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崎揉了揉眼睛,心里急忙告诫自己不要捕风捉影。她哪懂什么从眼眸里读情绪的法子,这些错觉全源于自己奢望不减,不值得理的。
她站起身对忍足说她离席去个洗手间,也顾不得对方回应,一溜烟就从忍足视线范围内逃出去。
男人懵愣,心不在焉甚至没察觉到小姑娘有什么古怪。他瞥了眼两人吃得差不多的盘子,头痛地按住太阳穴。
先买单吧,他心道。
懒懒散散地拿起钱包,心事重重地走向了结账的柜台,他想等会也许还可以和小姑娘一起去吃点甜点,却没想到远远地竟看到尾崎已经立在了柜台前。
小姑娘一只手搭在台面上认真地等着店员结算,她没注意到自己的靠近,因而男人伸出只手按住她肩膀时尾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你怎么……”
“我才想问,你不是去洗手间?干嘛偷偷来付钱?”
忍足试图止住店员刷卡的动作,不想对方拿着卡却是已经结算完毕,憨憨干笑了两声,把尾崎的卡递到了男人手里。
“……”男人心情复杂。说起来这得算女孩子请他吃饭的头一遭。
小姑娘从他手里抢过银行卡,低着脑袋把它塞回小包里。“书店今天发工资了。”这似乎是一句解释。
咖啡店三月份的薪水她预支用来交房租了,书店这边不给预支,一定要等到4月1日才发,她也是刚拿到钱,这才有了请客的资本,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请忍足吃一顿饭。
“我欠你太多了。你不许转回来。我不会告诉你号码的。”
男人哭笑不得,他只能收起那点不愉快:“也行,吃你一顿蛋包饭,就算是……互不相欠了?”
可尾崎摇头,偏要坚持:还不清。这算个开始。
忍足说不出话了。从来没有吃过这么让人郁结的饭。
既因为原本是为人践行现在却变得不伦不类,也因为尾崎见守非要和他提“还”。这个字眼听得他心烦意乱。
在他心里自己总应该是照顾小姑娘的角色,可她突然固执地宣布羽翼丰满,不需要自己照顾,也不需要自己迁就了……
有点奇怪,有点不适应,也有点失落。
“干嘛呢。珍惜能做小孩的美好时光不好吗?”他半开玩笑地道,捏了捏尾崎的发尾,像是揪住了她的小尾巴。而尾崎抬手拉开他的捉弄,纤细的手指按在手背上,“不好。”圆润的指甲按紧,挠似的在皮肤上移动了一毫米,“大人能做的事才好。”
呃……?
忍足触电似的把手收回来。
可尾崎神色如常,显然这话并没有什么深意。
胡思乱想,自己这瞎胡闹的大脑!
男人叹了气,狠狠把自己批评了一番,揽了一把小姑娘的肩膀又很快松开她,“走吧。”
“去哪儿?”
“去吃点别的?”
小姑娘皱住眉摇摇头,也不说为什么不肯,但这并不难猜,一定是她想继续请客但害怕囊中羞涩。
忍足和尾崎久久地对视了起来,僵持着。小姑娘丝毫不愿意退让,男人也想着这一次他必须坚持到底。然而心里无端生出一层薄薄的恐惧悄无声息地遍布了每一处神识,他微动,把那些句带着理所应当腔调的“我请你”全都咽了回去。
他想,就依她又有什么不好?说真的,他根本找不出不放手的理由。自己又不是小姑娘的监护人,甚至都不像幸平和她积累了长久的友情。
这约变得不再你情我愿,再强迫它继续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他是没有理由的。
他多明白。也正因为如此,这个优柔寡断反复无常的自己让他越发担心。
“那……我送你回家吧。”男人又妥协了,像是对着自己的心妥协,“还是轨交加步行回去吧?饭后散散步,挺好的。”
小姑娘对这些自说自话没什么异议,也不高兴点头答应,忍足只能从她乖乖跟着自己的姿态里判断她的意愿。
回时的气氛有点尴尬。
尾崎不肯说话,两小时前还能用的电影话题这回也不管用了。
小姑娘慢吞吞地跟在男人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男人快她也快,男人慢她也放缓脚步,固执地要维持住这点距离,板着张小脸,叫人也不敢伸手碰碰她。
忍足又被这人磨得发躁,内里脾气大得很,只是表面上还坚持砌上一层太平,是他成年人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他余光望见小姑娘瘪着软软的嘴唇,上下两瓣唇抿成薄薄的两片,奇怪,明明是她突然闹起了无名脾气,可耷拉的嘴角在男人心窝里敲出话,像是期期艾艾地在背检讨。
男人捻捻眉头,心说这只喜怒无常的兔子怎么还委屈上了?
她一边犯错又一边在说对不起,好嘛,他没有办法,滑稽可笑地又没什么脾气了。
从地铁上下来,毛孔里充斥着暖洋洋的空调风。忍足的心情被烘得轻快了些,飘起来在半空中惬意地舒展起椎骨,情绪熨妥帖了,便又贱兮兮地准备“自讨没趣”了。
他忍不住说话:“你回去以后也要租房子?”
