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的世界锦标赛在荷兰鹿特丹举办,此次世锦赛是单项世锦赛,不设团体。由于是奥运后一年的世锦赛,很多选手会选择在本赛季休赛,这也是更加容易获得世界冠军的一个机会。
在国家队训练馆,有一整面墙作为了世界冠军榜,只有获得过世锦赛或者奥运会冠军的运动员才有资格将自己的头像挂到这面墙上,运动员们戏言“上墙”,可这上墙却也是无数国内体操运动员的梦想。
这一届国家女队现役的仅有三位世界冠军,分别是顾忆、陆璃,还有因为手术休赛的叶卓然。全运赛后很多老将的退役、部分主力队员的伤病,全运里选出来的小队员还没到参加国际大赛的年龄,多重因素叠加,让现在的女队削弱了不少竞争力。
世锦赛十月初份举行,时至八月末,队内针对本次世锦赛展开了一次队测。
几个月功夫小队员们融入得很好,本次队测又只针对适龄队员,她们被抓过来在边上录像学习以及帮忙。三组这边闹成一片,起因是季湘手欠,想从林安外套口袋里摸零食,结果靠太近摸到了腰,某人恶向胆边生直接狠狠捏了一把,林安被弄得一激灵,气不过追去揍她,结果是季湘手里摸到的那袋饼干被沈诺仪黄雀在后地拿走了。沈诺仪在边上悠哉悠哉吃林安的苏打饼干,林安拽着姚晴,季湘躲在莫蕊儿身后,两个人僵持不下。姚晴和莫蕊儿对视一眼展露出一个无奈表情,这仨小的一点来帮忙的意思都没有,最后还得靠姚晴把她俩拎过来,一个人手里塞了镁粉壶一个人手里塞了录像机,才勉强抽身出来准备比赛。
二组到的比较晚,组内的纪煊和杨清很快就去准备比赛,她们不比高低杠平衡木,不需要小队员帮忙,段、乔、蓝三个人就跑到三组这边坐着。和这边的和谐氛围不同,乔奕星示意她们看向场馆的另一边,“我们刚来的时候程导就在那边训人了,把秦雪和安澜带着一块训,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一组的教练程双正在对着陆璃顾忆和尹蕾训话,她们组的小队员也乖乖在边上低头站着,空气在他们那边仿佛凝固了。
“你们都明白,这次单项世锦绝对是你们两个再拿冠军的好机会,陆璃和顾忆,今天都必须给我上最高难度,别给其他人机会。”
程双的威严一贯压迫,陆璃顾忆只点了点头,没有其他异议,尹蕾垂着眸,咬着唇同样一言不发。程双也没看她,解散了队伍,“去准备比赛吧。”
陆璃转身往备赛区走,顾忆跟过去,看她忍不住还是翻了白眼。
“你忍忍吧,程导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二组三组已经先来备赛区准备了,尹蕾情绪明显不高,落在后面东西都拿错了好几样。
“尹蕾你快点吧!拿个东西都磨磨唧唧。”
那边程双在催,姚晴看人落在后面都好像魂不附体的模样,走到一半折回去找她。
“蕾蕾,怎么了?”姚晴看她这样有些忧心,“程导又骂你们了?”
尹蕾深深吸一口气,面上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没事,没骂,也没怎么样。”
她明显不在状态,姚晴过去抱抱她,“加油,别管别的,做你自己。”
参与本次队测的队员并不多,一共十一人,直接分成了两队分别测验,一队这边是一三组的五人,从跳马开始;二组参加的人少,只有上周期的杨清和这次刚满年龄新进队的纪煊符合参赛年龄,于是这两人和四五组一起作为二队,从自由操开始。
今年的鹿特丹世锦赛是单项世锦赛,除了全能成绩,单项突出的也会被选拔参赛,因此有人将会选择只参加个别项目的比赛,比如刚刚恢复的陆璃,将只会比跳马和高低杠,顾忆则不比高低杠。
第一队的跳马五个人都是y720,得分上也并没有什么差别,除了刚归队的陆璃得分稍微逊色一点意外,其他四人的完成分几乎一模一样。这五个人基本上已经是目前的主力干将了,在跳马这个项目上水准持平。
而一队的第二项是高低杠,这个项目上场的四个人每个都是世界顶尖级别的高手,她们都拥有6.5以上的高难度储备,其中陆璃蝉联了这个项目的两年世界冠军,尹蕾则是奥运会高低杠项目的银牌得主。这次是单项世锦赛,可想而知这四个人对这一个项目都有巨大的野心。
姚晴今天要在队测上试水莫空翻,林安同样练这个动作,顾凯在边上给姚晴叮嘱技巧,林安就过来帮姚晴把杠子调到适合的角度。
“尹蕾姐怎么了?”林安偷偷问姚晴,“她脸色好差。”
“不知道,”姚晴依然有些忧心,“她准备第一项的时候就很低落,好像是程导开赛前又训话了。”
林安偏头看她一眼,见姚晴还在频频往尹蕾那边转头,她轻声喊,“晴晴姐。”
姚晴回神:“怎么了?”
