装坚强，其实叶卓然和陆璃也悄悄红了眼眶。

生活了六七年的地方，就要离开了；努力了十几年的体操，就要就此告别了。

做出选择的时候明明还算果决，真到了离别时候却格外恋恋不舍。

叫来的出租车已经停在门口，她们即将分别前往宁波、上海和成都，再往后就奔赴上海和美国读书。就此一别，分道扬镳，她们三个也不知何时再能见面。

不想面对离别的女孩们装作和往常全国比赛一样，故作自然地走出大门，心中却在叫嚣着，再拥抱一下吧。

身后的音乐声解救了三个不愿意迈出大门的人。

她们一下子就辨认出来那是《未闻花名》（《secret base ～君がくれたもの～》），上一次她们被几个小女孩拉着看的日漫的片尾曲。当时她们几个还嘴硬说不看，结果看到最后一起哭得一塌糊涂。

策划者是谁不知道，反正她们一起钻出来了，有一个算一个吧。

是女队的所有姑娘们。

三个人愕然，泪水却不自觉地盈满眼眶。

这纯属自发行为，但能折腾到所有人都逃训还是个教练默许了的大动作，大家手里没有音响，但是手机里都同时播放着这首歌。也几乎所有人手里都拿着信或者小礼物，姚晴、沈诺仪和尹蕾拿了三件衣服，是所有人都签了名的队服，挨个地塞给了她们。

旋律温柔，到了中段的时候，大家开始跟着一起唱起来。

不知道是谁从哪里摸出来一把花瓣，往空中一撒。

花雨纷纷扬扬落下，二十个姑娘手牵手一起向她们三个人齐齐鞠躬。

在场的大家，或多或少都曾收到过顾忆、陆璃或者叶卓然的指点，可能是技术上，也可能是精神和意志上，更有些姑娘还是因为她们三个的比赛才坚持练到现在。

虽然之前叶卓然还在歉疚自己没能做到让更小的师妹们觉得有所依靠，但其实她们三个早已经成为了能够为后辈们支起一片天地的，优秀又可靠的前辈。

这场面简直太过触动，几乎在场的人都在落泪。

这是远行前的最后告别。

叶卓然跺脚：“我还特意挑了这个时间走人，结果你们还给我整个大的！！”

话是这么说，她的眼泪早就停不下来了。

她侧头看身边两个，发现边上两人脸上都湿湿的，这才心里平衡了。她们和大家互相拥抱，听了很多句“退役快乐”和“保重”，每句都简单，却字字都真诚。

叶卓然哽咽，张张口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对着这二十张朝夕相处的年轻面庞说了句：“加油。”

这已经是最好的祝福了。

“好啦，我们走啦！”

行李箱放上车，三个姑娘挥别故人与过往，踏上遥遥前路，开启新的征程。

·

送走师姐们算是插曲，冬训还是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在叶卓然、陆璃和顾忆三人分别退役和隐退之后，国际国内对Z国女队的前景预测都不太看好，认为“短期之内Z国队很难再有与叶、陆、顾三人匹配的新生力量”。

目前新生代的选手中，除了新科世界冠军沈诺仪之外，明年即将升组的、出生于99年的高低杠好手林安，全能强者段思捷和季湘，跳自王牌选手乔奕星，是最受关注，也是最有可能成为Z国队主力的年轻队员。

因此，明年她们的成年组国际首秀，也就变得非常重要。升组第一年的世锦赛与世界杯都是她们必须要抓住的比赛机会，也是奥运前对她们的重要考验。

所以这个冬训对99年的一批小姑娘是重中之重，国际首秀和越来越近的奥运会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在她们头上。训练可谓是各方面的提升，除了成套难度、储备动作，连配套的体能训练都大幅增加。

小姑娘们没有体会过这么剧烈的训练量，第一周上强度的时候都出现了不适反应。女队在周三和周六会安排成套的体能训练，段思捷和季湘算是身体素质很好的，平时又练全能，已经能算得上体力很不错的了，然而做完全套体能之后也基本很难再从地上爬起来。乔奕星从一开始进队的时候就很怵体能训练，每次最后一项的三千米她几乎是爬回来的，教练在边上怎么喊都没用。

但反应最大的是林安，她的体力在全锦赛的时候就被证实过了，团体和全能顶了八套实在勉强，都影响了第二天高低杠决赛的比赛发挥。第一周从训练馆做素质训练出来她就直接吐了，但她是个狠人，也没请求休息，硬是顶着跑完三千米。结果最后低血糖发作直接晕过去，把顾凯吓了个半死，杨队医火急火燎地过来给她灌了糖水才好一点。

黄芸捧着她的脸焦虑：“你这可这么办才好呢？”

蓝颜妍出乎意料地体能优秀，在大家瘫倒一地的时候她居然还能帮着队医扶着林安喂她喝水。她悄悄帮林安：“没关系的黄导，小安只是在这些素质训练上面比较弱嘛，她在练动作的时候不也一样能搞定高强度的嘛。”

黄芸戳了戳林安的脑门，跟蓝颜妍说：“别给她找借口，体能是动作的基础，体力太差了做什么都没办法的。高难度成套就hold不住了，别听颜妍给你找补，你不能偷懒。”

