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宿结束前一天晚上,失眠的迹部景吾和同样失眠的真田弦一郎久违的交了手,但那时夜已经深了,没有观众的注视和喝彩,迹部景吾打的并不尽兴。
真田弦一郎少有作息被打乱的经历,也许比起患有亚斯伯格综合症的今川令冬,他的刻板行为更严重,几乎成了一种强迫症。今夜他在十点钟时仍旧翻来覆去睡不着,为了解决过剩的精力和烦闷的心绪,他决定出门散步——恐怕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正当他准备折返时,同样心烦意乱的迹部景吾出现了,两人仅仅通过一个对视就达成了无声的默契,擅自进行了一场刀光剑影的练习赛——所以说这并不理智,不论是出门散步,还是大赛前与对手交火。
心脏剧烈的跃动让困意无影无踪,这与两人最初的目的南辕北辙,双方带着泄愤的念头,情绪化的攻击着对方,直到筋疲力尽。凌晨一点钟,他们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像两个落魄失意的鬼魂。一阵山风吹倒了迹部景吾立在脚边的网球拍,发出脆生生的一声“啪嗒”,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寂静。
“我说……你可真是个难缠的家伙啊。”
“抱歉。”真田弦一郎用热毛巾捂着脸,声音从皮肤与绒毛之间细小的缝隙中传出来,跟从细颈的瓮中回荡出来的一样。
听见道歉,迹部景吾反而更生气了,仿佛他刚刚只是充当了工具,而不是基于双方的共同意志。他冷嘲热讽道:“不论白天今川跟你说了什么,我看她一点都没说错。”
力度非常恰当的往他心口刺了一刀。
“她认为我只是把对立花的愧疚投射到了她的身上,诚然有这种原因。”他思考了一整天,承认了这个事实:“但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虽然不是忽然认识到了,而是早就缓缓认清了这个事实——她不相信神,也不相信人类,但我偶尔希望她能允许别人去理解她。”
如果你真诚的告诉她,我懂你,我理解你,她会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你,仿佛是要用目光把你拆解开来,看看你究竟哪个构件出现了瑕疵,以至于说出如此荒谬的话语。
他只是忽然感到无力,因为他明白自己并不是不信任今川令冬,只要她在绪方莉娜的控诉下,在家长大会上接受质询的时候说任何一个字,他都会无条件的相信她——并不是为了立花风雪,也不是为了别的利益纠葛,但她拒绝了无用的善意,仿佛暗示着那从古至今被奉为圭臬的美好品德是些可笑而无用的东西,人只能靠他自己活着,没有什么在支撑她了。
他不是厌恶她,他只是厌恶她不信任他——是因为他也曾是构成立花风雪自戕的那把刀上的一部分吗?如果是的话,他想他也并不是责怪她异于常人的思想和行为,他只是责怪她为什么不责怪自己。
“就此打住吧,本大爷不想听你发牢骚。”迹部景吾站起身:“何况我觉得她说的没错,人不可能理解另一个人。”
他并没有完全着悲观态度,他只是觉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我明白你”“我懂你”并不是真的理解与共情了他人,这仅仅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劝慰,它的潜台词何尝不是:“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理解你的经历,我身上发生过和你类似的情况,但如今我也走过来了,你那些苦涩又算的了什么呢?”。人说出“我理解你”,恰恰证明人并没有理解另一个人。
回宿舍的路上,迹部景吾路过了三楼大厅门口的自动贩卖机,感到口渴,在机器上选了一瓶维生素饮料,还没来得及投硬币,眼角的余光只是略过落地窗前的细细身影,整个视线立刻就全都被吸引过去——今川令冬是个夜猫子,晚上的睡眠时间有时短的可怜,她全神贯注的探寻着水族箱里的一条小丑鱼,仿佛是在探索着它肚皮底下被水泡的发白的秃癍一样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为此,她不得不随着它的游动而晃动脑袋。她过于专注,甚至没有注意到迹部景吾出现在了鱼缸对面。
直到她追随游弋的小丑鱼的轨迹看向斜上方,透明玻璃上一片灰紫色衣襟才引起她的关注。她直起腰,望向不知道站了多久的迹部景吾,他带着卫衣帽子,半张脸都埋在帽檐投射下来的阴影中,手里握着两瓶饮料。
这时,迹部景吾忽然发现,今川令冬看着自己的眼神,跟她探寻鱼缸里的观赏鱼的骨骼构造、鳞片的形状、伤口的成因的眼神一模一样,冰冷又明亮,没有斑驳的生活的痕迹。
“晚上好,迹部。”
事已至此,他已经不想纠正她的口音了。
“还不睡吗?”
她歪着脑袋,看向落地窗外头,迹部景吾顺着她的目光摸索过去,压低目光,视线聚焦在楼下球场上的忍足侑士身上。
他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抛下了良好的修养:“你这样真的有点变态。”
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她发出一声“诶——”,尾巴拖的很长:“我很喜欢冰帝的一点是,精英教育的产物呈现两个极端,极端的恶劣和极端的尊严感,有时明明践踏了他人的人生却毫不愧疚,有时候好像说两句脏话就等同于缺少教养,羞愤难当,我很喜欢这样的人,太在乎脸面,这让我本来捉襟见肘的攻击性语言能最大限度上起到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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