林安倒着挂在杠子上:“你别管了,马上上场了。你做好莫空翻就指定行。”
姚晴冲她展颜一笑,温柔又耀眼,她应下,“好。”
这是伦敦奥运回来后姚晴第一次挑战自己的最高难度储备。
姚晴深吸一口气,亮相上杠。
国家队服红银相间,背后的凤凰图案像是给她画上一对翅膀。
涅槃重生,林安站在场边一边给她喊要领一边想。
姚晴这几个月深耕莫空翻,对她而言这一套并非是突破。姚晴的莫空翻后不连接动作,抓杠后有些虚摆,但是不影响大局。其他的动作她基本上炉火纯青,这一套平平稳稳地做完,姚晴和教练组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套的难度达到了7.0,她拿到世锦赛名额和高低杠的单项名额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姚晴笑着和林安拥抱,离场前还特意去抱了抱尹蕾。尹蕾看起来很依赖她,两个人讲了许久。
陆璃刚回来那一场对话后林安和陆璃的接触就变得多了,林安会主动找陆璃请教动作,而陆璃在闲着的时候也特意来看林安训练,一来二去两人成了好朋友,除了说训练说技术,往往还说点别的。比如此时林安知道陆璃的手肘伤情并不乐观,伦敦奥运后她去做了肩膀的手术,但陆璃教练程双的意思是希望她节省时间参加第二年的全运会和世锦赛,让她选择对手肘伤进行保守治疗,她自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可惜肩膀预后不好,依然错过了13年的全运。
姚晴今天的高低杠发挥足够能给她预定一个世锦赛高低杠单项席位,那么剩下的高低杠单项,就在现在高低杠最强的陆璃、尹蕾、莫蕊儿三人之中竞争。陆璃回归五个月,最近一个月才开始做她这套难度7.3的成套,虽然比她11年和12年巅峰时期的7.6的震撼世界级别的难度低了很多,但这一套如果顺利完成,也足够在这一次的世锦赛上夺冠了。
手肘的伤势带给她的影响不小,林安在她做第一个摆倒立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右手肘是她做转体的支撑手臂,三个E组的转体都因为她手肘疼痛使不上力存在角度问题。
杠上的陆璃在咬牙顶着,凌转的下一个动作是她自己命名的G组空翻,后空翻两周越杠抓杠,陆空翻。这是她最拿手也最骄傲的大空翻,也是她现在唯一保留的空翻。
发力,腾空,抓杠。成功了。一切都是肌肉记忆。陆璃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点伤对她早就是家常便饭,这些年带着伤做的动作比她健康时候做的都多。
Pak360接蹬杠shapo180,我必须赢,她想,我已经离开赛场太久了。
正掏360接一个屈体特卡,飞跃再抓杠。手臂的疼痛在加重,但陆璃似是没有感觉。
她在对自己说,陆璃这个名字,是时候该回来了。
直体旋下。对她而言这个下法并不难,她站得轻而易举。
陆璃的队测已经完成,和教练拥抱下场后她心平气和地看着自己的分数,7.3 8.1,和姚晴并列第一。面上不显,云淡风轻地看了下自己的排名,把自己的东西都归类收拾起来。
“陆璃姐,”林安在背后叫她,“还好吗?”
陆璃笑笑,“这有什么,早就习惯了。”她是个什么情绪都藏在心里的,也没再等整场完赛,跟自己组的教练打了声招呼,径自去了队医室。
林安没放下心,满眼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被高低杠场上“砰”地一声吓了一跳。
尹蕾掉杠了。
直体叶格尔空翻没有抓住杠,整个人直直地趴到了地上。
这对于尹蕾而言理应是不该发生的失误。直体叶格尔空翻虽然难,但她自十四岁练出这个动作以来一直保持着高规格和相当强的稳定性。这套成套动作她从十五岁入队开始做到现在,已经炉火纯青地刻在了骨子里,在之前的大小比赛和测验中基本没有过失误。
尹蕾爬起来,面无表情地上杠,把刚刚的空翻重新做了一遍,再接下来做后面的半套。
林安就站在场边,眼睁睁看着尹蕾的教练程双摇着头离开了场地。
她们组的女教练徐琳也不在这边,大概是在平衡木那边帮顾忆准备测验。
按理说运动员完赛后,教练都会在场边等着运动员下来,要么指导要么鼓励。尹蕾身边没教练等她,似乎有点惶恐又有点习惯了这样的处境,一个人下场解下护腕和胶布,她眼睛红红的,看着要哭了。林安有点冲动想过去帮她,但是下一个上场的莫蕊儿已经在叫她了。
“小安,帮我把镁粉壶拿一下来!”