林安累得说不出话，左右都是听黄芸的摆布了，她干脆挺尸无言。

黄芸在训练上不会心慈手软，林安体力差那就得练上去。不过训练强度一点没变，林安除了第一周反应过度吐了两次之外，倒是每次都完成了。

虽然一直都是成绩刚刚压线，但也是很努力地做完所有了。

体能是能够练出来的，也是高强度和高难度训练的基础。只要没达到极限，多进行体能训练的好处显而易见，她们在平时练动作的推进速度和效率都比以前快了很多，正式冬训的一个月之后，就再没有人对体能训练有怨言了。

时间也步入冬季，室外的活动减少了，不用跑三千米对林安而言简直是个大喜事，她甚至因此连八百米的速度都提高了不少，跑步的途中还有机会欣赏风景，发现每次在冲刺段都有个男生的背影在前面跑着。

之前跑三千米的时候这个背影就总会在最后一圈出现，她每次都以为是男队跑五千米的掉队成员，心想终于有人跟我有同样境遇了，然后她会拼尽全力加快一点，冲上去超过人家。

到了终点，她的训练结束，那个背影突然加速跑走了。

每回三千米她都跑得魂飞天外，到最后脑子都不见了，所以一直没认出来这位不幸地充当她的冲刺赶超对象的男生到底是谁。

不过今天跑的是八百米，现在她的体力也足够顺利完成这个项目。于是她终于看清了那背影主人的脸。看起来对方今天还要跑五千米，林安在心里念叨，那你快点跑吧，人家都快把你套圈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季湘那边在叫她一起回去，林安转眼就把那个背影抛在脑后了。

女队下训时间晚，等她们到食堂的时候碰见男队的几个男生从餐厅出门。

女队和男队在同一个体操馆训练，有时还会一起开会或者上文化课，大家互相认识，和省队一起上来的朋友有时还会插科打诨聊几句。但男队人多，姑娘们认都认不全，况且他们互相之间也没有那么熟。

至少像今天这种勾肩搭背堵在她们面前的情况确实没有过。

她们试图绕开没有成功，闪身避开两次后终于抬头直视了面前几个男队队员。

沈诺仪在里面发现了个熟人，皱了皱眉：“筱舟，你们要干什么？”

方筱舟，她从小时候体校一起到市队省队再到国家队的青梅竹马。

方筱舟是个长相挺可爱的男生，但不好好用脸，这会跟沈诺仪在挤挤眼睛撇撇嘴，挤眉弄眼地示意好像有人有话要说。

段思捷是个没心没肺什么都说的：“筱舟哥？你眼睛怎么了？”

方筱舟无语凝噎，狠狠戳了一下边上兄弟，示意中间那个憋红了脸的男生赶紧说话。

站在中间的高个子男生简直是被架在火上烤，脸色通红眼神飘忽，显然是被周围人被迫推过来的。

“那……那个……季湘……”

季湘：“？”

季湘本来和林安在后面看戏，突然被点名发现这回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大家的目光唰地集中在她身上，隐隐约约忍住起哄的笑意。气氛烘托到这了，不可能不知道对方想干嘛了。

十六七岁，青春萌动的年纪，太正常不过了。

季湘大大方方走到前面，她刚跑完步，白皙脸庞上还挂着红晕，眼睛水润润的，更显得明艳动人。她轻轻一笑：“你有事情要对我说吗？”

对面的男生被这一招搞得神魂颠倒了，他身边另外一个男生扶额憋笑，被季湘一眼给瞪回去——她认识，还挺熟，一个省队上来的，从小就跟她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死对头萧远。

男生性格和他的高大个头一点都不匹配，唯唯诺诺吱了声：“你……我……我喜欢……”

季湘长相漂亮气质优越，从小到大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所以她决定避免一些双方的尴尬。

她又一次笑起来：“对不起哦，如果你要表白的话我不能接受，我在现阶段不想谈恋爱。”

这是个很礼貌的回绝，季湘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反复在脑海里试图搜寻这个男生的影子，想和名字对上号但是无果，难道是新上来的队员吗？

但是对方好像被她这干脆利落的拒绝吓懵了，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方筱舟和萧远看起来是真的替他尴尬了，笑着闹着推搡着这场青春闹剧主人公离场。

但男孩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可能是反正被拒绝了破罐子破摔，他挣开身边两个兄弟的手，向已经开始玩闹的一帮女孩子背影喊：“季湘！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可以考虑一下我吗？”

这声音不小，还好他们都在没什么人的电梯口，否则不知道要传出多少流言蜚语。

季湘缓缓回头：“哈？”

她是真的没印象这位自封的青梅竹马到底是哪位了，于是向林安使眼色，林安摆摆手表示爱莫能助。

季湘内心里对这种算不上尊重的行为比较反感，毕竟当众表白就挺尴尬，还整出这么大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

她依然礼貌地笑着，但恢复了毒舌属性。她问道：“大哥，您哪位？”

乔奕星和段思捷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被季湘一手一个拧回去了。

这对于对面的男生属实是天崩地裂一般的打击。

“我……我是……我是苏队的杨宁，我曾经在鄂队交换过一年的，今年刚来国家队……”

男生红透了脸，磕磕绊绊地自我介绍。

季湘虽然没有对方高，但整个人的气场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她眯了眯眼，自习检索一下自己的记忆，发觉真的没有这个人的一丁点印象，看来是以前不怎么出众，都没能进入她的关注范围。

“我现在认识你了。但这不能叫青梅竹马哦。”她伸手一拽，把林安扯过来搂在身前。

“这位才是我的正牌青梅竹马！”

《未闻花名》（《secret base ～君がくれたもの～》），日本动画《我们仍未知道那天所看见的花的名字》片尾曲。

本章可搭配中文版bgm《一期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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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5 墨尔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