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每到休息日,只要网球部和柔道部没有训练,柳生没有「上层人士」的社交活动,我也没有被老爷子召唤,那么除了柳生家,离镰仓站最近的那间书屋便是我们俩的根据地。
老板也是个推理小说狂热爱好者,他收藏了很多绝版书,全都放在书架的最高处。起初我们俩软磨硬泡了很久,老板都只是摇头拒绝,直到柳生淘来一本上世纪首刷的原版《犹大之窗》,将它低价转手给了老板,他才开始信任我们。
就算是这样,他也只允许我们一次借一本,两个人就是两本,并且只能在店里看完,绝对不可以带出去。
这些年,我和柳生经常是从书屋开门一直待到打烊时间,一整天都不离开,中午饿了的话就到车站便利店买两个饭团,站在门口吃完。
书屋里规矩多,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更是不能说话,于是我那本封皮已经泛黄的阅读手帐从后向前翻,都是两个人聊天的笔迹。
当然了,大多数时间我们还是沉浸在小说情节中,谁都顾不上谁。
这种略显枯燥的娱乐活动,仁王显然不会参与,他甚至对我将此称之为娱乐的行为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鄙夷。
不过像是看电影这类项目,他倒是会加入,只是他似乎对那些老电影兴趣并不大,总是看到一半便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这时候柳生往往会贴心地拉过毯子,扑上去盖住他整个人,直到他被闷醒。
「你和他真是天生一对好搭档。」
那时仁王挣扎着爬起来,皱着眉看向我说道,下一秒却又被柳生用毯子罩住。
我在一旁大笑,毕竟考虑到我们三人的关系,我只把这句话当成是笑话,也只把柳生的举动当成是玩笑。
然而在很多人看来,我和柳生经常会单独见面这件事算得上是稀奇,我并未迟钝到猜不出旁人是在想什么,若是因此就把「恋情」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那他们也太过无聊。可我要是刻意用「朋友」的标签来回应,那倒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之前那个向柳生告白失败的后辈曾经偷跑到高二理科班的楼层,在楼梯口探头探脑,只想看一眼这个和他形影不离的学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结果是眼见着我和隔壁的仁王为了完成一条理科竞赛题把一本演草纸争来抢去的,从走廊这头闹到另一头,她便尴尬地灰溜溜离开。
不知道后来学生会竞选的时候,她又是怎么看待每天都在一楼海报旁边拉票的柳生学长的。
分析了这么多内容,我依然没有想出如何回复那条平安夜约会邀请,虽然表面看起来只有两种选择——同意或拒绝,但每一个选择听着都不像是好选择。
我犹豫了很久,仿佛这一刻的我也被其他人的思维逻辑困住了。
手冢的新消息没有起到什么帮助,反倒添了麻烦。因为如果他直接回家,我是一定要去东京的,毕竟比起等到他们祖孙二人闹翻,彩菜阿姨再打电话给我求救,我情愿自己陪着他一起回去。
而我已经以师父为理由放过柳生很多次鸽子了,甚至次数多到我都有些难为情了,这次要怎么开口呢。
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屋内的暖气烘得头昏昏沉沉,我微微闭上眼感受冬夜里的冷风,桌上的手机屏幕闪了闪,我听着铃声转过身去,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南南。
脑海中是闪瞬即逝的失望,我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谁的电话。
刚刚按下通话键,那一头便传来:「早苗救命啊!」
我紧张地挺直腰板,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发生什么了,你别着急,你在国内吗?」
「可以下来帮我给车费吗?」她听起来有半分窘迫。
「嗯?」我三步并两步跳下楼梯松开门闩伸手拉店门,计程车的车灯照在我家招牌上,后座的片仓南从车窗探头出来,那双漂亮的眼睛在这副表情衬托下更是楚楚可怜。
和司机说了声谢谢,南南下车后在原地站定了几秒钟,而我依然处在不知从哪里问起的惊讶中,也有可能这笔高额的计程车费实在过于让我肉痛了。
她一边脱掉脚上的尖头高跟鞋,一边将遮住脸的长卷发甩到一边,嘴里还喊着好饿。
「你坐一会儿,我去翻翻还有什么吃的,」我撩开帘子走到后厨,「素炒饭可以吗?」
「你让我生啃卷心菜都可以。」南南长叹一口气坐下,手指摆弄着桌上的七味粉罐。
过了一会儿我捧着碟子出来,站在餐台里侧将炒饭和勺子一起递给她,楼上没听见什么动静,看来爸爸妈妈和外婆都没有被吵醒。
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我才看到她脸上那精致的妆容,明显打理过的卷发,还有那条带着小拖尾的礼服裙,我尝试通过这些细节和她的「前科」在脑海里拼凑出今晚发生的事情,但过于好奇的视线还是暴露了我的猜测。
我们南公主微微勾起嘴角,重重放下手里的勺子说道:「早知道就在巴尔的摩多留一个学期了!」
「是叔叔,还是忍足同学?」我小心翼翼提问。
她翻了个圆润的白眼,带着怒气吞下一口米饭,我立马帮她倒了杯水。
「我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医院里的人都在说他卖女儿,」南南一副气笑了的样子,「侑士竟然还答应了,都疯了,他们都疯了。」
我找不出插话的空档,只好听她继续说。
「为了当这个院长和忍足家撕破脸的也是他,现在当上了院长和忍足家相亲相爱的也是他,我一点也不懂。」
她再喝了一口水。
「为敌的时候把我送给凤镜夜,交好的时候又把我推给忍足侑士,我是什么需要贱卖的东西吗,我是什么筹码吗?」
「我真是想不通……」