林安把壶递给杠上挂着的莫蕊儿,眼神还在往尹蕾那边飘。
她看着有些瘦弱的尹蕾背了自己的包转场,只得先顾好这边。她遇见这种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无论怎样得先顾好马上要上场的同门师姐。
莫蕊儿在高低杠上的实力不敌前面三人,难度和完成分都不占优势,但她是全能选手,这一次除了平衡木自由操的单项之外还要争取全能名额,在这一项上也不会太弱。
林安毕竟是个几乎什么事都没经历过的小姑娘,这边莫蕊儿开始比赛了,她就没有什么心思和精力去注意尹蕾的事情了。
尹蕾坐在场边等待平衡木比赛,心却在一个劲地往下沉。奥运前她是全能选手,强项是高平,跳自难度不高但足够打团体。奥运回来后备战全运,训练的时候伤了脚,所以对于这次的世锦赛她主攻高低杠和平衡木,因为还没有自由操成套,所以这次的全能名额也没她什么事,然而在平衡木上,她自己知道无论从难度还是完成度,她都比不过莫蕊儿和顾忆。只有高低杠……唯有高低杠。
半晌她把脸埋进掌心,害怕哭出来被别人看见,但有时候失落到极点是哭不出来的。
她在心底骂自己,为什么会掉杠?!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紧接着上来是近乎绝望的情绪,这次应该没有希望了吧,那以后还会有上大赛的机会吗……?
她身在一组,看上去好像是最强的组别,但自己却明白,她是组里最不受重视的一个。比起组内都是能力强难度高的队友,她四项平庸,哪怕最强的高低杠也是天赋平平,上不了太高的难度,做不了太多的连接,不可能作为夺金点。组内的希望和教学的资源大部分倾注在最有希望的陆璃和顾忆身上,仅仅是和陆璃一起训练的时候她的高低杠才会得到似乎是程双教练施舍的一些指导。陆璃和顾忆,多耀眼的明星,到了上周期最后一年,组里又把当时全能实力最强的姚晴转到本组,她虽然在奥运备战大名单里,但好像教练们从来没有把她当做奥运的可能选项。
尹蕾出身京队这样的一流强队,被推来国家队靠的是始终不俗的国内赛成绩。不受重视和周围的竞争压力让她渐渐丢失了最开始有的自信。她是个慢性子,做事慢吞吞,有很多事情教练不过问她不会主动讲,教练们嫌她动作慢、进步慢,说话也温温吞吞半天说不清楚,于是便没有等她继续的耐心。她一贯话少,有时候队友突然问起她为什么不开心,她也就唯唯诺诺含糊几句。她就一个人从最早练到最晚,每天的训练时间是全组最长的,进步是全组最慢的。
当然也是努力争取过的。备战奥运的时候她成天给自己加码,教练布置二十套她就自己练三十甚至四十套,练成肌肉记忆的话没有太高的难度也是有稳定度的。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她成了没人料到的黑马选上了奥运正选,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高兴一下,程双教练和每一个入选队员讲话,轮到她的时候,这位带她三年本应知根知底的教练却突然词穷,惊讶大于惊喜,好似从没有见过她一样打量了一番,也不知为谁叹了口气,跟她讲,“行,别丢脸就行。”
在国家队的每一个队员,特别是有成绩傍身的运动员,都不会接受自己的平庸。尹蕾从一开始就自知不算是夺金焦点,相比于陆璃与姚晴,以及外国的高低杠强者,她的难度绝对不算是出众的。但她的高低杠成套也并非低难度,而且编排流畅,这是助力她为自己获得高分的重要原因。她非常清楚自己的特点,比起完成更高难度的动作,她做动作在意细节,完成分很容易就能获得个高分,这一点在国内赛和国际赛被反复检验过。尹蕾憋着一股不甘的劲儿,她的稳定和完成分是最大优势,在奥运赛前的最后时间里,她花了更多的时间在高低杠上,甚至主动地忽视了其他项目。而果不其然,在比得稀碎的伦敦奥运上,她的三套杠子比出来三个高分,并在最后成功站上了亚军的领奖台。
她自然是前所未有的高兴与自信,这枚奥运银牌给她带来的荣誉基本上能给她整个体操生涯画上最高光,并且解决日后一切待遇问题。只是回到国家队才发现,日子好像和奥运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她照例没有被重视与看见过。
她也才十七岁,职业生涯刚刚开辟出一片天地,自然还是有日后上更多大赛,拿更多荣誉的梦想。但教练觉得她没有争取比赛名额的希望,全组备战世锦赛这么久,她依然是透明人。训练计划薄薄两页纸,似乎是被敷衍过去的。训练和比赛,她一旦失误教练就会离场,不批评也不鼓励,只是摇摇头似乎已经失望到极点,连多看一会都觉得累赘。
尹蕾总是觉得只要自己做到最好,教练就能够认可她,就会从组里多收获一些关注,也获得更多的参赛机会。只不过自己确实是做不好,明明为世锦赛做了这么多准备,却还是因为心神乱了就掉了杠,她对自己也失望到极点了。
尹蕾在奥运前的就有过很多冲动,换组申请退队申请和退役申请,她全都写好了压在柜子底下,只不过为了奥运的一点渺茫希望始终以理智压过了这种想法。但现在她迷茫得几乎找不到方向,一种前途未卜的恐惧在包裹她,心里一杆天平慢慢倒向了退役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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