尾崎抬头看看他,等着他继续发表高见。
忍足咳了声,倒真没要指点江山。
“找好了?”他这么问。
心里却没觉得这团小兔子身在东京能对京都的事做出什么安排。他还想了,一会儿小姑娘会回答他“没有”,然后他哭笑不得地叹口气,趁机敲敲她的脑袋,点出被她忽略的事实:她人该睡哪里。
从未想过尾崎嗯了声,轻描淡写地说她已经和人商量好了。
“欸?”忍足一愣,一时没转过弯。
“打工的地方愿意提供住处。没事的。”
男人站定脚步眨着眼睛,这样的回答实属他意料之外。他觉得此刻应该出声夸夸她,但一张嘴伶牙俐齿到了这会儿却忽地什么话都说不好了。
尾崎猜不出他在愣什么,没想明白自己把事情都弄妥当了为什么还像做错事了一样。她瞥见有辆自行车远远地朝他们在走的这条巷子晃过来,她伸手拉了拉男人,想把他往边上带一些。
谁知这一下人没拉动,原本只搭到一点指节的手指却反倒整个被兜进了温热的掌心。
他体温不比自己高出多少,但传递到她手上却变成烫了。尾崎垂着眸,在心里开着小差想。他该不会是在表皮底下安了什么电热芯片,开关被偷偷植到了自己身上,这才让她一碰就觉得灼人。
忍足张了张嘴,终于想到可以说的话语,可话还没说响,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突然呼啦呼啦地疾驰过来,车上的人带着帽兜看不清神情,却显然是醉的,脚下越踏越快,被特意让出来的空旷的道路不走,竟挤着人与墙之间的间隙直通通地要往小姑娘身上撞去。
电光石火间,忍足猛地一用力把尾崎从靠近墙面的位置反向拽过来,尾崎趔趄着跪坐到了地上,他自己却因为躲闪不及被那人的车把和躯体撞得眼前一黑。有一个刹那他一定腾空离了地,好在身下颇为柔软的数袋可燃垃圾做了缓冲,倒下时除了被撞击的腰部还疼其他都安然无事。
垃圾袋被划破了一个,里面不巧只有厨余垃圾,虽已被沥干了水分,但星星点点还是在外衣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污迹。
一股浓烈的酒精味近得太过刺鼻,忍足睁开眼,那位撞人的始作俑者正呼着酒气居高临下地对着自己,那辆自行车转着轮子几乎已经散架,这人却丝毫不关心,只圆睁着血红的眼睛,眼底是狰狞的笑意,不明晰地,他看到里面细密的毛细血管满得像是要爆裂。
“你没事吧……”尾崎慌张地问了一句,声音又轻又颤,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等等、我报警……”
大约是听到“报警”这样的字眼,那人登时被电击了似的直立起来,小姑娘见他要跑,也不过大脑手一伸就想去抓,忍足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尾崎被大力推翻在地差点撞到后脑。
“喂!你……”忍足支起身子正想追,可小姑娘痛极了一样抓着手肘蜷缩在地上,男人心里发慌,顾不上再管那个可恶的路人,三步并两步来到她身边。
“怎么了?伤哪儿了?”他的手覆上尾崎的肘急切地想看清她的伤势。然而尾崎摇摇头,忍耐着停顿了两秒,这回竟然笑了。
“我只是撞到麻筋,现在手麻掉了。”
“哈?”
忍足脸上的仓皇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尾崎看在眼里,忍不住尝到点甜。她戳戳男人,扯了把对方斑斑点点的外衣:“脏了。”
忍足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衣服废掉,心情复杂,苦笑着说没事,反正丢给洗衣店总还是有抢救的办法。
但是在那之前,他得先把一片狼藉的垃圾点整理得像样些。于是他松开尾崎开始在垃圾堆里辛勤劳动起来。小姑娘全程跟在旁边帮着他,时不时还要重复关心一番他的健康状况,她突然成了他寸步不离的小尾巴,这热切的程度,好像刚才的嫌隙全然只是他臆想出来的糊涂。
“我说啊,这儿脏兮兮的你在旁边等等我吧,一会儿就好了。”
可哪想到这只倔兔子化身成了粘人的糯米团,不听劝,还是伸着手想帮他。
忍足看她乖乖巧巧甚至有点像在撒娇的样子又忍不住要逗她了:“说吧,憋着什么话不敢说呢?”他随口开句玩笑,手上一边动作一边笑。
“啊?”小兔子炸了身毛,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被看穿的。
“我……”她头低了低,其实还是有些说不出口,摸过垃圾的手差点就要蹭上自己的脸颊,好在被男人及时制止住。
手腕又留在让人安心的热源里了。这热度像是一种鼓舞,尾崎踟蹰了半晌,终于闷闷地憋出了话:“阿幸有几件衣服还在,你换走吧?你要不要……洗个澡?”
忍足:……害。我当什么事儿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夜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