等我收拾完了餐具,她已经说到了第六个「不懂」和第三个「想不通」,拉着她轻手轻脚地上楼进了房间,她踢开碍事的裙摆盘腿坐在取暖器边上,抬头看向我。
「就因为我喜欢侑士,我就要感恩戴德接受他们的安排,难道我的喜欢这么不值一提吗?」
她又强调,「这可是我的恋爱。」
接着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回过温的南南脱掉了长绒外套,见我一言不发便戳了戳我的脸说:「你现在可以开始提问了,冈田警官。」
我本可以用一句「亲爱的南公主这信息量可太大了」开玩笑似的回应,可我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了她说的最后两句话上。
「喜欢……喜欢究竟是什么呢?」我缓缓问出声来。
南南的表情便从起初的愠怒变化成了一种惊喜,而后就瞪圆了双眼凑到了我身边:「早苗小朋友,你是不是……」
「没有,」我摇头,「如果你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那我没有。」
「你都不知道喜欢的定义,你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谁?」南南反问的速度根本不给我思考的时间。
「这不重要。」我下意识回避问题了。
「哦不,这很重要。」南南步步紧逼,「换我来猜猜看,和柳生君有关?」
我偏过头去不说话。
「那就是和手冢君有关。」南南笑了笑。
打开衣柜去拿换洗衣服,我试图转移话题,可片仓南是在什么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她怎么会轻易放过我。
「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柳生之所以习惯了待在你身边是因为什么?」南南的话戳破了那个一直悬在我头顶的水气球,冷水浇在我的头顶,霎时间的清醒。
「还有,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未来有一天手冢君会不再需要你?」
「他不一样。」我不假思索地回道。
「看来你都懂嘛。」南南笑着抱起衣服走向洗手间。
留下大脑越来越混乱的我在房里,抓狂似的弄乱自己的头发又把头探出窗外,果然这些无法用逻辑思维来理解的事情不适合我。
我决定抛弃那些外在影响因素,不再考虑那些选择意味着什么,只做我总是做的那些事情,比如回复一条line给柳生,告诉他平安夜我要去东京见师父。
很多年以后我已经对这一晚的纠结毫无印象,除了南南的绿色裙子和那笔夸张的计程车费,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
不过隔天晚上我接到了柳生打来的电话,按下通话键的时候我正将手冢从氛围越发糟糕的和室中半拖半拽出来,师父的血压和心脏都很脆弱,我想再不走的话,那杯茶就该泼到他孙子脸上了。
我用眼神示意手冢赶紧穿上鞋,接着把手机放到耳边,伸手推开了家门。
「早苗姐姐,今天怎么不来玩呀!」
柳生家小妹妹的声音传来。
「平安夜快乐呀妹妹,」我捏着嗓子用哄小孩的音调说,「姐姐今晚有事在东京呢。」
「可是早苗姐……」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换成了另一个人,「抱歉,她非要抢我的手机。」
「能理解、能理解,看来你家里还是挺热闹的,」我回身瞥了一眼表情还很僵硬的手冢,拉过了他的胳膊,两个人一起往电车站方向去。
「你在外面?」大约是听到了我这里的风声,柳生便问道。
「因为我准备去看惠比寿的圣诞树啊。」我点点头回说。
旁边的手冢也听见了我说的话,然后低头用眼神表示疑惑,问了一遍:「要去惠比寿?」
我就又确认似的点了两次头,没来得及再和柳生说声节日快乐,他就已经抛下「玩得开心」几个字而后挂了电话。
既然我没有在平安夜和柳生一起出门,我便不会知道他听见手冢说话时匆匆收线的理由,也不会知道海港餐厅的靠窗位那一日空了成晚,向来绅士体贴的柳生比吕士明知赴约的人不会来也没有取消预约,更不会知道那条躺在丝绒盒子里的项链最后去了哪里。
我向来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所以手冢完全料不到我会说出要去看亮灯的圣诞树,其实我自己也没料到,我只是觉得要逃离一个糟糕的氛围就需要去幸福浓度足够高的地方。
「因为他们看起来都很快乐。」
于是在他问我为什么的时候,我是这样回答的。
「那我也很高兴。」手冢站在我身边,迎着绚烂的灯,他的侧脸轮廓变得模糊,他的声音也变得很远。
「你喜欢圣诞节?」我抬头看顶端的星星灯。
「喜欢。」他只说了简单的两个音节,然后雪花落在了我的鼻尖。
抬起手感受凉意,我转头同他对视:「国光,下雪了。」
来往的路人也在感叹着,他们或是美满的一家人,或是恩爱携手的情侣们,或是聚在一起的朋友们,我和手冢站在他们之间,像是两个静止的存在。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未来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提前拜个早年!
这一章有很多早苗自己的内心挣扎可能有点混乱,不过我觉得写写也无妨,不然她看起来就太理智了,没写好就是我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
到这里的话,女婿人选应该就彻底确定嘞!
柳生真的是运气很差的小孩,心疼捏。
P.S. 忍足和南南的设定可以在隔壁rabbit hole里瞅瞅,不过那本已经弃坑了(阿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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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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