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高二刚开始时相比,升学志愿这几个字的重量总算是让人有了实感,不再是我在心里琢磨着的某种想法,而是可能这就是未来那条路了。
这个学期开学第一日的早班会,老师提到月底前学校安排了一次三方面谈,这会是进入升学年前最关键的会面。因此他希望我们回去和父母好好谈谈,关于未来的去向和接下来的计划,最好一家人能得出共识。接着在谈话当天提交这份正式的升学志愿书,至于以前的那些意向便都可以不算数。
空白的表格刚刚传到我这里,我瞥了一眼上面的空档,正要拔开笔帽写上那个我早就决定好的答案时,脑海里闪现了上学期老师和我说的话——因为贪心才会选不出最想要的。
犹豫了几秒钟,我再次填上了东大理科三类。
我始终不认为自己贪心,我甚至想不通这件事为什么会被老师想得那么复杂,我只是想在所有我可以选择的选项中,选最难的那一个而已。从我一次又一次在柔道场上爬起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去挑战最难的关卡然后夺得第一,便是我证明自己最简单的方式,而那也会让我看起来非常厉害。
这听着毫无意义,对当时的我来说却是努力的全部意义。
放学后我尝试着同父母谈论大学的志愿,拉面店在准备打烊,我一边帮着爸爸把椅子搬到桌上,一边和擦着案板的妈妈提起三方面谈的事,他们露出了并不在意的表情,就像我在说明天的午餐便当想吃鸡蛋烧一样。
「你自己想好了的话,我们都没有意见。」
这和选文理升学班那时候说的话没有区别。
很神奇的是,此时竟然有一丝丝失望的情绪在我心底埋下,但是因为埋得太深了,好比木制品的毛刺扎进了手指,如果我不去碰它,就不会知道它存在,可一旦碰到了还会疼痛不适。
等到很久以后,我真的到了可以完全为自己负责的年纪,我也以为自己忘记了那根刺时,它和他们又突然间出现在了我的世界里。
妈妈畏惧那道留在我腰上的枪伤,爸爸担忧我的工作终究要成为我家庭生活中的绊脚石,在这时才想起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选,而曾经的「我们都没有意见」倒成了虚言。
职场的前辈打趣说,「年纪大了都会这样,赔个笑脸应付两句吧,反正我们也没时间回家。」
这听起来便是另一种心酸了。
到了三方面谈的那天,妈妈无所谓的态度不知道是不是刺激到了班导,我们三人聊上几句话就结束了,离开前班导抬起头递过来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我别开脸伸手去拉门,当作没有看见。
把妈妈送到楼梯口,我摆了摆手说再见,回过身来听见了隔壁面谈室里激动的说话声,走廊上站着的家长和学生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放到了那扇门内,只是顾着体面,没有人凑上去看一眼。
「真是没想到,仁王君的妈妈看起来很温柔的呀。」B组的女生低声和友人在边上嘀咕着。
于是我在门外站定,昂起头透过上面的玻璃看向里面,仁王的表情依然是那么云淡风轻的,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能让阿姨当着老师的面发起火来,上一次我见到这场面还是差一点全科挂红灯的切原,只不过对着他怒吼的不是家长而是真田。
半低着头的仁王突然抬眼看了过来,看戏的我被抓包了,挤出一个微笑,我同他挥挥手,然后迅速跑开意图消失在走廊尽头,下一秒又在拐角处和上楼梯的真田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立刻像磁铁同极相斥一样弹开,而我好巧不巧被台阶绊了一跤,反应迅速的真田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借着点力我稳住了身体的平衡,还未开口说句多谢,真田便再次后退了几步。
松开手的瞬间,我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他的手心好热。
「你祖父连这种小事都要亲自来吗?」省去了那客套的道谢,我换了个闲聊的话题。
「升学的事情不是小事,你怎么会……」真田的问句没有说出来我就知道他后半句是什么。
「我昨天看到你去交校外车辆入校申请表了,」我笑了笑,「真田家除了老先生还有谁有这排场。」
也许是对我这样并不算礼貌的语气有所不满,还是其他的原因,我很明显地感觉到真田瞪了我一眼,接着他才开口:「你会去东京吗?」
「当然,」我的笑意更深了,「明年理三的首席,就在你面前。」
「那到时候见。」真田说完便走回了自己的教室。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期待和我再见,只知道把这句话对着他说出口的那一刻,我就没有任何回头路了。
