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广平住的这个老式小区是恭州早年规划开发的,附近既有党政机关也有事业单位,当初体制内分房时,不少人都被分来了这边。
老小区,没什么安保检查措施,步重华的车子畅通无阻就开了进去。
灰扑扑的居民楼排排相邻,小区里面只有几个丑丑的绿化花坛。没有停车位,院里的车子零零散散见缝插针地停着,几乎没给步重华留什么可以发挥的地步。他绕了一圈,才找到了个空地儿,赶紧打方向盘把车塞进去。
下车来一看离墙边的距离,严峫吹了声口哨,拍着步重华肩膀说他车技不错。
院里的老式居民楼只有六层,三层以上阳台清一色敞开式,抬头便能看见花花绿绿的床单被套,短裤尿布,花鸟鱼虫,纸箱杂物。每家每户的空调机箱都挂在墙外,雨水将空调支架淋生了锈,每一户阳台下都整整齐齐挂着几道黄色的锈迹。
“波涛园小区701栋A座301室,”严峫:“这岳局住得挺朴素哈。”
步重华看他:“你没来过?”
“没啊。”
“那你说要带我来拜访。”
“请理解一下曾翠翠女士对你回家的盼望之情。”
江停走在前面,听他们两个在后面拌嘴,就忍不住笑。
三人上楼,楼道狭窄又堆满杂物,门扉也是很有年头的外层铁门里层木门的组合。
一个年纪老迈的阿姨就站在门口,看到他们就扯着大嗓门招呼赶紧进来。
江停轻声给他们介绍:“这是岳局的住家保姆奚阿姨,岳局的夫人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江停率先一步进门,严峫和步重华紧跟其后,三人在玄幻处要换鞋,被岳广平直接叫过去:“没那么多讲究,过来坐。”
这个地方江停年节时来拜访过几次,算是比较熟悉,严峫和步重华却是有些诧异。
这房子虽然面积宽敞,却显然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装修风格。看这生活水平,岳广平明显是个纯靠工资津贴过节费取暖费等等过活的独居老人,跟普通人比经济条件应该算极其优越了,但离“有钱人”还有相当大一段距离。
客厅中间放着一张沉木茶几,岳广平已经泡好了茶,递给几人。
他的年纪将近退休,从一个下乡知青摸爬滚打到如今的地位,常年不要命的熬夜拼搏让岳广平看起来衰老得厉害,鼻梁上架着一副细窄的老花镜,但挡不住眼下凝着的青黑,即便精神头看着不错,人却比实际年龄看起来更为沧桑一些,
“这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跑来我这里了?”岳广平先是笑问了江停一句,然后看向今天头次登门的兄弟二人:“你们两个是?”
江停为他介绍道:“这是刚从津海借调来的步重华,最近跟着我在学习。”
“啊,想起来了,你们宋局和我打过招呼的。”
江停又道:“这是建宁市局刑侦支队的严峫,是步重华的表哥,今天碰巧遇到,便一起前来拜访。”
“哦,严峫,也听过的。”
这笑眯眯的模样,很难仔细去想这位老市长是从哪方面听说的严峫。
严峫也不在意,笑着跟这位老领导寒暄:“原本我还有一个同事凑巧也在恭州,但他还要去办事,今天没能一起前来拜见,下次我再带他来。”
岳广平老花镜后的眼缓慢眨了两下,似是对严峫这种打蛇上棍毫不见外的性格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你把人往我这里带,当心你们吕局要生气。”
严峫脸上挂着英俊张扬的帅气笑容:“吕局才不会生气,恭州禁毒工作在系统里名列前茅,我们也早想派人过来学习。”
于是岳广平就笑:“只要吕局同意,我们随时欢迎。”
住家保姆送过来一盘水果,笑着说让他们吃,然后就很有眼色地回了自己房间,紧闭房门,将客厅留给他们。
江停和步重华今天前来是为了“铆钉”,这是恭州内部的事,牵扯着远在缅甸孤身险境的画师以及身陷泥沼困局求生的江停。
但此时严峫毫不见外大马金刀地往这里一坐,反而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步重华和江停对视了一眼,眼中透出两分为难和犹疑,再一侧头,却对上了严峫毫不掩饰的打量。
他盯着步重华看了一会儿,而后目光移动到江停身上,看他捧着茶杯坐在背光的单人沙发中,光影勾勒出他身体挺拔的线条和修长的脖颈,却将他的面容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任凭严峫如何窥伺也探查不到分毫。
江停放下茶杯,温声道:“原本早该带步重华来拜访您,只是我一直在忙那个地下制毒厂案的收尾,一时半会儿没空出来时间。”
听到制毒厂,岳广平静默了片刻,片刻后沉沉叹出口气,他显然也知晓了这次失败的抓捕行动。
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闷,这场看似只是一场普通的拜访没多长时间就结束了。
岳广平送他们出门,像一个邻家长辈,对他们交代教导了几句话,末了又对严峫说:“你说的那个同事,以后有机会带来我看看,如果是个好苗子我就扣下不还了。”
严峫没想到这么一个大佬还能记得他刚进门时候的寒暄话语,一时有些惊讶,回过神来就赶忙应下。
他们走去停车的位置,刚才停在大众前面的白色丰田此时换成一辆深色的捷达。
那个位置有一块儿红砖围起来的半圆花坛,里面不知道是谁种的小菜,捷达右前车轮压在红色泥砖上面,停的歪歪扭扭。
严峫走了两圈来回看了看,最后摊摊手,说:“没辙了,打电话叫人来挪车吧——阿花?步重华!”