傍晚时分,仁王像个没事人似的出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这家伙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否则不至于走到离我不到半米的位置时我还没有发现他,柳生的脚步声我倒是听了出来,他们一左一右走在我两边,我却只留意到了右边的人。
短短几分钟的路,我转头瞥了仁王好几次,大约是看出了我的好奇,他便两手一摊说道:「问吧,问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眨巴着眼睛,双手在胸前合十。
「他第一志愿校写的是北海道大学。」柳生的嘴角上扬的弧度若有似无。
「就这样?」我疑惑地坐看一眼、右看一眼。
「第二志愿是长崎大学。」柳生继续说道。
「所以第三志愿是鹿儿岛大学?」我开了个玩笑而柳生轻笑一声点了点头,于是我用手肘碰了碰仁王的胳膊,「稍微认真点啦你。」
「去哪里都差不多,」仁王两手放在脑后,「去陌生的地方更有意思。」
「但是选最南和最北的学校看起来很像是在逗着玩啊,」我微微摇头,「不要因为什么都能考上就这么任性啦。」
仁王停下来放下手臂,看向我什么也没说,接着迈开步子把我和柳生抛在了后面。
「反正再远也远不过你。」快走到校门了,我对着柳生念叨说,他的表情稍稍一愣,装作不经意似的抬手轻轻抚过我的鼻尖,把一绺碎发拨到一边。
「明天见。」一句道别伴着海边的风,在我耳边留到日落。
之后接连一周的小雨天气,早早拉开了藤沢市春日的帷幕,清冷的空气逐渐变暖,我开始穿着单衣出门晨跑,柔道部的室外体能训练量也开始增加,我们经常和足球部的在操场碰上,互不相让地争抢跑道来热身。
邻座女生连续不断的喷嚏也在提醒着我气温的变化,樱花季应着天气提前了一周多,坐在窗边常常能看到浅粉色的花瓣飘进来,我一片一片拾起堆在桌上,打发自习课的时间。
「冈田同学,」邻座在我发呆的时候递来了一本厚厚的日英词典,「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花瓣夹在里面,能保存很久。」
「谢……谢谢。」我没想到平时除了学习的话题从不和我说其他事情的女生,竟然会主动加入到我收集花瓣的无聊活动中。
我们一起把花瓣一片一片摊平,垫着纸巾压在词典里,过了一个礼拜,她很是欣喜地从背包中拿出了那个大砖头,一页一页翻开,我看到了已经是成品的花瓣书签。
她说着自己周末时抽空在家用熨斗都熨过了一遍,然后只要在覆的膜上再粘上细丝带就行。
「就是做手工太投入了,补习班迟到了十几分钟。」她低头腼腆地笑了笑。
「但是很值得,」我接过了一枚书签,「你真厉害。」
「这点小事才不会厉害,」她缓缓叹气,「数学题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说完她就又安静地翻开一本模拟题册,对着一条大题开始写写划划,我便识相地不再接话,好像这几天同我一起捡花瓣的只是她暂时离开了躯壳的灵魂——悄悄的自由着。
同一时间另一半球,手冢从梦中醒来。
上年的赛季在一月底全部结束,说是颗粒无收有些夸张,但确实比他计划中走得要慢一些,焦躁的情绪经常在深夜时找上门,他起身摸黑走到客厅,刚要拿起水壶,盖子掉在了地上,水洒了出来弄湿了衣服,整个人都清醒了。
无奈地坐在沙发上,他打开影碟机,重复播放着已经看过几遍的老电影,费雯·丽在影片里说着他倒背如流的台词,他回忆起那个晚上,老式冷气机的声音,老式电视的电流声,外婆的微笑,还有昏黄灯光下熟睡的人的侧脸。
「愿你高飞。」
当一切安静下来,耳畔便是那句低语,于是手冢再次抬起头看向了前方。
时间会扔下所有停下奔跑的人,四月来时,我继承了前辈的部长手帐,也在学生会正式启用了那本标着冈田早苗的会议记录册,就这样迎来了十八岁前最后的高中岁月。
充满了各种少年焦虑的,并不现实的,甚至有点傲慢的优等生心态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反正各有各的不容易吧,对自己要求越高越辛苦吧(大概
不过早苗对着仁王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和班导说的有多类似。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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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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