严峫把人拍回神,“看什么呢?”
步重华站在驾驶位车门边,眉头紧皱,看着这辆深色捷达双目出神。
江停也走过来问:“怎么了?”
步重华撇开严峫的胳膊,突然问他:“你同事,上周五时候在建宁吗?”
“秦川?”
“就是他,他上周五晚上九点左右在哪儿?”
严峫想了想,道:“老秦那天请假了,不在局里。——你怎么了?”
步重华又问:“秦川经常来这边?”
“也没有吧,老秦是孤儿,没什么亲人,从毕业开始就一直在建宁,从实习片警开始干,一直到现在。”严峫摸摸下巴,“他大学也不是在恭州读的。”
“那他为什么会有一辆恭州牌照的车?”
严峫一愣,江停一怔。
“如果一个人不经常去一个地方,通常情况下是不会特意准备一辆当地牌照的私人用车,不管这辆车是租的还是买的,都不划算,最正常的选择其实是打车或者公共交通。你说秦川是一个孤儿,家世也没你那么豪,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随意把钱挥霍在这种地方上的人。”步重华一手搭在捷达的车后灯上敲了敲,“而且,你们不觉得,它和秦川的那辆桑塔纳很像吗?”
大众捷达,和桑塔纳同为经典德系车型,方形车型,不看车标的话却是容易混淆。
步重华沉声道:“上周五,就有这么一辆车,和现在一样,停在我车前面。”
那天步重华留下多加了会儿班赶一个学习报告,到家时候已经很晚了,回去时候用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停车位,也是一个角落,也是一个不太好停的位置。
黑色桑塔纳其实很常见,如果不是空出来的那个车位太刁钻,如果不是今天这捷达堵到了他的车,如果这两辆车没有那么相似,步重华或许根本不会想起来这档子事。
可一切偏偏就是那么巧,在岳广平送他们出门时候最后说了那么一句突兀的话,在他看到这辆车的时候想到了秦川。
三人默然半晌,江停当机立断拿出手机给交警大队打电话,找人调查秦川那辆桑塔纳的车主和在恭州近一年的行迹。
严峫哑声:“你是说,秦川和岳广平认识?可他……”
“不确定,但以岳广平的身份地位,最后特意交代你那么一句,确实不同寻常,他没道理对一个不是自己管辖范围内也从没有见过的后辈这么上心。”
严峫有点想不通,皱着眉面带沉思:“可如果秦川认识岳广平,何必还要在建宁从底层做起,好玩吗?”
步重华嗤笑他一声:“你一个大少爷不也从片警干上来的么?”
“滚蛋!”严峫叉着腰,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突然眼神一厉,狐疑地看向步重华,“你们今天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不是来拜访领导那么简单吧?”
步重华不理他,严峫就慢慢走近。他跟步重华差不多高,面容是带着桀骜不驯的锋利,眯起眼睛时像是盯着猎物的狮子,浑身都散发着压迫的气息。
“让我猜猜——你们没有说是因为我在,那就是恭州内部的事,不方便被我知道。但你只是个借调学习人员,什么事情能让一个禁毒支队长亲自带你来见一个公安局的局长?”
步重华还是不说话。
严峫微微侧过头去看在打电话的江停,“你先去缅甸卧底,紧接着就跑来恭州。江停是恭州内部出了名的难接近,但你一来他就亲自带你。去年时候,非跨省交流期间江停一个人出差去了趟云滇,中缅边境线,你们当时见过面了?因为卧底的事情?”
“够了严峫。”
“还有你刚来恭州时候抓捕现场见到的那个毒贩,一个缅甸的毒贩,你能认出他我不奇怪,江停一个久在恭州的人也和他认识。”严峫回忆了一下,“我想想,你当时说他是北美蓝金贩毒集团的高层——所以江停在查这个贩毒集团?他为什么认识在北美和缅甸活动的毒贩?”
“我说够了!”步重华压着嗓音推开他,“这跟你没关系。”
严峫看了他好一会儿,下颌紧了紧,蓦地问他:“阿花,你是不是还没放弃调查万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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